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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番外 知是故人来② ...

  •   温怀溪的母亲张氏,河南定远候府的嫡女,是当今皇后的闺中密友,是闻名汴京城的才女。
      张氏嫁给宰相温志德时,是世人口中的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温怀溪出生就被定为太子妃。
      世人说张氏温柔贤惠,宽容大度,温怀溪却觉得母亲软弱无能,任人欺凌。
      世人说宰相为人正直,两袖清风,温怀溪却恨他宠妾灭妻,不辨是非。
      自己跟着母亲在相府生活,六年来见过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偶尔路过前厅时看见父亲抱着温念瑶笑的和煦,回到紫林阁却只能看见母亲默默流泪。
      她不懂,明明母亲哪哪都比那程氏好,父亲为何不喜欢母亲,既然不喜欢,又为何要娶她?娶了她又为何冷落,为何任由程氏踩在母亲头上。
      母亲做为家中嫡女,难道这点傲骨都没有了吗?
      这一切,母亲死之前都告诉她了。
      温怀溪是眼睁睁看见母亲死的。
      那日的雨特别大,伴随着雷电轰隆,她被程氏狠狠摔在地上,身上疼得泪水刚出来就被雨水冲走。
      她看见母亲向她飞奔而来神色慌张,紧紧抱着自己,过了一会,她就闻到血腥味。
      母亲本就生了病,现在面色更加苍白,她温柔的摸了摸温怀溪的脑袋,用着一如既往温和的语气同温怀溪说话。
      “怀溪呀,阿娘生病了,这个病是治不好的,以后可能要你自己生活了,你要乖,要保护好自己,要好好长大。”
      温怀溪看见母亲的后面渐渐被染红,六岁的她还不懂死亡是什么概念,只呆呆的问一句“我以后看不见阿娘了吗?”
      “你该怎么办呢,我的女儿啊。”温怀溪被母亲拥入怀里,透着倾盆的大雨,看见程氏身边的仆人拿着刀寒光凛冽。
      程氏原本应该还有一个孩子的,但温怀溪将她从楼梯上推了下去导致小产,大夫说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孕了。
      温怀溪害了程氏的孩子,程氏就拿走了阿娘的命。
      可任由温怀溪怎么解释,都没有人相信这件事不是她做的。
      程氏还趁着温志德离京的时候,将温怀溪绑起来狠狠地打。
      温怀溪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在这里了,鞭子一下一下打在自己身上,染红了衣裙。
      后来是彩霞偷偷溜出相府进宫去找皇后娘娘求救,这才保下了温怀溪的一条命。
      母亲临死前告诫温怀溪,她这个鱼死网破的性子,将来是要吃很多苦的。
      这么多年,温怀溪为了让程氏付出代价,自己也遍体鳞伤。
      但是她不在乎,只要程氏能死,她做什么都可以,母亲一直教导她要宽以待人要纯良温善,可母亲这么做了一辈子,不得好下场。
      温怀溪一直觉得,在她复仇路上,任何人都不能作为绊脚石,任何人都能牺牲,没有什么比她报复程氏更重要了,她可以舍弃所有。
      “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在这个相府,我说的才是规矩。”
      这是温志德震怒的时候扔给温怀溪的第一句话。
      “来人,把彩霞给我乱棍打死。”
      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温怀溪沉默的看着下人把彩霞拖了下去,一棍一棍打在她身上,硬是一声不吭。
      别过脸就看见温念瑶一脸挑衅,温怀溪像发了疯一样推开面前的下人,将温念瑶狠狠扑倒,指甲抠进温念瑶的脸蛋。
      温怀溪被拉开的时候,温念瑶已经满脸是血在地上惨叫,温志德重重将她踹远,慌张又小心的靠近温念瑶。
      温怀溪趴在地上吐了一口血,声音凄厉的如同地狱而来的厉鬼“彩霞啊,我给你报仇了,彩霞,你看见了吗?”
      “家法,家法处置!”
      下人架着温怀溪,把奄奄一息的彩霞推在地上,打过彩霞的棍子,现在又落在了温怀溪身上。
      阿芷在旁边哭的凄惨,口里哀求着不要再打了,被温怀溪骂了回去“闭嘴,不许求他!”
      “都住手!堂堂郡主,是你们此等吓人可以冒犯的吗?!”
      温怀溪在快要没有意识的时候终于等到了安阳拉来的救兵,努力抬头想看她,却看见了沈和祁的脸。
      “太子怎么也来了?”
      温怀溪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他怎么会来呢,还没想的完就感觉被人抱了起来,直接碰到了伤口,疼的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轻点,疼啊。”
      ———
      温怀溪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安阳眼睛红的像个兔子一样坐在她身边,看她醒了眼泪吧嗒一下就掉了下来
      “怎么样了?”
      “温相被停职两个月,温念瑶掌嘴二十,禁足半年。”
      “呵... ”温怀溪闭眼冷笑,原来彩霞的一条命,在他们看来就值这些“还会继续的,等着吧,这才刚开始。”
      “你是故意引起王顾的注意让温念瑶去挑衅你?那你说的那些顶撞的话,也都是计划之内的?那...那彩霞的死...”
      “是我设计的,包括让你今日晌午务必来找我,都是我一手策划好的。”
      安阳顿了很久才颤抖的开口“彩霞陪了你十几年,怀溪呀,她才十八岁,为了你不曾婚嫁,你要她命的时候,可曾问过她愿不愿意?”
      “父亲求娶娘亲是可问过?程氏拿了母亲的命,她可问过?!”温怀溪猛地坐起身,扯的伤口又裂开“安阳,只要能给母亲报仇,我可以不择手段。”
      “你现在和程氏有什么不一样,夫人那么良善的人是不会希望看见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安阳按住温怀溪哭到“我不是怪你,我没有在怪你,怀溪,你不难过吗,你要如何承受这些啊?”
      温怀溪像泄了气一样躺在床上,绝望的闭上眼睛,过了许久,久到安阳以为她睡着了,才低声的哽咽了一句
      “佛不渡我,从来不渡我。”
      ———
      安阳在皇后宫里待了两个月,伤也慢慢快好了,皇后似乎很喜欢她,走哪都带着,沈和祁进宫请安时经常能看见她。
      安阳和沈南霖说,温怀溪已经好久没笑过了,把彩霞带给她看看吧,怀溪看见彩霞没死,定会很高兴的。
      沈南霖应允,和安阳再次进宫去看母后时宫里只有温怀溪一个人,他还没出声就听温怀溪说道
      “今年桃子真的好吃,彩霞你多摘点下来。”
      “你这个懒蛋,让你摘几个桃子还拖拖延延,快点,我们一起去。”
      “你七天以前就用的这个理由,你的月事到底要来多少天?”
      沈南霖看着温怀溪转过身看见自己时吓了一跳,赶紧向他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太子何时来的,怎么一点声也没有。”
      “刚来,见你在说话就没打扰。”沈南霖抬手示意她起身,又朝她身后看了看“你在与谁说话?”
      “彩霞啊,太子不是认识吗?”温怀溪指了指身后空无一人的地方,刚转过来又突然往后走了几步“你这个小丫头明明就在偷吃刚刚还说没有!看我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
      沈南霖和安阳就站在原地看着温怀溪对着空中又笑又骂,好似那里真的站了一个人。
      “怀溪,你怎么了,彩霞她....”安阳止了话语,看着拉住她的沈南霖。
      沈南霖对着温怀溪旁边的空气温和的说道“彩霞你先下去,我和你家小姐有话要说。”
      “什么话不能让彩霞听见?搞的这么神秘。”
      沈南霖沉吟一下试探的开口“我叫什么?”
      “沈和祁呀,你怎么了?”温怀溪奇怪的看着他
      “你认识沈南霖吗?”
      温怀溪思考了半天犹豫的说道“都是沈姓的话,应该是某个王爷吧,和你是亲人关系吗?”
      “安阳说你有个认识的大夫,什么病都能治,他在哪呢?”
      “城西的破庙,诶诶,你去哪呀?这么快就要去吗?”
      沈南霖拉着温怀溪的手就准备出宫,路过门口时转头说了声“彩霞跟上。”
      破庙果然真的就是破庙,沈南霖让安阳和温怀溪在门口等着,自己先进去,温怀溪神神秘秘的凑近安阳,问她沈和祁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见安阳一脸凝重,心里肯定他应该真的得了病。
      沈南霖出来后后面跟着一个灰衣服的人,看了看温怀溪,笑道“小丫头好久不见,听说彩霞受伤了,来,我看看。”
      “你受伤了?怎么了,你怎么和我说啊?”温怀溪焦急的问道,眼睛里是浓浓的关切。
      赵玉年沉默一会,悠悠说道“杖刑的伤,非死即废。”
      温怀溪震惊的转头看向赵玉年,再回头时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尖叫一声猛地退了一步,踩到裙角向后倒下,沈南霖眼疾手快的抱住她,只见温怀溪抱着头哭着说不要,手握成拳狠狠地打着自己的头。
      ———
      温怀溪生病了。
      那日之后她醒过来,全然不记得彩霞,就连她们带她去看躺在床上养伤的彩霞时,她疑惑的问了一句
      “这个姑娘犯了什么错,怎么被打成这样?”
      赵玉年说,他很早之前就发现温怀溪有这样的情况,俗称癔症。
      受了很大刺激之后,能看见已经死去的人,其实她们看见的只是心里的那个人,从自己的思想去描绘那个人。
      “她和自己想象的那个人在说话。”
      安阳问温怀溪,知不知道沈和祁和沈南霖是一个人,温怀溪奇怪的看着安阳,问她是不是傻了,沈南霖是和沈和祁争夺太子之位的二皇子呀。
      赵玉年制止安阳继续纠正的想法。
      后来,温怀溪回了宫,皇命加身,皇后下令相府除温相之外的所有人沐斋三日,行叩拜礼迎昭德郡主回府。
      皇帝亲封的正一品郡主。
      定远侯从河南赶来,献上侯爵令牌,逼问皇帝难道他失去了唯一的女儿之后还要再失去唯一的外孙吗?
      温怀溪坐在马车上,看着跪拜在地上的程氏母女,笑了一声,指了指地上“太高了,下不去,何姑,你来吧?”
      何姑是程氏的贴身侍女,温念瑶的乳母。
      温怀溪满意的踩在何姑的背上,站好后抬了抬手“都起吧。”
      由阿芷扶着走到温志德面前,笑的灿烂“父亲,女儿安好的回来了。”
      温怀溪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五十人的护卫军,将紫林阁上上下下围了起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温怀溪每到饭点都去前厅吃饭,程氏母女二人每次见着温怀溪都行一次大礼,温怀溪自然不觉得繁琐,心安理得的受了这个礼才让她们起身。
      温志德看不下去暗示过一次她莫要过分,温怀溪睁着大眼睛满是疑惑“是陛下说的,相府除了爹爹的所有人见着女儿都是要行稽首大礼的,陛下有命,女儿岂敢违抗?或者爹爹您亲自去和陛下说说?”
      “放肆!”温志德重重拍在桌上,温怀溪也摔了碗筷冷冷说道“我堂堂一品郡主,难道还受不起一个小妾的礼了?这顿饭吃不下去,都撤了吧。”
      看着下人们听话的将桌上的饭菜都拿下去,温怀溪才转身离开。
      安阳知道了之后笑着骂温怀溪真是狗仗人势,温怀溪得意的吐吐舌头吃下酸甜的冰沙。
      这种狗仗人势的生活温怀溪过的舒心却不满足,她频繁的参加贵女们的聚会,将程氏描述成一个为了爬床不择手段的下贱女人。
      京中再无人待见程氏。
      安阳及笄的那一天恰巧也是温念瑶及笄。
      正儿八经的皇族郡主的及笄礼,汴京城所有叫的上名的世家都去了。
      郡王妃特意求皇帝下令允许世家庶子庶女也可参加,原本与温念瑶交好的几个庶女也都去参加安阳的及笄礼。
      谁不想在这一天攀上点权贵,奢望改变自己庶女的身份。
      温怀溪看着这么姹紫嫣红的一群人开心极了,安阳在旁边长叹“我是倒了什么霉认识你,连及笄礼都被你算计进去。”
      “安阳,生辰快乐。”温怀溪捧出一个洁白无瑕的平安扣。
      安阳接过来,原本冰凉的平安扣在手里慢慢变得温热,红色的丝线穿过奶白的玉石中,即使是不懂玉石的人也能看出来是个绝世的好东西。
      安阳的及笄礼过后,温怀溪就收到了太尉府送来的婚帖。
      王顾和尚书之女赵清然
      温怀溪点了点头,这赵清然也是个清丽温婉的姑娘,倒是配得上的。
      入了秋,温怀溪带着阿芷去诚德寺上香时,遇到了王顾。
      “王公子,贺新婚之喜。”
      温怀溪笑的脸都僵了才听王顾答道“我以为那日你会去,也以为你同我想的是差不多的,温怀溪,你能明白吗?”
      温怀溪不明白,不明白世间为何会有情爱二字,不明白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为何要许下婚约,也不明白这婚约许了轻易不能废。
      温怀溪喜欢沈和祁,安阳拍手称好,本就是要嫁给太子的人。
      温怀溪摇头,她不打算嫁给沈和祁,她喜欢他与嫁给他不是一回事,她毕生的愿望就是毁了整个相府然后带着阿芷躲起来。
      王顾喜欢她,她是知道的,冰湖摔倒的那一次对眸,阳春三月的赛诗会,还有前几年大大小小所有的接触,一颦一笑,足以动心。
      王顾和她说,嫁给他,嫁入太尉府,免灾免难,免孤苦无依,免一生漂泊,免担惊受怕,问她可愿。
      她那时急着激怒温念瑶,觉得许下婚约是最直接的做法,于是点头应允,看见王顾眼里明亮的光。
      王顾写信约她四月赏花,她让阿芷不留痕迹的透露给温念瑶,让她气急上门堵她,让父亲责罚,她才得以进宫私下见过陛下,诬陷父亲有谋反之心。
      她算计到了温念瑶的嫉妒,父亲的愤怒,安阳的信任和君主的猜疑
      独独遗漏了约定。
      “王公子,像我这样的人,没进太尉府,是你的福气。”
      “你不明白。”温怀溪看见王顾低头笑了一下,复又抬头作揖,声音冷漠而疏离“王某,谢昭德郡主贺。”
      温怀溪从诚德寺回来时就听说皇后被废了,打入冷宫。
      温怀溪震惊的说不出话,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皇后被废?安阳晚上红着眼眶来找温怀溪,哭湿了她的被子也没和她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
      温怀溪严肃的问她到底怎么了,安阳哭哭啼啼的说她也不知道,进宫想去看舅母,就听说舅母去了乾明宫,等了好久舅母才回来,回来的时候状态也不好,就让她出宫了,她不放心一直没走,然后废后的诏令就下来了。
      皇帝下令封锁未央宫,任何人不得出入,后来太子强行闯宫,皇后自尽于未央宫。
      皇帝废太子,囚于东宫。
      温怀溪入秋后去诚德寺为母亲上香,因为下雨被困在寺中,这雨有愈下愈大的趋势,温怀溪在窗边抱着手炉靠在阿芷身上看雨,一个人突然从窗户上翻进来,吓得温怀溪一口茶呛在嗓子里。
      “太.. 太子?”阿芷率先认出沈南霖,温怀溪抹开他的头发,瞪大眼睛“沈和祁?”
      她们给沈南霖简认真的包扎了一下,就听见外面有兵器的声音。
      温怀溪看着与禁军厮杀的沈南霖,觉得这个场景和母亲死的那个晚上像极了。
      一样的雨,一样的漆黑,一样的血腥味。
      刀的寒光闪过温怀溪的眼睛,她冲了过去挡在沈南霖面前,刀刺入体内时温怀溪觉得世界都静止了。
      原来这么疼,原来母亲为她挡刀的时候,是这么疼的。
      她有好多好多话想和沈和祁说,想告诉他这世间如此美好一定要好好活着,想告诉他人心险恶一定要小心提防,想让他寻一个欢喜的良人安稳的度过一生,也想让他莫要忘了他。
      想和他说她喜欢他,但是她害怕,一个相府她都活的如此艰难了,若是去了太子府,谁能护着她?
      “沈和祁,我好难过。”温怀溪微弱的开口,雨水挡着看不清他的眼睛“我不能嫁给你了。”
      “我会娶你,怀溪,我会娶你的。”
      温怀溪只看见一个禁军站在沈和祁身后,举起了刀,她想提醒他,但眼前渐渐一片漆黑。
      ———
      安阳活了十八年才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有癔症这种病。
      她沉默的看着温怀溪对着空气说话,却在真的看见沈南霖时认不出他就是沈和祁。
      赵玉年说,癔症这种病,若是强行给她灌输她认为错的观点,会造成温怀溪精神的彻底错乱。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温怀溪用了如此之久,终于拖垮了程氏的身子。
      等到河水破了冰,温怀溪带着程氏霸占田产欺行霸市不遵律法的罪证去太尉府交给赵清然,里面还附上温志德贪污钱财的账目。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污蔑与否,只要掌权人有疑心,只要做过,只要有人信。
      三日后圣旨就下来了。
      温志德革职查办,即刻前往幽州赴任知州,程氏五日后处以死刑,以正律法。
      程氏接旨的时候温怀溪也在,送走了传旨公公,温怀溪摒退下人,留了两个人守住温念瑶。
      程氏没有支撑的倒在地上,面色苍白。
      温怀溪踩上程氏的后背,慢慢蹲下声音阴冷“怎么样,被人污蔑的感觉,不好受吧?”
      “温怀溪,你放开我娘!我警告你... ”
      “你想警告我什么?”温怀溪抬高音量打断温念瑶的话,脚下用力“父亲已经离京了,你别在奢望会有人再来给我一巴掌。姐姐呀,要不你来求求我?求我让你娘死的痛快一些?”
      见温念瑶死死珉着嘴,眼睛里是吃人的怒火温怀溪低下头靠在程氏的耳朵边上说“你看啊,十七年养了个白眼狼。”
      “我...我求你了”温念瑶慢慢跪下身,头抵在地上声音颤抖“阿娘生着病,求你别折磨她了。”
      说完,重重磕了头
      尊严低到了尘埃里。
      温怀溪凄然笑了一声慢慢退了一步“你可知道,我娘亲死之前,也生了病?”
      温怀溪离开时,那两个下人正把温念瑶往屋里拖,耳边充斥着温念瑶的求救声,温怀溪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程氏趴在院里努力往屋内爬,双手重重拍在地上。
      温怀溪仰头望着天,湛蓝一片,万里无云,轻轻叹了口气。
      “滚!都给我滚出去!“温怀溪踹开房门,从床上拖了个被子扔到衣服被撕碎的温念瑶身上。
      “我不用你救我。”温怀溪刚想走就听到温念瑶声音颤抖的和她说。温怀溪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转身俯下身“那你喊什么?难道等你那个病的站都站不起来的娘来救你?”
      “我不是想救你。”温怀溪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扔到她身边“我只是想救一救仅存的良善。”
      ———
      夏末的清晨,安阳和温怀溪前去诚德寺上香。
      安阳看着温怀溪坐在悬崖边说了很多话,事无巨细,偶尔还好像在回答一般。
      “伯母,在这里吗?”安阳看了看四周平坦的土地问道
      温怀溪点了点头“她埋在这,我每年都回来几次,同她说说话。”
      听到温怀溪的话,安阳轻轻舒了口气。
      “安阳啊,其实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两人下山时突然听见诚德寺一声巨响,火光四起。
      温怀溪像疯了一样往回跑去,却被赶来的沈南霖拦腰截住,温怀溪嘶吼着“我阿娘在那呢!我阿娘还在那呢!”
      “沈和祁也在里面,他受伤了,他还没出来!”
      温怀溪跪坐在地上哭了很久。
      温怀溪心里的沈和祁死了,她看见沈和祁在火光里朝她笑,如同那日在冰湖将她救起后,她看见的第一个笑容,那么温和,那么明亮。
      她的记忆混乱到分不清自己究竟什么时候认识的沈和祁,不记得与他说过什么话,不记得他长的样子,也分不清他什么时候死的。
      唯一只记得她喜欢的人叫沈和祁,是个温柔又有些不正经的人,他是汴京城最明媚的公子。
      是天启万众瞩目的皇太子。
      温怀溪及笄那一年,沈南霖做了太子,她成了太子妃。
      温怀溪是一个称职的太子妃,参加各种宴会,将太子府的关系打理得井井有条,与人交善。
      什么都好,除了不爱沈南霖。
      有些年长的夫人说,温怀溪现在的样子,像极了曾经的相府夫人。
      成亲第二年,温志德回京述职,官复原职。
      温志德看着物是人非的相府,不知道在想什么,温念瑶在旁边哭成了泪人。
      成亲第五年的冬天,温怀溪进宫递交了温相谋反的所有伪证。
      为君者,最忌讳权倾朝野功高盖主,可偏偏父亲都占了。
      走在回太子府的路上落了雪,温怀溪看着自己身后的脚印,突然觉得怕极了。
      当天晚上温怀溪破天荒的央着沈南霖陪她一起看雪。
      阿芷给温怀溪加了条毯子,煮了酒就退下。
      温怀溪喝了许多,枕在沈南霖腿上静静的看着屋外的落雪。
      “我一直不明白,娘亲分明比程氏好了那么多,为何父亲容不下娘亲。应该是有把柄的,可这么多年,我没有找到一丝一毫。安阳说是因为父亲真的喜欢程氏,连陛下也说,程氏的死是逼父亲造反的最后一个稻草。可不公平啊,若是不喜欢,为何要娶娘亲娶了又为何不管不顾,这并不公平啊。”
      温怀溪这一生唯一的执念就是为母亲讨一个公道,刚开始只想从父亲口中得一个道歉,后来又想要程氏的命,慢慢的又觉得温念瑶不配过的那么好,到后来,又想让父亲也一起给娘亲赔罪。
      这恨意如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压的温怀溪喘不过气。
      “我这个人,算不得良善,可以说是恶毒,害人无数,粗略算算这双手已经有二十几条人命了吧。罪有应得的,无辜受牵连的,只要是阻了我的路,我都除掉了。他们临死前,不曾有机会问过我一声公平。”
      “像我这样的人,死后是要下地狱魂飞魄散的吧?”温怀溪低声笑了“这样也好,人世困苦,也好。”
      “你开心了吗?”听到问话,温怀溪迷茫的抬头,对上沈南霖的眸子,看着他眼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好陌生。
      温怀溪一直以为自己会开心的,折磨了程氏,毁了温念瑶的脸,又将逼着父亲造反。
      所有伤害过她与母亲的人,都付出了代价。
      那她开心了吗?
      “这么多年,我不曾知道开心是何物。”温怀溪淡淡的开口。
      她曾问过安阳,为何母亲向善,却不得佛祖庇佑。
      安阳回答不了她,她也回答不了自己。
      于是她不信佛,不求佛,可不敢不敬佛。
      温怀溪抬手抚上沈南霖的脸,痴迷的看着他“你长的,和沈和祁真的好像。”
      沈南霖眼眸颤了颤“同父所出,自然有相像的地方。怀溪,你还在想他吗?”
      “嗯”温怀溪瘪了瘪嘴有些委屈的说道“她是我年少时喜欢的人,忘也忘不掉,从那日他在冰湖里救了我,就喜欢上了。沈南霖,你说,他喜欢我吗?”
      温怀溪等了好久也没有得到回答,摆了摆手又喝下一杯酒“罢了,你也不会知道的。”
      “他喜欢你,从你一身是伤被母后接到宫里,睁眼看见他,却露出笑容开始,他就有点喜欢你了。”
      “慢慢的观察着,就越陷越深,喜欢你好久了,比你喜欢他,还多了好几年。”
      “他想过要娶你的,他想抱着你告诉你别怕,他想保护你的。”
      “他想让你陪着他,想告诉你这世间不只有恶人,还有许多善良美好的东西等着你去看,去感受。”
      “他想带你去找找公平,想让你可以开心的笑,想让你不要舍了自己的命。”
      沈南霖轻轻揽了揽睡着的温怀溪,掉下一滴泪。

      “但他留不住你。”
      ———
      温怀溪死在几天后的混乱里,早上还笑着让阿芷收拾东西,和阿芷详细的说了跑走之后去的地方,路线,打点好了一切。
      她没想过要活,她想把阿芷送出去,平平安安,安逸富足的过完一生。
      温怀溪想了又想,安阳有郡王妃护着,寻一门好亲事,她这个郡主的身份断不会像她娘亲一样受苦。
      沈南霖待她这么好,她要让沈南霖亲手杀了她,用她的死给世人一个交代,证明太子与谋反一事无关。
      人的这一生太过苦痛,短短二十年,就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太怕了,一想到往后还有几十年,她就恐惧的不敢踏出一步。
      温怀溪求了佛,她唯一一次虔诚的恳求佛祖,让她不要再有来生,让她就此灰飞烟灭在这个世间吧。
      听到沈和祁被废时,她真的是有一瞬间开心的,她还想,若是以后她大仇得报,他还未娶妻,就试一下吧。
      像一个普通人家,男耕女织,平平淡淡。
      沈和祁死的时候温怀溪终于彻底悟了。
      像她这样作恶多端的人,若是还能好好的过完一生,那就太不公平了。
      她这一生都在追问一个公平。
      无人回答她。
      佛祖不渡她。
      罢了。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番外 知是故人来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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