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梨》宇文豆

5、第五章

　　第五章

　　白卷一股气跑到了山下，这才发现荀弈没有跟上来。于是，他就站在永定河边上，一边打水漂儿一边等荀弈。

　　他扔出去一颗石子儿，快速地在水上蹦了两蹦，只溅起小小的水花，便沉入水中。他又试了两次，都是只能蹦两次，便放弃了。于是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永定桥上来往的商人小贩，顺便靠在了树上。

　　身后倚靠的树上几簇嫩叶发芽，让白卷不由得抬头观望，他这才想起，这棵树似乎就是遇到乞丐时的那棵。看着这棵树，白卷忽然想到了什么，这时荀弈也慢吞吞地跑到了。

　　“你……说好一起走，倒是等等我啊。”荀弈喘着气责备。

　　“对不起啦弈哥。”白卷嘿嘿一笑，然后凑过去神秘道，“我告诉你，我决定今晚去徐老头家里一探究竟。”

　　荀弈纳闷：“你又想干吗？”

　　“我是死心了，徐老头都那么说了，我当然就只能认了，那个什么虫子老师。”白卷摊手，随后眼睛滴溜一转，“只不过，我得去和徐老头说那天他在外面装乞丐的事，不能让徐老头被骗了。”

　　荀弈哭笑不得：“徐先生都说了是他故友，哪有被骗的道理。”

　　白卷不以为然：“那我不管，反正我认定他就是那个乞丐。”

　　“既如此，为何今日后来你就不再说话了？我们大家可都是以为你只是胡诌了一个说法，来找符先生的茬呢。”

　　“我可不是胡诌！真真是确有其事！只不过……”白卷想起当时徐清何欣慰的笑容，就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荀弈看着白卷又不出声了，索性盯着他看，只是看着看着就觉出什么不对：“阿卷，你说遇到的乞丐，不会就是徐先生宣布隐退那天吧？”

　　“是啊。”

　　“这么说来，你那天见到的还真有可能是符先生。”荀弈思考，“他大概是遇到你之后，才进的城，所以徐先生才说在府衙附近救得他。”

　　“我就说的没错吧？”白卷得意，“所以为什么要隐瞒和我见过面呢？大大方方承认了多好，由此看来，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荀弈摸他的脑袋，一边温声教育道：“虽然不知道意图是什么，总归事情已成定局，你即便舍不得徐先生也没有办法。依我看，告状什么的就算了。毕竟以后和符先生相处时间还长，你要乖乖听徐先生和符先生的话，这原也是徐先生的期望。阿卷你明白吗？”

　　“我知道啦。”白卷郁闷道。

　　进了城，荀弈和白卷告别，准备去他家的铺上继续学习。白卷便一个人往家走。本来顺着大道一直走便可回家，可是今天白卷一想到白天符游那个淡漠的话语和表情，心里便刺刺的。于是，他鬼使神差来到了县丞府衙，将荀弈的“谆谆教诲”完全抛掷脑后。

　　府衙大门两侧站着官兵，大门紧闭，不知里面还有没有人。白卷本想敲门进去，可是看看两侧强壮的官兵，便讪讪转身打消了想法。

　　他正不知是去是留，一扭头便瞥见了一抹清瘦的背影。

　　符游！

　　他怎么在这里？

　　白卷心下奇怪，只见符游从府衙侧门出来，脸上没带着什么表情，可白卷不知怎的，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看着符游转进小巷，劲瘦的背影却透出一股清冷，令人心里不太舒服。

　　白卷并没有站在原地，而是悄悄地跟在符游身后，看他右拐进另一条小道。白卷连忙跟上去，然而拐进去一瞧，面前一条小巷直通到底，是条死胡同，然而唯独不见了符游的身影。

　　“怎么是你？”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冷不丁地在白卷背后响起。他吓得猛地回头，发现符游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白卷顿时有些心虚。

　　符游慢慢走至白卷跟前，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儿虚张声势般的镇定，心里好笑，面上依旧严肃：“你跟踪我？有什么目的？”

　　白卷稳着声音道：“谁跟踪你了！我是来找徐老头的，哪知道会碰上你！”他吞了吞口水。

　　“这样啊。”符游又盯着白卷看了一会儿，直把小孩儿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才终于说道，“既然是来找徐先生的，那便随我来吧。”说着，便抓住白卷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进了旁边的一个小门。

　　白卷慌张着挣扎，一时卸了力气，被符游使劲儿一拉，就拉到了旁边的院子里。

　　“你你你！擅闯民宅！我我我要去县衙告你！”白卷吓了一跳，挣脱了他的手，说着就要往外跑。

　　“你再仔细看看，这里就是县衙。”

　　白卷听闻才环顾四周，惊奇地发现周围景物他都很熟悉，原来刚刚那个小门是可以进到县衙大院里的。只是自己都不知道这里有个小门可以进来，于是他狐疑地盯着面前这个人。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个门的？”白卷问道，然而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呼一声，“莫非你现在跟徐老头住在一块儿？”想不到眼前这个瘦个儿年纪不大，倒挺会找靠山的，这么快就登堂入室了！

　　“不是，我是个乞丐，怎么会住到县衙里。”符游淡淡道。

　　这回白卷愣住了：“你真是个乞丐？”

　　“不是，我骗你的。”

　　“？？？”白卷感觉自己的肺要炸了，吃多少斤梨都补不回来的那种。

　　“你骗我干什么？！”白卷几乎是喊出来的，有许多愤怒情绪，不过更多的则是对自己这么容易上当的羞愤。

　　“嗯……”符游盯着白卷憋红的脸，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大概是好玩儿吧。”

　　“什么叫好玩儿？我很好玩儿吗！”白卷胸脯起起伏伏的，他感觉大脑都要缺氧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相信了。”符游笑了，与笑意极其不搭的是他的眼神，没什么温度。

　　“我……”白卷一时语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人身份成疑，自己却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他的一句玩笑。他暗暗磨了磨牙，心想一会儿给徐老头告状，一定要他好看。

　　“所以，你来找徐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先告诉你，我可不是跟踪你，我是来找徐老头的！”

　　两个人同时开口，均是一愣。半晌，符游重新开口，语气也变得相对温和起来。

　　“徐先生现在在前厅商议事情，你跟我去里间稍等片刻吧。”随后坐了个请的动作，然后在前带路。

　　“……哦。”白卷慢了一拍反应，连忙跟上，更惊讶于这个人前一秒还在和自己吵架，后一秒便马上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明明是他先咬定自己跟踪他的，现在反而没事儿人一样，倒显得自己斤斤计较。

　　白卷盯着他的后背看，有些愤愤。

　　算了，暂且忍气吞声，一会儿徐清何来了，要他好看。

　　白卷跟着符游穿过两道门，来到了前厅大院，看见徐清何和一个官服模样的人正在主堂谈话，符游于是将白卷带到了侧厅，然后便出了门，不一会儿回转，手上端着茶水。他放了杯热茶在白卷面前，然后便坐到一边不再言语。

　　白卷一直盯着他的动作，看他给自己到了水，甚至还放了茶点，终于忍不住问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是你来做这些事情？”他指指这些杂事儿。

　　符游抬了抬眼皮，淡淡道：“只是应尽的待客之道罢了。”

　　“所以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啊。”白卷郁闷道，“你既然是徐老头的朋友，便也是客人，怎么做这些事情自然地反倒俨然一副主人模样。”

　　“你的父母没有教过你，不要随意打探他人之事吗？”符游顿了顿，末了一笑，“未知之事未必对你有利，反而会害了你。”他语气状似轻巧无意，伸手放下杯子，说出的话倒是让白卷瑟缩了一下。

　　“可是你是徐老头的故友的儿子，就……不算其他人啊。”白卷小声嘀咕了一句。

　　符游的动作一顿。

　　眼前的小孩稚气未脱，眼睛圆圆的像兔子一样，他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正四处大量着屋子。短短的发髻儿简单地扎在脑后，淡青色衣衫平平整整，脸上也是白白嫩嫩的。

　　白嫩的小孩儿端起了茶杯，划两下茶杯盖儿，装模作样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然后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砸吧砸吧嘴，终于小抿了一口。

　　“嘶——”白卷轻呼，皱了皱眉，撇嘴道，“怎么这么苦。”随后，他似乎感觉到一个极为强烈的视线投向自己，于是扭头，果然撞上了符游晦暗不明的目光。

　　“你，你看我干什么。”白卷被符游阴沉的目光吓了一跳，有些结巴。

　　符游低眉收敛了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再开口，已是一切如常，符游语气随意，聊天一样问道。

　　“白卷。”白卷狐疑地盯着他的脸看，想抓住那张平静的脸上哪怕一丝波动。末了他才注意自己竟然这么顺从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不对！你问我名字干什么？有什么企图？”白卷戒备道。

　　“没有什么企图，只是……”符游张了张嘴，停顿了很长时间，似乎在考虑如何说起。半晌，他终究还是开了口。

　　“你……很像我的一个弟弟。”

　　“弟弟？”白卷愣住，不知怎么忽然就谈到了这个话题。

　　符游声音虚虚地在耳边响起。“他跟你年岁差不多，是一样大吗……呵，我不太记得了。”符游自顾自喃喃说着，“跟你一样，闹腾，爱生气，不过也很聪明，很粘我。只不过后来…..后来我们见面就不多了。”符游说完，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白卷，遂闭上嘴不再言语，只是抿着唇坐在一旁。

　　白卷有些讪讪地听着他乍一听好像闲聊一般的话语，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两人正沉默着，不一会儿送完客的徐清何便回来了。

　　“徐先生。”像是逃离这般不寻常的沉默，符游迅速起身迎上前去。

　　徐清何点了点头。看见白卷在这里，他也不惊讶，毕竟这个小孩儿隔三岔五便会偷溜进来，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和符游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遂吩咐厨房多备一副碗筷。

　　正是晚饭时刻，白卷听闻徐清何要留自己在这里吃饭，鼻子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他示威性的朝符游抬了抬下巴，仿佛在说“你看，徐老头这里就跟我家里一样，都不用我说，他就会留我吃饭，你要小心点了”。

　　符游似乎没有看到他的耀武扬威，只是轻声询问：“先生累了？可要先去休息一会儿。”

　　徐清何摆了摆手。眼神一瞥白卷一脸放着精光的样子，有些头痛。

　　“小卷毛，今天又怎么了？白三娘又把你关在家外面了？”

　　白卷顺势大声开口，大有一股告状的架势。“我是来告状的！这个人——”他指指符游，后者正站立在徐清何身后，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唇角微微上翘，似乎掩藏不住笑意。白卷有些奇怪，却并未细想，清清喉咙念出第一条“罪状”：“他污蔑我跟踪他。”

　　“要叫符先生。”徐清何咳了一声，皱眉无奈纠正，后又问道，“你倒是说说，他怎么污蔑你了？”

　　“我只是在县衙门口转了一圈，结果就看到他了，只是想上去打个招呼，没想到他忽然从背后跳出来吓我，还说我跟踪他。”白卷讲得振振有词。

　　徐清何先是看了符游一眼，后者并不言语，只是垂手而立且态度恭谨，似乎并不想辩解什么。见此状况，徐清何顿时明白了小孩儿应该是夸大了事实。他本不想管，只是想到今后二人相处时间还长，不能放任矛盾加深。白卷如今不依不饶，徐清何只想早早打发他，便对符游怒目而视：“咳，你，下次注意啊！”语气却平淡如水。

　　“是。”符游恭顺答道。

　　“什么……”这就完了？

　　白卷看着符游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嘴都要气歪了。他确实知道自己本身有些理亏，只是如今自己再大吵大闹，只会被说成是无理取闹；可是那张宠辱不惊的脸实在有些可气。一想到这个人之后便会成为他的老师，日日都会点他来回答问题……他心里一阵膈应，又朝他递去一个愤怒的眼神。

　　符游看似毫不在意，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袖子。感受到白卷那强烈的针对性仇视，作为回应，他温柔地笑了一下。白卷顿时呲牙。

　　屋中一股暗流涌动，两人通过意念的较量没有逃过徐清何的眼。徐清何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二人的神情，只见符游表面上波澜不惊，然而眉梢眼角却明显放松了下来，唇边也带着笑意。徐清何心中一动，忽地想到了什么。他思考了一会儿，没过多长时间，便叫来了小厮，耳语几句，小厮便领命出去了。

　　“今日没有跟白三娘提前说，我刚派人去说了留你在这儿吃饭，让她不用担心。”

　　“谢谢徐先生。”白卷笑嘻嘻行了个礼，又得意地看了符游一眼。

　　饭桌上只有徐清何、符游和白卷三人。白卷一边吃着，一边不忘了他今天来这儿的目的。

　　“徐先生，您为什么要退隐啊？”白卷眨巴眨巴眼睛。

　　徐清何：“……在学堂都已经说了，你还来问什么？”

　　“可是，即便您岁数大了想要隐退，也不能随随便便塞个人给我们呀，尤其是这类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白卷恶狠狠地，最后一句是冲着符游说的。

　　“伪君子？”徐清何先是一愣，后反应过来，皱眉道，“你只见过符先生一次，怎可如此说话？”

　　“不是一次！一个月前，我在学堂路上就遇到了这个人——”徐清何一记眼刀递过来，白卷立马改口，“是符先生！对，当时符先生就像个乞丐一样，我给他干粮他也不屑一顾，还对我恶语相向，说我长相奇丑无比。您现在请这样一个以貌取人的乞丐过来，难道不是敷衍了事吗。”白卷嗓门儿大，理直气壮的。

　　徐清何怔住，下意识回头看符游，后者只是皱眉出声：“你年纪不大，为何出口总是谎话连篇。你狂妄自美，我不过说出事实，你并不可爱；我也并不是因为外貌而拒绝你。这些都与徐先生何干？”

　　一番话下来，徐清何更加讶异，白卷气极，本身并“不可爱”的脸更加绿了。

　　“徐先生高风亮节，满腹经纶然而却极为平易近人，只是选我来顶替您的位置，实乃下策。符游不才，唯恐愧对您的托付。”符游朝徐清何望去，言语中似有婉拒之意。

　　徐清何本来也没往心里去，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回斗嘴十分新鲜。尤其是符游，虽说之前认识时便已是英雄少年，才气极盛，只是每次相谈总觉得他少了些少年人的莽劲儿。如今和自己学堂的一个惹事儿精斗其嘴来，倒是显得整个人精神起来，也不似先前那样沉郁。

　　只是符游想要拒绝答应教书，他这个享清闲的人是决不答应的。

　　“诶，我看你来最合适。前几天白三娘还跟我抱怨说小卷毛太过顽皮让我多多照看，现下既换了新人，我琢磨着……”徐清何看了两人一眼，笑呵呵开口，“让你今后搬到小卷毛家里去住，如何？”

　　“什么？！”

　　此话一出，饶是符游淡然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痕。白卷直接跳起，惊愕道：“怎么可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刚刚我让小厮去传话，白三娘倒是同意了。我看你俩关系不错，正好梨园地儿空，也不会有多少不方便，也省得你在这里天天面对着我这个沉闷的老头子。”徐清何呷了一口汤。

　　“这……我与……白三娘并不相识，恐怕会给白三娘添麻烦。”符游恳求道。

　　“这有什么添麻烦的，白三娘就是小卷毛的娘，东头种了个梨园，她为人热情，特别喜爱学识渊博之人，你过去给小卷毛教功课，她高兴还来不及，肯定不会赶你走的。”徐清何笑眯眯地说道。

　　“可是……”

　　“好了好了！老夫吃饱了，也乏了，就不送你们了，竹青啊，帮符先生收拾一下行李，然后直接送他去梨园得了。”徐清何交代完事情，便心满意足踏着步子回了房间。

　　“……”留下的符游和白卷面面相觑。

　　“这……我娘说了的话，我也没办法了。”白卷烦躁挠挠头，“不过你可别误会啊，我可是一点都不想你来我家，回去我就跟我娘商量，或者你再去和徐老头说说，尽快搬回来……”

　　“徐先生性格很执拗的，一般很难改变做出的决定。”符游吃完最后一口，停了奢放在桌上，他看着白卷。

　　“啊？那可怎么办呀？我…..我娘也凶巴巴的，我，我说不动。”白卷泄气。

　　“既来之，则安之。”符游挑眉看着白卷，接过下人收拾好的东西，拍了拍白卷的肩膀。“还麻烦你带路吧，小卷毛。”

　　白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他瞬间炸起。

　　“你你你，不许叫我小卷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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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简单地粗长了一下下~然后我又重新弄了个更新时间哈：
暂定周四、周日双更！之后会加快速度哒，还请各位多多来玩鸭！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