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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吃米饭的黑猫 ...

  •   汤锦期
      在窗外飞速流过的景物中,有三只银灰色的烟囱,它们喷吐出的烟雾纯白,又让我想起当我在空中之时,舷窗外翻卷的云海。
      之所以记忆如此深刻,不仅因为那天的云海确实壮丽非凡,更是因为这份美景是我和家人一起分享的,爸爸妈妈就坐在我的旁边——每一年从那些少的可怜的休息日里挤出时间探索一个旅游景点的日子,都是我在记忆中要仔细贴上标签、打好亮色、放在最醒目位置的珍宝。
      那一年我们去了三亚。
      飞机从北方经合肥抵达凤凰机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一家坐在计程车里沿着三亚湾的车道前行,一辆辆汽车穿过热带地区温暖潮湿的空气,驶过路灯下椰子树的婆娑树影。
      当我转向右侧,越过那些热带植物的影子看到一片与天空相连接的茫茫黑色时,我便知道,在和我们相距不远的地方,就是广阔太平洋的海水。
      然而第二天在沙滩上,我就遇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之所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是因为那事情发生的概率就像你去超市买鸡蛋,拿起一个双黄蛋、拿起一个双黄蛋、一连捡了五个双黄蛋。
      在这里,我又看见了薛清屿。
      嗯……还有他的女朋友,我记得她叫秦西玥。
      我和薛清屿家在同一个小镇,离得还不远,浑浑噩噩的年幼时期过后,我们在另一个城市的小学成为同桌,而那段幼稚的童年时光也猛然消失后,我在没有薛清屿的初中过了三年,渐渐长大,在我以为那个好看却奇怪的男孩子从此消失于我的世界、在我孩童的记忆中模糊埋没的时候,高中校园第一次看见他,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八月末暑气还没有消退,那天上午妈妈和我汗流浃背地收拾好行礼,中午我们又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吃过午饭,我就某种无形而难以抗拒的强大力量强迫得和妈妈分开,独自关在高中偌大的校园内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已模糊,我只记得我沿着那条砖路向教学楼的方向走,两侧是我后来才注意到的银杏树,深绿色的树冠与灌木丛中虫鸣极响——几乎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但又如此惊奇的、似乎并不会让行人多么注意。
      我的目光四处飘荡,而独特的现象就像磁铁吸引小铁针的磁场一样把周围人们无序的目光重新排列,以至于像我这样从外而入磁场的人会在灵犀一动间看向视线聚焦点。
      也许那时是傍晚时分,也许那时天空中的云挡住了太阳,总之天地间充满柔和的光芒,在食堂——当然也是我不久后才知道的——前的一片空地上,一个穿着蓝色半袖的纤瘦男生随意地蹲在那里,随意地拿他的手抚摸同样蹲着的、正在吃东西的黑猫的脑袋。
      哇,我也喜欢猫呢。
      之后去往教学楼的路上,我便以光速将那些和猫有关的记忆在脑海中颠倒放映。
      嗯……为什么不继续说薛清屿呢?因为那一瞥我并没有认出他来呀。
      其实相比于猫,我最爱的还是兔子,而我为什么最爱兔子,还得从猫说起。
      我妈妈以前给我养过一只猫的,但因为我整天和猫厮混在一起,睡觉也要抱着猫,妈妈可能觉得这样有碍于我的健康成长,于是就把猫送给邻居了。
      我一直觉得是礼尚往来的缘故,所以又过了几天,邻居送了我们三只小白兔,真的是小白兔啊,小的白色兔子,从此以后,就是我和兔子的故事了。
      然而现在我想起抱着那只猫睡午觉,却有另一幅画面更加清晰——那时一只蓝色方形的表。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我和薛清屿还住在小镇上的时候,有一年夏天我们在西边屋子里睡觉,而另外一些时候西边屋子的床上又堆满了杂物——至于究竟是个什么规律,那远不是幼年的我的大脑所能理解的,反正有一次家中大扫除的时候,大人把那块一只挂在高处我只能仰望的表摘了下来、放在了我和猫咪睡觉的地方。
      在我认知水平底下的幼年期,“时间”对我来说就在那只蓝色的钟里,就在那三根走动的指针里。
      我能看得见秒针和分针,但我看不见时针的走动,但当它被放下时,随着那庄严的“铮、铮”声,我看到时针也随之微微颤动、缓慢前移。那一刻我是如此激动,仿佛自己窥探到了时间的秘密。
      而在高中时我和薛清屿真正意义上的“见面”我已经记不清了,我踏入教室环顾满屋的陌生人,新奇地发现那个喂猫的男生,在那半边的侧脸中忐忑地分辨隐约熟悉的样子,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我猜测大约是几个小时或几天,见面的形式流入所有常见的形式之中,如同平缓的水流毫不起眼,无法在长期记忆中占据一席之地。
      我想,大概是这样吧。
      “小期。”他说。
      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说,薛清屿在我心底一直是美好而光明的存在,这个形象从小学的同桌时期树立起来,在高中和大学得到了巩固。我非常感谢薛清屿这个同桌,因为小时候的他是一个“乖孩子”,在那个男女同桌会打架的小学班级,薛清屿从来没有和我吵过架,我曾目瞪口呆又心有余悸地看过后座男生扯女孩子的头发,见过被摊在地上书本散落的书包。在那个损人绰号像夏天的恶心苍蝇一样满屋子乱飞的班级里,我左边那个已透露出未来出众相貌的男孩会说:
      “小期。”
      ……
      “小期,你总是给花浇水也不好吧。”
      “小期,这道题是你写错了。”
      然而美中不足的一点是,他每次把“期”字都念得太轻,所以听起来十分像“小气”。
      终于在狭窄的空间中相遇了,于是我抬起头,眯着眼寻找他脸上小时候的痕迹,欣赏他现在清秀的脸庞,对他微笑:
      “薛清屿,真是巧啊。”
      同时控制住自己,不要让眼睛里流出太多倾慕的光华……
      在我那遥远的近乎梦幻的童年,我和薛清屿家只隔了一处没人住的空院和一处菜田,因为那处菜田也没人住,所以我们相当于隔了一段的邻居。
      至今我家相框中还有一张爸爸扶着我在菜田中的照片,可惜我对那件事没有丝毫记忆。
      而旁边那长满杂草的空院则成为了我童年的最恐惧的存在,当我和小伙伴玩到黑夜,沿着院中砖石小路走时,尽管家门就在前方十几步处、尽管窗户透出家里温暖的灯光,我还是会禁不住眼神一瞥,瞥到那黑漆漆的空洞,仿佛一只巨大可怕的怪兽,接下来,我拔腿飞奔……
      我记得天气暖和了以后(快夏天的时候)爸爸会骑着自行车带我去南边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杏树,但它们结出来的杏都是酸的,有一次邻居家的大狗一路跟着我们,爸爸在那个时候告诉我狗用舌头出汗。翻过一个大坡,再路过一处砖房院,会有一处池塘,爸爸带我来这里捉蝌蚪。
      有蝌蚪就会有青蛙,也有四条腿的“蝌蚪”,然而我嫌它们丑,所以只把黑色大脑袋的蝌蚪带回家,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对美的偏见,也许就能领悟蝌蚪变成青蛙的过程,学习到之后初中课本的内容了。
      即使梦幻的童年也有很多梦幻的回忆,和薛清屿有关的却寥寥无几,我暗自猜测薛清屿像小王子一样被父母保护在家里,学习那些让小孩子变得聪明的知识,所以从来不和我们这些“野孩子”玩,不过还是有那么一次。
      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不知几家的大人们站在我们家前边聊天,还有人围着打扑克牌——我们家过年熬夜的时候会玩,我尽管小,也赢得过爸爸妈妈,然后我领着薛清屿,带他去看我的兔兔们。
      那时我们家养兔已经初具规模,虽然兔兔们三代之后我们就离开了。
      不知道人们对于兔子会不会叫这件事是否有疑惑,而年龄尚小的我则在实践中得知兔子确实会叫这一结论——当它们很疼、很疼的时候,它们会叫。
      请不要把我定位成虐待狂,我当时不是故意伤害它(还有它们)的,至少我不知道那样对弱小的生命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在多年以后,我回忆起自己的无知而伤害的那些可爱的它们时,也会有泪水溢出眼眶。
      每一只兔子都有我给它们的专属的名字——即使这一只雪白雪白的兔子只比那一只雪白雪白的兔子稍微小了一点点。然而神奇的是,小孩子的眼睛就能分得出来(尽管有一次失误并为此懊悔不已)。
      它们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记得那年寒假我在屋里写作业,写《快乐假期》,在每页最后那道别出心裁的趣味题中,要求画出你心中风的样子。我想了想,自豪地把我心中风的样子画了出来:一个长头发的女神。妈妈看了笑着说我不对,告诉我应该借助其他东西把看不见的风表现出来,就在我画被重新定义了的风时,二胖忽然跳出了笼子,然后我跑到寒冷的屋外,把它抱在怀里。
      兔兔们常在笼子里,只有很少的机会我能抱到它们,我一直舍不得把它放回笼子,我想一直抱着那个温暖柔软的一团。
      我记得小兔子被生下来的时候,我是那么的惊喜,激动地高声去喊正在看电视的爸爸妈妈。
      我记得妈妈从风雪交加的屋外撩开棉门帘,门帘上的图案是一个个方格子,这样看它凸出来,那样看又好像看到了格子的里面,妈妈用一只篮子把兔妈妈“运”到屋里,给那些在用布铺的窝里的兔宝宝喂奶。
      我记得布条的丝线缠住了一只小兔子的左后腿,当我们发现时,那只还没有睁开眼睛、在我手里都可以放下的小家伙,它那柔弱的腿已经肿的吓人——它那么小,却承受了那么可怕的疼痛,我伤心地以为它要死了,妈妈每天用阿莫西林洒在它的伤口上,它终于和它的兄弟姐妹一起长大了。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并不愿回想的一幕——它们都不是宠物兔。
      那一天我放学回到家以后,在我心里最喜欢排名前三位的,还有另外一些,就消失了。
      妈妈和我说,怕我心里不舒服,所以就选了我不在的时候。
      我去院前已经结冰的大水塘那里看它们的血,蹲在那里好长时间,和它们说话,挤出几滴哀悼的眼泪。在我回去的时候,我把眼泪都擦干了,妈妈说以为你会哭。
      再后来我在小学课本上读到《兔子先生》,心头又涌起酸涩。
      那些所有柔软的时光,都像我画下的风一样悄然消逝。
      让时间回到那个夏天的夜晚,那时候我的亲爱的胖胖,二胖还把它们可爱的嘴巴凑到铁丝网上,寻寻觅觅着我手里的食物。
      夏夜的星空下,大人们的说话声仿佛在墨一般的黑色中染开模糊了,温暖的夜风吹着我们家门前吊着的灯,昏黄的灯光里,我和薛清屿站在兔笼前,笼中窸窸窣窣,它们弹腿、蹦跳、轻嗅。
      薛清屿说:“我也想有兔子,不过我之前有过一只白鸟。”
      “它非常漂亮。”时隔多年,我依然觉得薛清屿当时的语气很是骄傲。
      后来他又和我说了一些事,应该都是说那只鸟的,但我不记得了,这就像我和小伙伴吹的牛一样,作为听者的她们一定早就忘了。
      然而那段记忆在我们坐同桌以后的某天被再次唤醒。
      自从看见薛清屿喂那只黑猫以后,我也想关爱一下它,或者应该是“自从我发现偌大的校园里有一只常常遇到的黑猫后,我就想亲近它”,仿佛它吃不饱也似的。初入高中的我是一个非常俭朴的学生,所以我在吃完饭后用便携卫生纸的塑料小方袋包了一块米饭,兴冲冲跑出去找那只黑猫。思想简单的我想象不到其他同学喂它什么新奇玩意儿,所以它对我的心意不屑一顾。
      在新生军训开始前的几天里,那时时间比较宽裕,我沿着那条直道返回宿舍时,居然看到妈妈在学校的铁栏杆外等我。
      之前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忽然对哈密瓜表现出很多的喜爱,所以妈妈正拿着切好的哈密瓜在那里等我。之后妈妈还给了我一块酱牛肉——真的很好吃,然后妈妈就回家了,我感怀于这块牛肉是妈妈给我的,而妈妈和我相隔两地,所以我总是舍不得把它吃完,每次只吃一小口,八月份三十多度且没有空调的宿舍里,我也不知道几天后牛肉就发臭了。我那时蹲在柜前,捧着坏掉的肉十分伤心,好像辜负了妈妈的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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