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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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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 你们有谁见过自己下葬?
温怀溪就见过,不仅见过,还参加了。
不仅参加了,还有个人在旁边叨叨的问她什么感觉。
她想一巴掌拍死这个人。
温怀溪死在四天前的一场刺杀中。
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五好公民,这次刺杀的目标真的不是她,而是她的丈夫。
当今太子,沈南霖。
但是她是怎么死的呢?为爱献身?舍命救太子?
那怎么可能,刺杀的人是她爹。
温怀溪对天发誓,她那天真的打算从太子府跑路来着,她瞅好了时间趁着沈南霖离京办事,父亲也没有紧盯看她这里,立马让婢女阿芷带上攒了五年的钱赶紧走。
开玩笑,自家老爹造反,成与不成她都活不了,还不如拿了钱藏起来,带着阿芷找个不认识她们的地方生活。
就在她乐呵呵的坐在马车上数着钱,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谋划着将来美滋滋的小日子时,她亲爱的老爹出现在城楼上。
完了,这要是让她爹知道她偷钱,非把她腿打断不可。
就在温怀溪盘算着要用什么样的说辞蒙混过关时,她亲爱的丈夫又出现在马车的后面。
她就偷个钱,没必要俩人一起来抓吧...
但是他俩好像没发现她?两个人隔着她对骂,大体意思就是她丈夫怒斥她爹卖主求荣通敌叛国。
她爹回怼她丈夫什么皇位轮流做,今天轮到他,说白了就是造反。
两个人都没注意她,温怀溪就准备跑,可她一动,马车一晃,两方立马拔剑,然后不听人说话的就打起来了。
温怀溪提醒阿芷一定要保护好这些钱,趁乱逃跑。
她忍痛的只拿了一个包裹的珠宝和银票,刚下马车没跑几步远就和人撞在一起,珠宝银票撒了一地,温怀溪连忙蹲下捡。
捡到最后一张银票后,温怀溪满意的站起身,然后就被乱箭射中,好巧不巧就倒在沈南霖身上,看着沈南霖难以置信的表情,温怀溪有些不好意思。
偷了钱被正主逮了个正着的感觉... 真尴尬
“嗨,沈南霖,好久不见。”
说完这句话,温怀溪就没有意识了。
再醒来时就是在太子府,看见棺材里的自己,温怀溪第一个反应就是:果然,人为财死,古人诚不欺我。
温怀溪确定自己是死了的,但是为什么会变成鬼,她也不清楚,所有人都看不见她,听不见她的声音,她也触碰不到任何人。
阿芷跪在她的灵位面前哭的梨花带雨,温怀溪不禁叹息,这丫头就认死理,又不是她的错,干嘛总是想着陪葬呢?拿了钱高枕无忧的过下半生不好吗?
要是她也死了,然后变成鬼,看见自己,两个鬼大眼瞪小眼,这个场面多尴尬。
“怀溪?”听见有人叫自己,温怀溪茫然的转过身,就看见脸色有些苍白的沈南霖正呆愣的看着自己,眼里竟是不可置信,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激动的说“怀溪,你...”沈南霖止住话语,偏头看了一眼棺材,又看了看温怀溪。
“你能看见我?”温怀溪觉得这比自己变成鬼都吓人,转头看看自己身后并无别人,再次确定沈南霖看的真的是自己。
她看见沈南霖伸手,吓得温怀溪以为他是为了那些钱要打她,赶紧往后推了一步嘴上还嚷嚷着“干嘛呀,你一个太子怎么这么小气,拿你点钱不至于打人吧!”
“殿下,太子妃已经离世,请您节哀。”沈南霖身后的随从低声说到,声音还有点哽咽。
温怀溪记得他,是太子府的管家,她的钱都是他每个月按照例给她的。
见沈南霖还在看着自己,温怀溪决定吓一吓她,于是故作阴沉的说“我是鬼,别盯着我看,不然会被我带走的。”
说完这句话,沈南霖果然移开了眼睛,温怀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的眉眼好像比刚刚舒缓了些,嘴角也勾起来了?
再之后的好长时间,沈南霖没有看她一眼,这让温怀溪很是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能看见自己,她就一直和他说话,他不曾回她。
“殿下,这是太子妃生前常戴的珠花,想必是很喜欢了,是否也要放在棺材内?”管家恭敬的问道
“才不是呢!我是因为便宜才戴的,我不喜欢!”温怀溪看着旧的都掉色的珠花连声拒绝,戴那个还不是为了省钱嘛!
“不了,放些值钱的东西,太子妃节俭一生,死后该用些好的。”沈南霖淡漠的回答
“你能听见”温怀溪飘到他面前质问他,见他不理他又说“你不要装听不见!你能听见,沈南霖!沈南霖!沈南霖!”
“安静。”沈南霖抬头与她对视,霎时一片寂静,收拾东西的下人们跪了一地。
温怀溪得意的仰仰头,指着一旁的苹果“我不爱吃,换掉。”
沈南霖轻轻眨了眨眼,吩咐道“将苹果撤下。”
温怀溪笑眯眯的坐在棺材上晃着腿看着她们忙来忙去“沈南霖,我为啥会变成鬼啊,要是人死了都变成鬼,那为啥这就我一个鬼?”
沈南霖不理她。
也对,沈南霖要是现在回答她,下人们会误认为太子得了癔症。
温怀溪要是早知道自己变成鬼,就应该穿好看一点的衣服,做一个美美的鬼。
正懊恼着逃跑那天为啥不穿的漂亮一点的时候,她要出殡了。
温怀溪一路跟着队伍,变成鬼以后移动速度都快了,她在晃晃悠悠飘在沈南霖身旁,天上适时的下起小雨,“啧,真应景呀。”
“我爹怎么样了?”
沈南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温怀溪,眼里是些许不安“温相卖国通敌,是抄家的大罪。”
“什么?!你把我家抄了??”温怀溪大叫一声“需要这么快吗?”
沈南霖眼眸闪了闪,刚想说话
“我的钱还放在我闺房的床底下,不会也拿走了吧?”温怀溪急得团团转“还有我院里的那个榕树下面,有我埋的珠宝。”
“...... ”沈南霖觉得自己刚刚怕说出温府抄家会让她伤心的想法真的是想多了“你都死了还惦记钱干嘛?”
“那是我死之前辛辛苦苦攒的呀!”温怀溪瞪了沈南霖一眼“你去试试给我烧一件衣服看看我能不能收到,我总不能每天都穿这一件吧。”
想了一下温怀溪继续说道“或者今天晚上你趁天黑偷偷去我家看看我的钱还在不在。”
“我为何要去?”看见有人走近沈南霖止住话语。
“这是夫妻共同财产,我不管,你要是不去看我就一晚上在你旁边说话。”
“...... ”
———
沈南霖觉得自己彻底疯了。
他竟然真的大半夜翻墙进了相府挖坑,旁边还站着... 哦不对,飘着一个鬼。
“咦,怎么没有呢?”温怀溪探了探头疑惑的看向沈南霖。
“你还问我?”沈南霖握紧铁锹,深呼吸,声音尽量放的平和“这已经是第四个坑了,你到底能不能想起来?”
温怀溪撅嘴委屈道“我就埋在榕树下面了呀,难道.... 你给偷偷拿走了?”
“你有病啊?!我怎么知道你的钱在哪?!”沈南霖大吼,惊飞一群鸟。
“干嘛那么凶嘛”温怀溪讨好的笑道,指了指旁边的空地“要不... 你再看看这边?”
沈南霖觉得自己都要被气笑了,放下铁锹从坑里爬出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冷哼一声“不可能。”
“你再看看嘛,说不定可以找到的,我真的就埋在榕树下面了,别走啊,诶你等等我,大晚上怪吓人的,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温怀溪觉得做鬼真的挺有好处的,比如现在,沈南霖走的那么快自己也能追的上,若是换作人身,那肯定早就被落的很远。
温怀溪对这个鬼身份甚是满意呀。
“怎么不走..... 了... ”看见沈南霖停下来,温怀溪下意识问道,但看见阿芷时声音戛然而止。
阿芷站在不远处,神色复杂“太子为何来此?”又看了看沈南霖身后,迟疑道“太子方才... 一个人在这吗?”
“你又为何来?你可知,擅闯罪人府,是要杀头的?”
“奴婢想来看看太子妃生前的住处。”阿芷跪地谢罪“奴婢知晓不该擅闯相府,只是实在是思念太子妃,奴婢只想看一眼就走,求殿下恕罪。”
温怀溪看着阿芷有些难过,她与她自小一起长大,阿芷的脾性她是了解的,原本一个大胆妄为的小丫头变成如今这个战战兢兢的样子,是她的错。
若她没死,阿芷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恐惧。
沈南霖不动声色的将温怀溪的反应看在眼里,沉默片刻后说到“你可知你家小姐的私房钱藏在何处?”
???
当阿芷把三个大瓷罐从榕树对面很远的葡萄藤架下挖出来时,温怀溪觉得沈南霖的脸都黑了。
也可能是这夜色太暗..... 温怀溪默默的安慰自己。
不怕不怕,反正她现在是鬼,他也打不到她。
“这些就是太子妃生前埋下的所有东西了”阿芷拍拍手上的泥土打开盖子“一罐银元宝,一罐金的,还有一罐珠宝。不过.... 殿下您.. 是如何知道的?”
温怀溪看见这些钱眼睛都放了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啊对啊,这真的是我的家底了,太子妃这么多年所有的积蓄都在这里。”
如果不是碰不到她,沈南霖觉得自己能把她一脚踹出十米远。
温怀溪也看出来他的想法,自动的躲在阿芷身后,对他可怜巴巴的眨了眨眼语气委屈“记性不好,对不住嘛,这些钱都给你,全给你。”
“偶然听怀溪提起的。”这句是对着阿芷说的“放回原处吧。”
“诶诶诶,你不要吗?反正我现在已经死了也用不上了。”温怀溪穿过阿芷的身体追上沈南霖。
“.... 用不上。”沈南霖脚步顿了一下,没有看温怀溪。
莫名其妙....
温怀溪冲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转身去找阿芷,这么一个小姑娘大半夜的自己待着这多危险。
刚飘到阿芷身边听了一句“这都是太子妃为您攒的... ”
话还没听完,自己就被一股力量扯到沈南霖身边,沈南霖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温怀溪,果然人能被鬼吓死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什么事?”
“我我我怎么出现在这?”温怀溪看向沈南霖,沉默一会好像想到什么默默往后退,一直退到三米的时候,被被扯了回来。
沈南霖沉默的看着温怀溪,心中了然“看来你以后要跟在我身边了。”
———
沈南霖第二天清晨起来时就看见温怀溪一脸郁闷的飘在空中“你就这么看着我一个晚上?”
温怀溪闷闷的开口“才没有呢,我也睡了。”
“你一个鬼还要睡觉?”
“....... \"温怀溪觉得自己生前没弑夫真是个错误。
然后温怀溪就看着沈南霖由下人服侍着更了衣,吃过饭,又骑上马去上朝。
以前更衣这种事,她偶尔也做,只是后来分房睡了。
“你们上朝都说什么呀?会不会有人迟到呢?那有没有人站着睡着了?要是来晚了怎么办?”温怀溪坐在沈南霖身后晃着腿,风吹起他的头发穿过她的身体“父皇身体还好吗?我父亲以前站在哪个位置上呢?他的党羽都被铲除了吗?”
“你以前不曾过问这些事,我以为你不感兴趣。”沈南霖下了马,下意识的向温怀溪伸出手愣了一下又收回“习惯了,抱歉。”
温怀溪不在意的摆摆手自己飘下来“生老病死都是常事,用我的死阻止父亲犯下大错,值得了。”
两人并肩走向大殿,上一次来时还是她刚刚嫁给他的时候。
那日她还悄声和他抱怨怎么这白玉台阶这么长,却偏偏还要一直挺直腰板,不可失了仪态。
她双手交叠头轻轻触地,皇后温柔的将她扶起,自那时起,她便是太子妃了。
沈南霖的太子妃。
上朝本是个严肃的事情,沈南霖一直觉得君子克己,当沉着大度。
“啧啧啧,这个兵部侍郎的字也忒丑了,还没阿芷的好看呢。”温怀溪飘到皇帝身后看奏折,嘴里嫌弃着。
沉着个屁!
“太子。”皇帝合上奏折,看向沈南霖
“儿臣在。”
“温相谋逆是杀头抄家的重罪,但太子妃既然嫁给你就是我们皇室的人,她舍命护你,你可安葬好了?。”
“回父皇,已安排妥当。”
退朝后沈南霖被留了下来,皇帝换了一身常服在乾明宫见他。
“怀溪,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温怀溪没想到皇帝第一句话说的就是自己“这个名字,还是朕给起的。”
皇帝起名,是多大的殊荣。
温怀溪刚出世时,温相高兴的告假两日陪她,皇帝也因为皇后病好心情大好。
又听闻有道士说温相的女儿命中缺水,大笔一挥,赐名怀溪。
那道士说,皇后的命是找温怀溪借来的,若非是嫁入皇室,温怀溪性命堪忧。
从刚出生,温怀溪就被定为太子妃了。
“朕今年四十有九,身体愈发不好,许是年纪大了,常常会梦到以前的光景。”皇帝喝了一口茶笑着说,温怀溪这才好好观察了一下皇帝,原来他也老了,鬓角已生白发“昨夜又梦见你母后了,她说想带朕走,朕和她说,霖儿还年幼,担不起江山社稷,还需再等几年。”
沈南霖握紧了拳头,恨意凛然“母后可曾说过恨你?”
“......未曾。”皇帝微微一笑没有因为沈南霖的话而恼怒,看向温怀溪站着的地方,透过她,看向远处“下去吧,明天去诚德寺为你母后祈福。”
温怀溪跟着沈南霖离开,一路上都不曾言语,不知走了多久,被一股力量扯回去,温怀溪才发展自己超过了沈南霖好远。
温怀溪疑惑的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的沈南霖,她脸上没什么东西吧?
“你...有点丑。”沈南霖神色沉重,像是极为认真的和她说。
“...... ”温怀溪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逃跑时的村妇装扮,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只能自己气鼓鼓的一路不和沈南霖说话。
回到太子府就听下人来报,安阳郡主来了。
一听到这四个字,温怀溪就头大。
这简直是一个混世魔王,一时不注意,能把房子点了。
她生前最头疼就是这个郡主,偏偏这个郡主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时常来找她玩,被她怼也来找她。
“你进去吧,我在门口蹲着。”温怀溪止住脚步,连连摇头。
“她又看不见你,怕什么?”沈南霖明知故问的笑道“一个鬼,还怕人不成?”
门从屋内打开,安阳站在门口看了一会沈南霖,才朗声道“兄长既然回来了,为何不进来?”
沈南霖踱步走进去,不苟言笑,活脱脱一个当哥哥的样子“安阳今日为何过来?”
“之前嫂嫂调理身体请的那个江湖郎中为我看了寒疾,感觉好了许多,想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再给我看看。”
“在城西的破庙住着。”沈南霖复述温怀溪的话。
“我早就问过阿芷了,已经让人去请来。”安阳颔首。
“王爷府不够你看病的?”沈南霖又复述温怀溪的话
“...... ”安阳沉默了一下眸子闪了闪,笑道“才不是呢,这不是想兄长了嘛,既然来了,就吃过午饭再走吧。”
安阳轻车熟路的吩咐下人叫小厨房做些糯米糕,又点了中午要吃的菜。
赵玉年在一盏茶之后就来了,仔细的为安阳把了脉开了张方子。
“顺便给太子也看看吧。”安阳努了努嘴,拉起沈南霖的手,不让他拒绝。
赵玉年把了脉略微沉吟,思索了一会后问道“不知太子今日感觉如何?”
“挺好。”
“太子睡觉可安稳?”
“安稳。”
赵玉年和安阳对视一眼,对沈南霖俯身行礼“太子身体康健,并无不妥。”
———
吃过午饭后安阳就离开了,离开时还顺走了闽南新进贡的红珊瑚。
看着那么精致的红珊瑚就这么被搬走了,温怀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沈南霖看着温怀溪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恨铁不成钢的问她“你做太子妃这几年我亏待过你?一个红珊瑚就能让你心疼成这样?”
温怀溪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给了安阳,这叫暴殄天物。”
言罢,温怀溪自顾自的走去里屋躺在床上准备午睡,看见跟进来的沈南霖想要说话立马阻止他“闭嘴,鬼也是需要睡觉的,我困了别打扰我。”
“..... ”沈南霖被噎了一句停了一会也躺在床上闭眼睡觉,耳边传来清浅的呼吸,沈南霖歪了歪头。
肤白如玉,秀眉轻蹙,沈南霖伸手想要摸摸她,却穿过她碰到了身下的被子。
收回手,闭了闭眼良久似是妥协的叹息
“能如此,已是幸事。”
一人一鬼睡到入夜下人叩门进来掌灯时才醒。
温怀溪伸了个懒腰,惊奇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更惊奇的是沈南霖竟然也睡了如此之久。
天下奇闻呐。
沈南霖起来就直接去了书房,温怀溪也慢慢悠悠的飘了过去,她生前都没怎么进过书房,这回变成鬼了,正好能光明正大的参观。
“你怎么开始批奏折了?”温怀溪探头看向书桌
“父皇说我身为一国太子,早些着手处理朝政,于社稷是好事。”
温怀溪点了点头,又继续去看向一边的瓷器,都是前朝旧物,每一个都价值连城,温怀溪看的眼冒星星,一边赞叹一边后悔自己活着的时候应该常来看看,摸一摸也是值得的,看到第三个瓷器时,好像想起什么,突然定住,转头问沈南霖“现在是什么时候?”
沈南霖看了眼天又低头“大抵是戌时三刻了。”
“我说年份!”
“正安十七年。”
“父皇二十有四继位,如今在位十七年,可为何今日在乾明宫时,说自己四十九岁?”
沈南霖闻言停笔,抬头与温怀溪对视,扬声叫了个小厮进来“现在是什么年历?”
那小厮长的稚嫩,大概是新来的,愣了一下说到“回爷的话,正安二十五年。”
正安二十五年?!
温怀溪觉得自己疯了,正当她怀疑人生的时候,管家进来重重拍了一下那小厮的头骂道“叫你平日少喝酒,吃醉了酒还敢来当值,自己去领罚去!”
然后又恭敬的向沈南霖请罪“是奴才管教不当,这小子是新来的,奴才看他为人机灵又能干就招了进来,但是有个贪酒的毛病,一喝了酒就爱说胡话,请太子恕罪。”
“下去吧。”
“什么情况?那个人喝大了?”温怀溪飘到沈南霖对面看看后面又看看沈南霖“或者只是父皇说错了?”
“嗯。”沈南霖执笔继续批奏折“或许,是你听错了。”
温怀溪来来回回飘着,按理说父皇再糊涂也不能糊涂到连自己的年纪都记错,这也相差太大了。刚刚那个小厮分明神色清醒,身上也无酒味,不像是个醉酒的人。
但是,若这小厮说的是真的,那管家又为何要说谎?
温怀溪蹙眉看着沈南霖,这些情况她不信他没看出来,可却放任不管,这又是为何?
“困吗?”温怀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不知何时换了身衣服的沈南霖正双手撑在书桌俯身看着自己。
他本就生的极好看,弯弯的桃花眼看人总有三分风流两分温柔。
温怀溪看着他的眼睛,漆黑如墨,有几缕黑发散落在耳边,本就温柔的脸庞映着烛光更显柔和。
“你一直盯着我看,是因为我眼睛里有眼屎吗?”
沈南霖:“...... ”
可能因为她刚刚第一句话,沈南霖半个时辰都没搭理她。温怀溪一会飘到马车外看看一会又乖乖飘回马车看沈南霖发呆。
按照沈南霖的说法,中午睡多了就连夜去诚德寺,从山底爬到山顶。
他怕不是疯了,深秋夜里风凉,山顶气温又低,生病了怎么办
温怀溪说这句的时候,沈南霖刚要踏出府门,转过头似笑非笑的和她说“你关心我?”
“滚。”
要是放在从前,温怀溪绝对不敢这么和沈南霖说话。
虽说温怀溪是宰相嫡女,身份也算尊贵,但和当今太子比起来,那还是差了不知道多少点,更何况她一早就知道父亲有谋逆之心,温怀溪嫁给沈南霖的时候就战战兢兢,生怕她爹的事情败露,她也要被杀头。
她从第一年就开始谋划自己的逃跑计划,明面上和其他夫人们和和气气谈笑风生,暗地里就偷偷和阿芷攒钱逃跑。
如今五年了,感觉父亲和沈南霖的关系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阶段,再不跑怕真的来不及,然后她跑了。
就成了现在的结果。
温怀溪想过要是自己不逃跑的后果,父亲失败,以谋逆罪名论处,她们温家也抄了家,那她这个太子妃也别想做了。
流放,军妓,坐牢。
温怀溪还是比较满意她现在的结果,至少没有受苦。
还好还好。
这么想着很快就到了山脚,温怀溪慢慢悠悠飘下马车,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指了指小厮手里的披风“山顶凉,拿着吧。”
“你一个鬼.... ”
“闭嘴。”
温怀溪第一次夜里来爬山,以往她实在太懒,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错过了好多好风景。
现在不一样了,让她不眠不休飘上三天三夜她也不会累。
两个人花了一个时辰爬上山顶,从这里往下看,能看见整个汴京的夜景。
一片黑暗。
“想不到这夜里的山景还别有颜色。”温怀溪仗着自己碰不到东西左飘飘右飘飘,沈南霖早已让小厮远远跟着,听不见他们说话。
“你喜欢?”
“是挺喜欢的。”温怀溪闭上眼,想象微风拂面的感觉“好像之前有一次,我来过。”
“不太记得了,好像是下雨,挺大的雨。”见没了声响,温怀溪转头。
沈南霖一身玄色披风停在原地,一直带笑的桃花眼此时没了笑意“你曾和兄长来过。”
“怀溪啊,没能嫁给沈和祁,你遗憾吗?”
彻骨的冷意。
温怀溪觉得天旋地转,脑海里只留下沈南霖的这一句话。
没能嫁给沈和祁,你遗憾吗?
你遗憾吗?
多么残忍,沈南霖一句话就把她拖入了万丈深渊,让她想粉饰太平都做不到。
多么脆弱,一声沈和祁,就能让她溃不成军,节节败退。
两个人对视了很久,温怀溪才颤抖的开口,一出声,连声音都支离破碎“对你们沈家,我恨之入骨,尤其是你,沈南霖。”
那声音宛如来自地狱,带着决然的恨意和诅咒。
沈和祁是谁呢?
温怀溪这辈子最喜欢的人,就是沈和祁了。
他是皇帝的嫡子,是万众瞩目的皇太子,是文能赋诗武能安邦的天之骄子。
是整个汴京城最耀眼的男子
是她温怀溪的未婚夫。
温怀溪永远忘不了那年冬日,她被庶姐推入冰湖,刺骨的凉水漫过她的身体,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他如天神一样将她救起来,脱下狐毛大氅盖在她身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多么温暖的怀抱啊,自出生起,从没人这么抱过她了。
她太贪恋这温暖,死死抓着沈和祁的衣角不放手,再醒来时就看见他温柔的笑。
他笑的和煦,声音好像揉杂了世上万千的暖阳,像宠猫儿一样摸摸她的额头“醒了?还难受吗?”
也许人就是这样,不曾感受过世间温暖,以为自己有一颗冰冷坚硬的心,一旦有人破开,就会瞬间占据,丝毫不能招架。
“沈和祁....”她用沙哑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
“是我。”
那日午后有着整个冬天最明媚的阳光,有着最温暖的微风,最温柔的雪花。
那天的温怀溪,有着世间最如玉的沈和祁。
还没有失去。
沈和祁是温怀溪心中的一个刺,她层层包裹,自认为坚硬无比,可沈南霖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她溃不成军。
怎么办呢,她的沈和祁,死在了她及笄那年,死在了她生辰的那一天。
怎么办呢,自此之后,再无人笑的温柔,像四月微风冬日暖阳一样问她还难受吗。
再无人能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能将她护在身后不再看见这世间的锋利。
世界上最好的沈和祁没有了,该怎么办呢。
她温怀溪,该怎么活下去啊?
“你带我来这,就是为了说这个?”
山顶风大,将沈南霖的玄色披风吹起,他站在山边,身后是万丈悬崖。
“怀溪啊,你可曾相信这世间真的有鬼?”沈南霖指了指一旁“自正安十二年,皇太子沈和祁殒命于此,诚德寺就日渐破败,不负往日荣光,父皇为何还要我明日来诚德寺为母后祈福?”
“怀溪,醒一醒,你已经睡了好久了。”沈南霖向温怀溪伸出手,笑的温和“这只是个梦,你随我跳下去,梦醒了,我们回到现实,皇长兄在等着我们。”
“怀溪,别怕,来。”
温怀溪觉得心口窒息般的疼。
她终于想明白了,为何世间只有她一个鬼,为何那三罐金银会在葡萄藤架下。
不是她记错了。
这是个梦。
是梦里的差错。
温怀溪慢慢走向沈南霖,将手递给他,温热的感觉提醒她这真的是一场梦。
沈南霖轻轻拦住她的腰,脚边有碎石被吹落到悬崖下,无声无息。
“兄长!”
随着一声尖利的女声,沈南霖感觉身子被绳子缠住,拉回诚德寺门口。
暗卫拖回沈南霖后又消失不见。
安阳跑到他身边死死抓着他的衣领,眼眶发红“兄长,八年了,太子妃已经死了八年了!兄长,你快醒醒吧,安阳求你了,你快醒醒吧。”
沈南霖慌乱的看了看四周,不见温怀溪的身影,“怀溪呢?怀溪呢?她刚刚还在这呢。”
“兄长,嫂嫂她死了,已经死了!”
“安阳,你听我说,怀溪她没死”沈南霖温柔的摸了摸安阳的头,语气柔和“她刚刚真的在我身边,这几天都在,你们看不见她,但是我可以,前几天晚上我们还一起去了相府,在葡萄藤架下挖出了她埋的珠宝,安阳,兄长没有骗你。”
沈南霖轻轻推开安阳“我们都在怀溪的梦里,她睡着了,我们要让她醒过来,我还没给她摘一枝满意的梅花。”
“兄长,你回去看看舅舅吧,他快不行了... ”
沈南霖猛地停住了脚。
———
沈南霖赶到宫里时,已经快要天明,整个皇宫安安静静的,乾明宫的宫人都被赶了出来,只留了个陪了皇帝四十多年的老太监在一旁伺候着。
见着沈南霖来了,老太监行了礼,退了出去。
沈南霖坐到床边,看着面色苍白的皇帝,轻声问道“白日看您气色不错,到了晚上,这么就这样了?”
“霖儿可知,现在什么年历了?”
沈南霖微微一笑,点头“回父皇的话,正安二十五年了。”
“父皇老了,撑了八年,剩下的路要给你自己走了。”皇帝咳嗽几声,手帕上有丝丝血迹,沈南霖轻轻为他顺气“朕拿你母亲的命来换你的太子之位,朕知道,你是恨的。”
“你的母亲,生性好强,喜欢权力,朕身子不好,你做了太子,日后登基,怕会制约你的决断。何况,你的病... ”
“父皇,儿臣知道的,连病,儿臣都知道。”
“幼时对你不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害你吃了许多苦,也害你的妹妹丧了命。那边有碗毒酒,喂朕喝了吧,算是赔了你以往受的苦。”
沈南霖扶起皇帝,将药碗递到他嘴边“父皇,儿臣谢您给的身份,谢您为儿臣铺的路,谢您信任儿臣接手这江山社稷,生养之恩,无以为报。”
“妹妹死在儿臣怀里,断气前还在问儿臣您何时能来,母后临死前让儿臣亲手杀了您为她报仇,两条人命,父皇,儿子不孝,不求原谅。”
“不怪你,是朕偏了心,失了公允。”皇帝喝下毒药,在沈南霖面前停了呼吸。
沈南霖静静看了皇帝一会,将他放平到龙床上,走出寝殿,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和宫人“皇帝,驾崩。”
——
沈南霖继位后,改国号为正邑
追封已故太子妃温怀溪为善德皇后,以先皇驾崩守孝三年为由拒绝选秀。
这三年间,安阳四位女子进宫,沈南霖留下了一人,册封丽贵人。
安阳动了动嘴,终是没说出那句,这丽贵人是这四人中,与皇后最不相似之人。
正邑四年初春,皇帝选妃,只选一人,封为清贵嫔。
大臣们上书刚入宫位份不宜过高,沈南霖置之不理。
正邑四年夏,清贵嫔有孕。
正邑五年春,清贵嫔生下皇女,取名昭明,晋位修仪。
正邑五年秋,丽贵人有孕。
正邑六年夏,丽贵人生下皇子,取名翊麟,封皇太子,晋妃位。
一年后春节宴会,清修仪晋位清妃,丽妃晋位丽贵妃。
沈南霖下令不再选妃,太子可堪重任之后立即继位。
往后二十年,沈南霖亲自教授太子,宠爱公主,两个宫妃一碗水端平,清,丽二人不曾有丝毫争吵。
正邑二十年深秋,最后一批树叶落了一地,金金黄黄的铺了一地。
安阳领旨进宫,看见皇兄站在落满了树叶的院中看着一旁笑着,安阳刚想开口问他在笑什么,就听皇兄温柔的说道
“等梅花开了,就让御厨做梅花烙给你,虽然吃不到,看看总也能满足。”
安阳的笑僵在脸上,又听他说道“去年不是去过茂山了,怎么又想泡温泉?”
“你一个鬼,还怕冷?”像是有人要打他,安阳看见皇兄假意躲了一下“好好好,不说了,都四十岁的人了,还这样爱动手。”
“皇兄... ”安阳扯出一抹笑,看了看一旁“您,又能看见皇嫂了吗?”
沈南霖转过身,模样没有变很多,只是脸上多了几道皱纹“一直能看见。”
看安阳好像没听懂,又重复一遍“这二十年间,她一直在。”沈南霖指了指身边“她在这,打个招呼吧。”
安阳愣了一下,扯出笑容“怀溪,好久不见。”
沈南霖坐到椅子上,倒了一杯茶放到安阳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知道我病了。”
“怀溪死之后第三天,我看见她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得了癔症。”沈南霖轻酌一口,看向温怀溪站着的方向“那八年,我就想着,如果能一直看见她,这么反反复复,也是行的。“
于是他由着自己办了一场又一场的葬礼,陪着自己想象出来的怀溪,过了一年又一年,每年都从葬礼开始到诚德寺结束。
固执的让所有人配合他。
直到父皇以自己的性命,唤他醒来。
“安阳,这些年,我做的如何?”
安阳看着沈南霖拿起一旁的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入茶杯中,陡然掉下泪来“皇兄在位二十年,内除奸臣,外驱鞑虏,整治朝纲,体恤百姓,是个比舅舅还要好的明君。”安阳抹了抹眼泪“太子明德尔雅,温和宽厚,公主端庄,是闺秀之姿。皇兄,这些年,您做的很好。”
“那你说,太子可堪大任吗?”
“.....可堪。”
沈南霖满意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安阳的头“安阳别哭,皇兄知道自己病了,可若是能看见怀溪,皇兄愿意的。”
“二十年前,大臣以我得了癔症为由要求废太子,父皇以死推我上皇位,是我的错,没有顾好江山社稷,这二十年,算是堪堪补上了。”
“安阳啊,你与她自幼相识,若是皇兄早些遇到她,护着她,让她别那么害怕,该有多好。”
安阳看着慢慢倒下的沈南霖,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