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明朝踹奸臣》涂月亮

16、承诺

　　门达去乾清宫见景泰帝时，成竹在胸，有十足的把握说服景泰帝同意他去宫正司提人。

　　他恭恭敬敬地跪在朱祁钰面前，一张四方脸上写满了诚恳：“陛下，群臣本来对您将太上皇安排在南宫颇有微词。若此次太子殿下出事，您不出面表态严惩作案之人，恐怕天下人都会认为您是故意包庇纵容宫人谋害太子殿下，甚至会有人怀疑，您便是谋害太子殿下的幕后主——”

　　“门达！”朱祁钰冷声打断门达即将出口的话，“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这点儿规矩都不懂吗？”

　　“陛下恕罪！”

　　门达一副诚惶诚恐，忠肝烈胆的模样拜倒在地，抖着声音道：“臣，臣一片忠心，都是为了陛下，不想陛下被世人误会，才口出狂言。请陛下恕罪啊！”

　　他埋着头，口中说着赤胆忠心之语，嘴角却勾起一个志在必得的阴诡笑容。

　　朱祁钰久久没有回应门达的话。门达心下奇怪，悄悄将头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瞥见朱祁钰一只拳头抵着下巴，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这和他预料的场景不太一样。

　　他都用重话如此激将朱祁钰了，把利害关系表达得如此清楚了，朱祁钰的反应怎会如此平淡？

　　就在门达心内忐忐，回想自己哪句话出了问题的时候，坐在上首的朱祁钰突然回过神来似的，淡淡朝他发问：“你刚刚说，宫正司谁人可疑？”

　　“宫正司司正周宝珠，此人一再阻拦臣捉拿案犯，言语间似有包庇案犯之嫌。臣怀疑，她与太子被害一案脱不了干系！”

　　门达言之凿凿地说完，抬头见朱祁钰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直勾勾望着他。

　　他被这个诡异的眼神望得心里有些发毛。

　　等了半响，门达听见朱祁钰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一脸倦烦地朝他挥了挥手：“宫正司立案，其他府司无故不得干涉。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朕也无法说什么。至于你今日对朕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念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朕便从轻处罚，罚俸一年。你且下去吧。”

　　“陛下……”门达心有不甘，还要再说，被朱祁钰冷一句不耐的怒吼封住了口：“滚出去！”

　　门达躬身后退出了乾清宫殿门，低垂的面上一片阴郁恨色。

　　……

　　周钰在仁寿宫对孙太后交代了太子中毒事件的原委，孙太后静默半响后，突然问道：“宝珠，王婵此人，你认为当如何处置？”

　　王婵是王嬷嬷的名字。

　　宫中婢女千千万，孙太后能记住王嬷嬷的名字，原因无他，王嬷嬷从前也是仁寿宫的老人，朱见深出生后，她才被孙太后派去东宫照顾朱见深。

　　“奴婢以为，王嬷嬷罪有应得，但罪不至死。”

　　周钰想，便是念着主仆一场的情分，孙太后也不会对王嬷嬷撒手不管。

　　孙太后听完她的回答，却用一种似叹似笑的语气望着她道：“宝珠，你还是太年轻了。”

　　周钰愣住，不明白孙太后此时对她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太后招来身边的刘嬷嬷同她耳语几句，交代刘嬷嬷和周钰一道去宫正司。

　　回宫正司的路上，周钰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孙太后的那句话。她心内隐隐觉得不对，几次想开口询问身边的刘嬷嬷，太后娘娘到底为什么让她和自己一起去宫正司。

　　瞧见刘嬷嬷一脸端肃的表情，她把到口的话又生生咽下去了。

　　在仁寿宫四年，刘嬷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不该说的话，刘嬷嬷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到了宫正司，刘嬷嬷说奉太后之命，要与王嬷嬷单独说话，请宫正司所有人回避。

　　敖三蛮拉着周钰到角落里，问她太后娘娘打算如何处置此事。周钰只能一脸沉重地摇头，原本去仁寿宫之前她十分确定的事，现在连五分把握也没有了。

　　太阳西沉的时候，刘嬷嬷终于结束了与王嬷嬷的谈话，从宫正司内殿走了出来。

　　晚霞的红晕落在刘嬷嬷身上，她站在大殿门口，一脸肃色朝宫正司众人道：“王婵未能尽服侍太子殿下之责，照看太子殿下不力，致使殿下吃坏肚子，生病卧榻。她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已引疚自戕了。”

　　周钰和敖三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

　　她们亲眼见证了王嬷嬷是如何顽强狡辩，为自己开脱谋生路的。前一刻还毫无悔意，拼命求生的人，怎么见了刘嬷嬷后，就引疚自戕呢？

　　两人奔至殿内，果然看见刘嬷嬷倒在地上的温热尸体。

　　事已至此，宫正司只能接受这个说法了。

　　“刘嬷嬷。”见刘嬷嬷一步不停地往外走，终于从王嬷嬷自戕的消息里回过神的周钰疾跑两步追上了她。

　　“刘——”走到刘嬷嬷身旁，她陡然顿住。

　　方才离得远，看不清刘嬷嬷的表情。此时离得近了，她才看见刘嬷嬷微湿的红眼眶和未及藏起的悲伤神色。

　　刘嬷嬷未料到周钰会这样快就追上来，情绪一时藏不住，索性便不藏了。

　　“宝珠，陪我行一段路吧。”刘嬷嬷的语气是周钰从未见过的虚软，周钰轻轻点头，安静地跟在刘嬷嬷身边，用力托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阿婵晚我三年入宫，我们在紫禁城朝夕相处了近四十年的岁月，一起走过了人生的大半时光。从前我以为，她这个人只是不太聪明，爱钻牛角尖，可心地不坏，从无害人之心。想不到临到头了，她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你是个好孩子，在这样的境况下还愿意替她出头，为她说话。可是——”刘嬷嬷拍了拍周钰扶着她的那只手，话锋突转：“有些话我不能不提醒你。不要忘了你对太后娘娘的承诺，凡事多站在太后娘娘的立场想一想，多为太后娘娘考虑。”

　　“我……”周钰想说她没有不为太后娘娘考虑，对上刘嬷嬷了然一切的神色，突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就走到这儿了，你回去吧。好好善后，不要再给太后娘娘添麻烦。”

　　落日余晖下，王嬷嬷苍老却端正的身影在周钰复杂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她轻咬下唇，转身回了宫正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