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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   小型的铁匠铺,铺外竖立着一张飘摇的白色碎布,布上绣着一个大大的黑色李字。门外人群围了半圈,圈中,一张桃木桌,两盘水果,几张黄符,两只点燃的蜡烛。一个白须道长在桌前摇着桃木剑念念有词,身旁一道士叮叮当当地摇着黄铜铃。桌子另一边,一个抱着酒坛,醉梦中呓语着什么的灰衫男子。突然,在道长一声“急急如律令”后,那双闭合的双目上,黑密的长睫微微抖动了下,平展的剑眉陡然耸起,一张苍白仍不失俊俏的脸蓦地皱起。怀抱中的酒坛从主人松动的臂腕里滑落。
      “有反应了!有反应了!”人群中的小李高兴地叫道。
      作法的道长悄悄张开一眼看着躺在地上不安的男子,暗暗奇怪:难道他真是妖,给他碰着了?道长其实是个三教九流的道士,被请来收妖,他是二十分的不愿,要是那妖十分厉害,拿不到钱是小事,伤到自己就不划算了。只是等他看到被人指责为妖的男子后,实在想大笑三声,瞧那男子颠破潦倒样,哪有一点妖的戾气。想当然,没人会与银子过不去,既然要捉,他就做做样子,反正他又不是妖,到时就说是被妖附了身,假意收收无形的妖,再骗说等他自然醒来就行了。一切考虑地都很周到,怎么现在又出现了变故呢,理应普通人对他的咒不会有反应的,道长慌乱了,莫非这是一只深藏不露的妖?连他的法眼也被蒙骗了?这如何是好,他肯定是斗不过他的,怎么多人看着,临场逃脱的话,不就是砸了自己的饭碗。思来思去,道长索性拿起桌上的黄符,咬破手指,刷刷几声,留下几道血痕,口中不忘再虚张声势一番,“大胆妖孽,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一个回转,手中的黄符落在男子的胸口。
      不会儿,黄符上的血痕好似活了,慢慢地从黄符上蔓延出来,就像一张红色的蜘蛛网紧紧地裹着男子的全身,而血痕的纹络竟是一个古印的‘鬼’字。道长差点气煞,慌乱间,他竟将妖符画成了鬼符。围观看热闹的人当然是不知道这样的小错误,道长只好重新拿起一张黄符,正当小心地画上妖符时,被血痕缠身的男子凄厉一声,不停地唤道“热,好热。”
      明明男子身无他物,却犹如进了无间炼狱,煎受炼火烤刑。男子是一缕魂魄,而鬼符阴差阳错地成了他致命的武器。可怜那不知情的灰衫男子,烫热地好似魂飞远去,疼的满地翻滚,一头挽于小片的墨蓝青丝散落凌乱,憔悴的俊脸珠汗盈盈,透色的嘴角死死地咬破了一道无血的裂口,口中的呜咽声终是忍不住松开,化成本能的求救声:“救···救我···师···师兄····”
      围观的稍有同情的人皱着脸离开了。在场的道长与道士互望了一眼,似是明白自己一开始的大错,怕鬼符的除了鬼还能是什么。在明确了男子的身份后,道士念起了镇魂咒,道长画起了鬼符。伴随着第二张鬼符的出现,男子又是一声痛彻心扉,从口中吐出一团白气,那气雾蒙一团,小如药丸,赫然是七魂六魄的一魄。道长眼见男子去了一魄,兴致高涨,大力加符,这时,耳边轰然一声巨响,桃木桌毁,果盘翻落,黄符破碎,蜡烛摔断。紫光一闪,道长与道士弹出一丈,围观人群本能地闪躲开来。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男一女,女的在帮灰衫男子解符,男的手持紫剑,目露血红,更甚眉间一点残红,赤发扬舞,周身是散不尽的气焰。
      “妖怪啊----”躲避的人群害怕地纷纷逃开,留下丈外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道长与道士。
      “你别过来,我····我不怕你。”道长故做最后的挣扎,抽出身上的黄符,画上妖痕,以桃木剑指向走来的白影。
      白袖狠狠一甩,无用的剑与符双双消失。“他的痛苦,我要你们十倍奉还!”催魔的声音宛如索命的恶魔,叫人发指。 道长与道士猛的打了个冷颤。怯生生地看着男子。弹指间,剑火相溶,流动于他们周身,沿着转动的轨迹,火线一圈,燃起火墙,炎炎围困着里面的人。受不住高温的道士扒衣惨叫,一边的道长不慎白色长须染上火苗,吓得哇哇大叫。
      “师兄!他好像很痛苦,你快过来看看。”
      原来,本打着陪夙玉看热闹的玄霄,在走进李家铺子时,闻到了一丝熟悉的鬼气,莫名的有些心慌,急急拨开人群一看,那被人声称为妖的醉鬼不就是他遍寻不到的云天青。莫怪他昨晚找不到他,一个醉鬼,他的酒气足可盖过他的鬼气。原本,他该愤怒的,起码也该小治他一下。只是,当他看见云天青受着鬼符的摧残,声声痛呼着“师兄”二字,他便什么理智也失去了,只想毁了所有,好好安抚那人身上的痛苦。
      此刻云天青身上的血网不见,浑身不知哪的痛苦仍然持续,没辙的夙玉只好唤来玄霄。
      玄霄接过云天青,撑开一掌,手中竟是云天青吐出的一魄。他轻轻地将它封进云天青体内,抚平。痛苦的人稍稍缓解,夙玉与玄霄舒了口气,突然,云天青乱挥舞着双手,一阵惊吓:“不要····不要!师兄,救我····”
      玄霄立即抱住云天青,制止他的双手,“别怕,师兄在,师兄一直都在。”看着天青的悲痛,他却比他更痛。“天青,师兄不会再让你离开了,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像是感应到玄霄话中满满的柔情,云天青停止了躁动,破裂的唇嘀咕了一声,玄霄悄悄得划过唇瓣的裂口,柔和的白光星星点点地出现又消失,换好莹润的唇肤。
      只顾着帮云天青治愈伤口的玄霄并没听清他的咕哝。没得到想要的云天青,不满地耸起眉峰,再一次梦呓着:“酒,我的酒。”伸出不安定的双手无意识地在玄霄身上探摸着。一排黑线从俊美的脸上刷下来,玄霄巡视,果然在地上发现滚倒的空酒坛。吸起酒坛,塞回满脸失望却仍然闭目的‘醉鬼’手里。云天青一接到熟悉的事物后,惯性地抱进怀里,舒展剑眉,“你最好了,不会离开天青。” 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呼呼睡去。
      玄霄一阵动容,悔恨当晚的怒言,已经深深地洛在天青的心口。他望着像猫一样抱着酒坛睡去的人小心翼翼地理顺披散的乱发,拦腰抱起,对身后的夙玉说:“夙玉,你先御剑回青鸾峰。”
      “师兄,那你-----”
      “天青阴气受损,御剑只会让他邪风侵体,我抱他回去。”
      “师兄。”夙玉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见玄霄抱着云天青已走远。
      夙玉是心细玲珑的女子,玄霄对云天青的关心,她皆看地明白。过往的玄霄对她是温柔的,那是纯粹的感情,方才师兄对那男子的温柔却是浓郁的情愫。她该明白的,‘天青,天青’不正是师兄宝贝着的天青剑吗,其中因原顿时明了,原来,师兄的世界里一直暗藏着一个叫天青的男子。
      夙玉回头瞧了一眼烧了半伤的道长与道士,长叹一声,帮他们化去火墙。至于他们能不能活,就是他们的造化了。
      ························································
      抱着他,玄霄才知道,云天青是没有重量的。那些人移不动他,是因为他不想动。
      “师·····兄····”玄霄低首,不禁好笑,这梦语中的云天青差点魂飞魄散,怎还能睡得这么安定。不过也幸好他是睡着的,否则这一身的痛苦哪能这样简单减轻的。
      大概闻到清冽的水汽,干涸的嘴唇蠕动着:“水····水····”
      玄霄见此,望了一下周围,他们所在地正是巢湖。他走至湖边,放下云天青,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单手掬起湖水,送到云天青的口中。只是单手的一点水无法满足经历烈火烧烤的人,他继续唤着水。玄霄只好将云天青靠躺在湖边的一棵大树旁,撩起白袖,双手捧起湖水。
      噗通---,靠着树干的云天青软绵绵的身子一弯,伴着手里的酒坛,一起滚于湖中。
      “天青!!”玄霄惊吓,跳入湖里。
      玄霄屏住呼吸,冲下湖面,游向正在挣扎的云天青。
      在湖水冰凉的刺激下,云天青总算是醒了,但他认为自己是在做梦,对,一定是梦。而且这梦着实荒诞诡谲,先是自己进了阿鼻地狱,受尽炼火的烤刑,差点飞跑了一魄。现在,场景一换,莫名其妙地进了深邃的湖内,来不及反应的他硬是吞了好几口水,这梦也太过真实了,连他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拼命地向上游,这时,上方一抹深影朝他游来。那影子愈来愈大,愈来愈清晰,月牙色是衣衫,褐色的发丝,眉心朱红,俊美外貌,云天青更加认定自己是在做梦了。要不,发下不相见的师兄怎么会出现呢?而且,师兄还温柔地搂住他,含情脉脉地贴上他,那唇的温度灼烫着他全身。这个梦太过美好,美好到就如浮动的水泡,轻触即破。
      云天青微蒙着眼,认真地看着度气给他的人,抬臂回搂。就算是虚假的景象又如何,千年的感情折磨的他够久了,寥寥时日,无望情思,既是注定得不到,不如在这虚假中留下师兄第一次给他的温柔,做他现实中只敢想象的事。
      云天青阖起桃花眼,感受着唇瓣的温度,探出受不住诱惑的舌头,钻入对方。口不能动的玄霄睁大眼,只能木愣地看着。天青在做什么!他怎么能将那个深进他嘴里呢。他不知道自己正忙着帮他度气吗?
      对于只想着修道成仙,后因在魔界帮魔尊处理魔界的事物,玄霄在男女情事上就是白纸一张。开始,他见云天青呼吸困难,直接以口封住换气,并不知这行为有多暧昧。可是,现在云天青的行为真是叫他想破了头也不明白他所做的有何意义。一条不算温热的小舌在他口中有什么好玩的,真是胡闹。后一想,自己也不讨厌,就是能否请他看清楚地方,他们正往湖中下沉,再继续下去,两人都要埋在湖底了。
      于是,什么都不懂的玄霄,干脆自己解决,将舌头用力推掉在作怪的小舌,可怜玄霄不知道,这一推一进,怎么都像是做着某个亲密的运动,这下,云天青暗爽:师兄正在回应他,他岂可居于下风。
      玄霄火大,这云天青真是得寸进尺了,他一边辛苦地带他往上游不说,一边还要阻止他的‘胡闹’,他非但不体谅,反倒越演越烈,还有,他那只手是怎么回事,手抽了?就算想取暖,也不急着现在往他衣服里钻啊。
      就这样,不知被云天青吃去多少豆腐的情况下,玄霄终于将云天青带上了岸。而那个以为是梦的云天青早忘乎所以舒服的赖在美人师兄怀里,一头蹭着衣衫不整的玄霄,一边意犹未尽的说:“师兄,下次也要入天青的梦里,我们继续未完的事。嗯,天青不知怎么了,觉得全身麻痛,不能继续了,大概快醒了,真不想醒啊。”说着醒话的人,湿漉漉的头一低,竟然睡着了。
      嘎-----一群乌鸦从玄霄头顶飞过。然后,巢湖边传出一阵咆哮,那声势震翻湖中鱼儿,震落空中飞鸟。
      “云!天!青!”
      ··················································
      湿淋淋的两人在玄霄以内力薰干后,等回到青鸾峰,时间去了大半。
      “师兄。”夙玉端了个小碗,送到玄霄的手中,“这是夙玉在御剑回来的途中发现的鼠儿果,已经搅出汁液,也不知能否有效。”
      “辛苦你了,夙玉。”玄霄扶起榻上昏迷的人,看了眼碗内的深色汁液,仰头倒入口中,一股酸甜蔓延,他凑近云天青,以口将液体慢慢地度给他。一边看着的夙玉倒抽了口气,师兄为这男子做到了这种地步,他们是什么关系?
      一碗鼠儿果汁液很快见底,云天青苍白的脸色似乎有了点起色,玄霄满意的放平云天青,回头对夙玉说:“鼠儿果是补血的,三界皆能用,天青受损的阴气,加上鼠儿果,我想,调养几日就行了。夙玉,这次多亏你了。”
      夙玉取回空碗,状似不在意道:“师兄何必跟夙玉客气。夙玉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之事,何况他对我们有恩,送了万两黄金。”
      玄霄起身,走到门口,“夙玉,我有话想对你说。”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出门外。
      看不到玄霄的脸,夙玉苦笑,该来的还是来了。玄霄想对她讲的话,她自然猜到了,可她宁愿不知晓,或许还能维持这段出现裂痕的感情。

      木屋外,白衣男子迎风伫立,褐丝拂动,身后粉衣少女身材窈窕,面容精致,只是,姣好的面容溢满不安。
      “夙玉,你还曾记得师兄在剑舞坪说过一句关于‘云天青’的话。”
      夙玉回忆却有其事。当时,她与师父还以为师兄失常,才会冒出一个琼华不曾存在的人,现在想来,倒非如此了。
      “我想跟你讲的,你可能不会相信,就连我也是身在局中。”玄霄缓了下气,“天青,他是我的师弟,也是千年前,你的师兄,你的相公。夙玉,我讲个故事给你听,或许你能更明白些。”玄霄阖上凤眸,脑中过往的一幕幕就像跑马灯,历历重现。
      千年的记忆已经深根底固,千年的记忆又是如此的接近。他与天青的同床共枕,与夙玉剑舞坪的相识,天青与夙玉的出逃,自己的炎阳侵体,冰封的寂寞,飞升的无望,东海被困,逆天成魔。一一想来,玄霄都觉得不可思议,由一个只想着修炼成仙的琼华弟子变成魔,那是过去的他万万不敢想的。沧海桑田,世间外物,又有什么不是在变动的呢。
      听后的夙玉沉默着,她不知道自己有那样的过去与未来,爱着师兄的的自己选择了‘爱’着自己的云天青,甚至背弃了师兄。平心而论,网缚妖界的惨剧再次发生,她依然选择同一条路,最多这次没有云天青的陪伴。理清他们三人的纠葛,夙玉倒觉自己没必要再坚持这段不属于她的感情。那时的她应该是最幸福的,起码她知道她爱的师兄是一样爱着她的,即使最后未能在一起,她也该知足了,因为她身边还有默默照顾她的云天青,哪怕冰寒侵体。最苦的就是师兄与云天青,他们一直的在错过,今日的师兄怕也没醒悟自己的真情,而云天青,她只是从师兄口中的故事中就能感受到云天青对师兄满满情意。不管如何,千年的误会,已经太长了,她是否该挺身帮他们化解呢。
      “师兄,你有没有想过···”过去的她是幸福的,这次就让她祝福他们,挽回千年的错失,“你恨的不是带走夙玉的云天青,而是爱着夙玉的云天青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玄霄不可置信地望着坚定的夙玉,“你不觉得,这种感情有违天道吗?”
      “师兄,你对感情看得太轻,爱是没有违不违背之说,有的是人心的复杂。师兄,你还记得夙玉讲的那个蜜酒的故事吗。真实的一面又何不是被人心掩盖,因为那段禁忌的感情不容于世。”
      “听夙玉说来,那故事不像上次所讲的那样简单。”
      “八九不离十吧,错的是感情的颠倒。那个酿酒师其实爱的是富商,由于他过重在乎世俗的眼光,没敢向富商表露心意,倒酿了有心的蜜酒,后被富商妻子误会,为断他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他将计就计,与富商的妻子私奔了。私奔的酿酒师不知道,富商抛下所有家财,独抱了一坛蜜酒,四处疯癫,不久,死于大街,怀中抱的还是那坛没开封的蜜酒。原来,富商也是爱着酿酒师的,他不敢对酿酒师说出真情,他害怕会吓跑酿酒师,便埋在了心里,直到私奔一事,他终受不住打击,颠颠狂狂。可恨那酿酒师,待回心转意,面对他的仅是一座孤坟。师兄,你不就是那犹豫的酿酒师,云天青何尝不是掩埋真情的富商?”
      玄霄忽然想到梦璃的一句话:痴缠数日终有头,勿留遗憾抱终身。经夙玉提点,他茅塞顿开。玄霄自嘲,自己身为魔,连天可逆,区区礼教怎就束缚了他呢。夙玉说的对,感情没有违背之说,有的是计较的心理。既然弄清了自己的真意,他万万不能再做酿酒师第二,也不会让天青成为抱憾终身的富商。
      大彻大悟的玄霄愧疚地看着夙玉。“师兄的意志不坚,委屈了夙玉。”
      夙玉欣然地摇头:“是夙玉贪求太多。现在,师兄能够坦白地面对自己,夙玉也没什么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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