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虫传》裴枢

4、旧时堂前

　　萧言早慧，三岁能诗四岁能词五岁能作赋，十一岁中廪生，三年后秋闱高中解元，次年金榜题名直至御赐探花郎，撇开自小父母双亡，人生头十几年可谓顺风顺水。萧言先祖乃兰陵萧氏萧望之之子萧由，然萧由子嗣众多，传至萧言这一代已是旁支中的旁支了，在恭州这样遍地都是名门望族的地界实在不算显眼，索性萧言少年成名，族里也颇为看重，倒也没怎么遭罪。但这一切直到那年他获得官家赏识，钦点为太子太傅之后一切都变了。皇家之事真假难辨，无人知晓权倾朝野的王国舅为何一夕之间突然联合禁军逼宫谋反，欲扶太子登基，然而这场谋逆大罪如它的发起一般从从开始草草收尾，只留下王家九族数百颗人头和一地血污，王皇后引罪自尽，高高在上的皇太子一夕之间被贬幽州，虽还保有皇子身份却无封号。“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萧言当时就是用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话，哄骗这个孩子亦步亦趋的远离了汴京。当真只是个孩子，看不出自己所依赖的先生只是个假面具。萧言自幼多思善谋，当时大太监费喻暗示自己去引开太子好为圣上解忧方能拯救自身，费喻同萧家关系颇深，他此时传话必然是得了官家的意，是以当萧言带着忐忑的心情出现在福宁殿外时，他亦未曾想到那个执拗倔强的孩子会就此将他牢牢记在心里。但萧家既是氏族，族中关系盘根错节，萧言作为萧氏子弟，自然要以家族利益优先，是以闲赋一年之后官家再度任命他为二皇子赵尔做太子太傅时，他没有什么纠结的就答应了，虽然每每给那个远在幽州的废太子回信时仍会勉励他要沉住气，别放弃。若说萧言心中没有丝毫愧疚，那是不可能的，那无辜的孩童稚嫩的声音一句一句唤着先生，临行前已认命的孩子还拽着衣角狭长的眼睛睁的老大的问自己：“先生你会来看我吗？”萧言无言以对。
　　萧言十八岁时一次外出偶遇一云游道人，给了自己一面天方镜，萧言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亲切，便带回家中置于床头，从那一日起，他便昏昏沉沉做着个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一玄衣仙人下凡游历偶遇人间帝王，心生爱慕便与之相交，帝王的国家正风雨飘摇，仙人看出帝王身上并无真龙之气，又不忍见帝王为国殚精竭虑，便出手使得帝王的国家得以延续。须知朝代更替本是自然规律就算是仙人亦不可擅自更改，且仙人此举搅乱了凡人命数，使得应当荣登九五的人籍籍无名的蹉跎了一辈子，使得本应早死的帝王生生多活了百年。最后惊动了天界，当夜帝都上空仿佛被雷电划开了无数道口子，似乎要将整个皇城都淹没其中。因着仙君的缘故而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帝王终于悟到勉强维系这个苟延残喘的国家带给百姓的只有痛苦和绝望，也不愿看到仙人被五雷轰顶神魂俱灭，便只身上了祭天台自焚以平天怒。
　　这个梦萧言接连梦足了一个月，直到看到梦里的自己捧着皇帝的骨灰失声痛哭，天地变色间，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一字一句砸在他心里：“因果循环皆有定数，他本是要飞升上界的命格，你私自篡改他人命数，才使得他不得善终亦无法转世投胎。”“弟子无知，愿以骨肉身躯为祭，换回他一缕魂魄得以再入轮回。”萧言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如是说。霎时间天地一阵寂静，片刻后方才听到微乎其微的叹息：“罢了，剔去仙骨贬下凡尘。萧錾，仙君归位，明君临朝之时才是你解脱之日。”刮骨剔肉的痛苦将肖言生生痛醒了过来，消沉了数日后终于消了假一改往日摸鱼混日子的习性，开始认认真真的教导太子为君之道，夜里则依照前世的记忆，默写经书符文出来寄给赵亦。：“明君临朝，仙君归为，欠了你们的，萧錾自当还上。”
　　……
　　“我记得她。”夜里躺在幽州渤海郡王府的萧言喃喃自语道，赵亦被贬的第十个年头，官家突然忆起了自己还有个长子尚无名无分，便随手给指了个“渤海”字，赐郡王衔，虽然对那时的赵亦来说，这份迟来的恩情早已可有可无了，但好歹里里外外不必再殿下殿下的这般不清不楚的叫着了。“那只小虫子，她竟然也跟来了。”萧言微微抿了抿唇，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那还是当初帝王养的，说也奇怪，旁的什么珍奇走兽他一概不喜，却对一直路边的蚱蜢情有独钟，揣在袖子里带回了宫，每天一片新鲜叶子养着它，起了个名字叫心心。后来呢？后来帝王灰飞烟灭，他亦被贬下凡，轮回的冲力让他暂时失去了记忆，借着方天镜的效应才记了起来，若非如此，今生怕又是无法偿还这因果了。至于心心？也许饿死、冻死在宫里了，谁还记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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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杀回忆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