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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圣诞奇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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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电影里的金声和丽娟多像我们……”玉兰靠在表哥肩膀上,隐隐在抽泣。
大银幕上正在放映《同居之爱》:贫穷青年金声租住在丽娟家,丽娟母亲嫌贫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围绕着他们的爱情引发了一系列多对青年男女啼笑皆非的爱情故事——我打着哈欠,喝着可口可乐,瘫在影院沙发座上。
今天是《同居之爱》的首映,一会儿影片播放完毕几位主演都将上台致谢。大多数观众是冲着韩云珍来的,她与杨耐梅齐名,被称为“风骚派”女星——这个称谓类似现代人口中的性感女星。
随着电影结束,舞台两侧的红色幕布缓缓合住,整个电影院一下子漆黑一片,人群随着片刻黑暗开始骚动,口哨声混着“打啵”声,我感觉到身边的玉兰似乎也被表哥趁乱亲了脸颊,我伸手去拿座椅把上的汽水,漆黑中不小心与一只大手重叠——
大灯忽然亮起,幕布又缓缓拉开,几位演员出现在台上。
男人有着好看的睫毛,他的脸离我很近,我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在左侧脸颊泛开。
我吓得收回手,他却毫不客气拿起可乐喝了起来。
“诶,先生,这是我的蝌蝌啃蜡,你喝错了吧!”我晃过神没好气得看着他把最后一口可乐送入口中。要知道可口可乐在二六年可是稀罕物,连真正的译名还没有,大家都叫他音译“蝌蝌啃蜡”,一般都是富家青年为了赶时髦才会买来喝,要不是张表哥今日为讨好玉兰下血本请客,我怎会沾光。
男子无奈笑了笑:“这位小姐,我还没怨你一场电影下来把我的汽水全部喝掉,你倒恶人先告状,你再仔细看看是谁的?”
我想站起身理论,脚边一粘发现有个玻璃瓶躺在地上,一整瓶可乐都洒在影院地毯上。
“嘶……”玉兰在我身后倒吸了口凉气。
我看了看脚下看了看男子的手,顿时气焰降下一半,原来自己一直喝的是别人的可乐,但转念一想这人也是奇怪,明知我喝错了也不说一声,难不成是有病想报复社会?但是看起来斯斯文文长得又帅,再仔细瞧瞧,连领夹都是万宝龙的……
可能是因为正好这几日来大姨妈心情烦躁,下午又好心赔了自己的化妆品钱,再加上做了一晚上电灯泡……想到这里顿时火冒三丈:“拜托大哥!一场电影九十分钟,我喝了这么多次您也不提醒我,您如果不是有什么疾病想故意传播,就是在占我便宜喽?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都有些恶心!”
“你这小丫头片子说话也太难听,你说谁恶心?你……”男子旁边座位的人忽然起身一跳,一脸盛怒。
“妹妹,这汽水我从买来就没喝一口,打开就直接拿着进场放到了这里,倒是你不停地再喝,我想着既然你爱喝就喝吧,没必要为了一瓶水伤了姑娘家的面子,你都快喝完了最后一口也不想留给我?要说占便宜也是你占我便宜吧。”
我们争执不休,声音渐大,大家纷纷都看了过来,也惊动了台上的演员们。韩云珍略有错愕的看向我们,愣了一下,绽放出一个妩媚的笑容。男子也报以略带轻佻的笑容,微微颔首,他们看起来像一对老相好。
男子身后的人还想与我理论,被斥退:“今天是私下来捧韩小姐的场,我们回车里等她出来。”他转脸冲我笑笑,“这位小姐也到此为止吧,别影响了其他买票观众的好心情,这些钱不足挂齿,就当作我的赔罪。如果真如小姐所说得了什么病,可以到华尔道夫酒店来找我,前台报我姓氏即有人接待,鄙人姓程,不介意保你下半辈子……”
1926年12月24日,上海,雪。
我和玉兰拿着礼服早早来到伊娜家,三个人一起窝在她的房间化妆打扮。伊娜母亲为我们请了化妆师,佣人端来了水果点心和热牛奶并将礼服一一挂起:伊娜今晚有三套礼服要换:开场陪父亲致辞时是一件极其华丽的白色束腰长裙,长裙点缀施华洛世奇水晶,在暗色灯光下制造出晶莹剔透的梦幻效果,背部裸露却有一根巨大的白色羽毛点缀,肩部及手上会搭同色系轻纱。搭配这套礼服的首饰以钻石为主,据说是她父亲为了庆祝她成年而拍下的沙俄王室藏品;第二套是开席礼服,所谓开席是宾客正式用餐前他们全家会切一个巨型蛋糕,这套则选择了改良旗袍风格,暗红色金丝绒材质,领口为同色系蕾丝,鞋子是点睛之笔,鞋头和鞋跟镶嵌碎钻远远看去整个人身姿轻盈步伐灵动;第三套则是在餐后舞会上跳舞所穿,礼服是找专业买手从法国定制的阔身裙,无袖无领无腰线,粉色打底裙摆缀有亮片,配上一头洋气的bob小短发,头上再带一个flapper handband,活脱脱一个盖茨比中的黛西。
我的礼服就照原计划由母亲非常信任的老旗袍匠人缝制,我和老裁缝一起一颗一颗把亮片缝到裙子上,手上被划了好几个口子;玉兰则比较朴素,毕竟她还未成年,要折腾也是明年,她穿了鹅黄色上下分体袍子,带了母亲的翡翠耳环。
我坐在沙发上等化妆师做头发——最终我还是说服母亲让我烫波浪头,反正又不花她钱。我拿起新一期《良友》,封面是伊娜,杂志上的她穿着今天的第一套礼服,背景是一个颇具艺术气息的人头雕塑,整个封面又洋气又高贵,好看得如同好莱坞明星。
“真羡慕你,你看着封面多美啊,真不晓得我那个《家庭生活指南》拍出来效果会如何。”我心里隐隐有些酸,好姐妹的感情如同塑料花——特别假,但是永不凋零。
伊娜喜滋滋地化着妆,舔了一口牛奶:“姐妹们,我可先跟你们预警,今天整个上海滩有头有脸人家的适婚公子哥可都来了,我选舞伴的时候可是看了好多他们的照片,不过都没我家朱飞帅。”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没人追你,可怕的是明明很多人追,你却偏追星。
“你最后挑的开场舞舞伴是谁?”玉兰问。
“我能怎么挑?挑来挑去还不是我父母挑。他们选了一个印尼华商,据说掌管了当地百分之八十的橡胶产业,他儿子和我们同岁,看照片长得还行,但是我无感……你们的舞伴呢?”
“我找了我二哥,玉兰也找了她二哥。我妈推给我的那些小少爷不是广东的就是云南的,国语都讲不好。而玉兰本来除了她张表哥别人也入不了她眼。”
“哦哦,你们可以重点关注一下沈律师家的大公子沈珏哦!他比我们大6岁,刚从不列颠剑桥大学回来,学的是法律,以后也要入他大大的律所工作。妥妥的青年才俊!”伊娜冲我眨眨眼。
“苏大小姐您真是高看我了,你觉的他会看上我吗?就算看上了,这婚姻也要讲究个门当户对,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可高攀不上。”我撇撇嘴。
伊娜在佣人的协助下穿上了第一件礼服,瞬间光芒四射,美的让人挪不开眼:“你可别光动嘴,是谁教给我们绿茶婊这个词的?是谁天天说要实践什么pick\'up artist?虽然你是个理论派,但怎么说也是我和玉兰的‘情感顾问’呢!今晚可别怂……”
夜幕落,华灯起,平安夜宴会即将开始。小汽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进苏家花园,漫天飞雪也丝毫不影响上流社会的社交热情,反倒还给这场party增添了不少味道。
“刘将军你怎么看北伐军攻占福建全省及张作霖在天津祭天就任‘安国军总司令’这两件事?”
“李老师,本月5日克劳德莫奈逝世,对于艺术届这意味着什么?你如何看待印象派这个绘画流派?”
“朱先生,观众封你为‘银幕情人’你自己怎么看?是否会担心观众过分关注你的外貌而忽略了你的演技实力呢?”
“张小姐,听说你和华茶商人唐季珊是恋爱关系对吗?你知道他是有太太的吗?”
栅栏外站了很多影迷粉丝,宴会厅大门口围了很多记者,宾客们有条不紊地从车上下来,衣香鬓影热闹非凡。新晋电影皇后张织云一下车就谋杀了不少菲林,她身着一件深棕色皮草,眉毛弯弯细细,眼角似喜非喜楚楚动人。
“本人的感情生活还是不劳各位记者朋友们费心了。”她扭过身朝远处的影迷挥手致意,引来一阵欢呼。
紧接着张织云到的是武打明星张慧冲,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对年轻男女,男的看着眼生,但是这女的却颇为眼熟。
张慧冲颔首与张织云打招呼,介绍道:“这两位分别是我的小弟达民和他的朋友阮女士,阮女士今年也开始拍摄电影,以后若有合作还希望你多多提携。”
我站在二楼走廊的玻璃窗向下看,阮女士莫不是阮玲玉?别说她和张织云在眉眼上倒有几分相似。一代红颜近在眼前,我脑子有些眩晕,十六年来常常有一种不真实的感受围绕着我。这真的是一场梦吗?可是这场梦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