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年纪》石镜清心

30、雅洁与春雪

　　李雅洁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素裹。她脑子里的万千思绪，如同这纷飞的雪片，节奏均匀，飘起，旋转，滑过，落下，不能停歇。她看着眼前，想起西城大学的雪景，那里的雪更美。那时的自己多么青葱和单纯，昂首挺胸地走在校园的曲径小道上，对未来信心十足。她又想起情侣坡，樱花道，参天的梧桐，想起实验楼墙上那片绿绿的爬山虎，当然还有那些可爱的人，车晓晓，阿珍，郭康明，石杨……她觉得似乎一下子长大了，生出了莫名的烦恼。
　　现在仿佛又回到了高中三点一线的生活，匆忙地穿梭于宿舍，实验室和食堂之间。有时候会感到无聊，可是研究生不都是这样的吗？她觉得自己应该在周末做点什么事情，除了学习，去做一点自己喜欢的烹饪吧。美食可以成就美好生活，或者跟着春雪去做礼拜……那个男生不知在想什么，做什么。“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醉人的旋律又在心头响起来。如果没有那一次的食堂的偶然遇见，唉，往事随风。如果来年再有鹅毛片片，我们可以牵手看这纷繁世界吗？能和他牵手回家吗？还是最终各奔东西？抑或是没有交集？也许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是我想的太多。
　　昨天自己还在实验室，爸爸打电话过来，嘱咐天气变冷了，要多穿衣服。傍晚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才想起了爸爸的生日，往年都是自己主动打电话送祝福的。最近是怎么了？
　　门外有脚步声，说笑声，一定是陆春雪又交了一个新朋友，她时常带着周围的朋友去教会去礼拜或者去参加新教的家庭聚会，春雪本是个本分安静的姑娘，现在却越来越活泼了，好像这些活动真的能使人精神焕发。
　　雅洁在本科的时候就知道春雪有信仰，但不晓得现在这样虔诚，总是发现她周五晚上和周天上午都消失不见。后来有一天，她发现春雪拿着一本《圣经》读，问道：“你还读这个？”春雪很坦率地说自己已经成了一名基督徒并邀请雅洁跟着她参加周五晚上的家庭聚会。
　　这会儿雅洁回忆起前些天由于好奇跟着春雪去参加家庭聚会的情景。
　　她参加了餐前祈祷，餐后唱圣歌，读经以及分享心得的活动。她怀着好奇的心观察着，倾听着。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人们说的最多的就是“主”以及“平安喜乐”，不知怎的，她的心也格外宁静起来。雅洁看着闺蜜十指交叉闭眼祈祷的样子，以及宁静虔诚的表情，好像第一次认识她。
　　春雪开始了分享。
　　“我第一次接触基督是在读本科的时候，在校园里有个师姐忽然问我，‘同学你读过《圣经》吗？’当时我很好奇，就跟她边走边聊，分开时她送我一本《马太福音》，现在这本书还在我的书桌上。当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很好的一个朋友，是我的高中同学，他是我认识的最聪明也最幽默的男生，结果被他笑了一顿。我很喜欢这个男生，”春雪低下头，脸上泛起红晕，“我从来没有对人提起过，大概我觉得我可能不够优秀，配不上他，他周围总是有很多女生，”说到这里，这个自卑的姑娘忍不住笑了，“我想大概是主给我的勇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提起他，他毕业后去申城工作了，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没有缘分。那段时间我心情特别糟，就主动联系了之前的那个姊妹，跟着她去了一次教堂，跟她分享了自己的苦恼。谢谢主奇妙的安排，我觉得心情格外平静，因为我开始意识到这是上帝的旨意，我要把心交给主，让主的爱指引我，阿门！”
　　周围的人也都“阿门！”
　　春雪接着分享。
　　“后来有一天，他忽然联系我了，说要考研。我们又开始聊了。前些天，他告诉我被向城大学录取了，我高兴坏了，以为可以经常见到他了，可是不久他又告诉我他报了申城分校的导师，要在那里待三年……我相信这是主的安排。”
　　雅洁的心变得纷乱起来，真想打断闺蜜问个究竟，为什么她和自己有同样的经历？难道她说的那个男生是石杨吗？难道……不会的。真是奇妙，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吗？
　　“孩子，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女主人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她的思绪马上被拉回来，窘迫地说没有问题。
　　“孩子，欢迎你以后常来和大家分享，主爱你，这里的每个人都爱你。”
　　温暖的话语像母亲的手抚摸着雅洁的脸庞，使她那颗带着怀疑和些许烦恼的心生出莫名的感动来。
　　“怎么样，很快乐吧，下次再跟我来。”刚出来，春雪就说。
　　雅洁迫不及待地问她，“你刚才说的你喜欢的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怎么了？”春雪一愣。
　　“快说啊，有可能我认识！”
　　春雪张了张嘴，“郭康明！”
　　“啊，”雅洁笑出了声，“他！原来你们……都没听你提起过，隐藏得这么深！”
　　春雪羞赧地低下头。
　　“你觉得能和郭康明走到一起吗？”
　　“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个梦想。”
　　“你觉得主在指引你吗？”
　　“是，我相信！”
　　“要不要我帮你告诉他？哈哈！”
　　“不要，其实最近我们聊得挺多的。”
　　“我真的没法去相信这些玄的东西，”雅洁说，“我甚至对这些充满了畏惧，一想到宗教，我就害怕，我只想按部就班地学习，工作。这样挺好的。”
　　春雪听完，似乎胆怯又语重心长地说：“雅洁，你把自己的心裹得太严实了，就知道学习，不要想着什么宗教。而且这些和生活是不矛盾的。”见雅洁没说话，她故意问：“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雅洁点点头，“也在申城分校读研。”
　　“这么巧啊！”说完，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春雪当然知道雅洁和石杨的事。
　　“你们最近联系得多不多？”
　　“研一联系挺多的，现在少了一点。”
　　“雅洁，我很想知道，被一个人喜欢这么久是什么感觉？”春雪忽然笑嘻嘻地问。
　　“你最近是怎么了？你不是有信仰吗？内心应该很充实啊，哈哈！”
　　“有信仰就得单身吗？”
　　“我也不知道你所说的感觉是什么感觉！”雅洁的嘴和心似乎没有相通。
　　“不知道？一个人喜欢你，你会有感觉的。”
　　雅洁想了想，“真的不知道，距离是很大的问题。而且，我家里人希望我读博，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听完雅洁的诉说，春雪联想到自己，心情也低落起来。
　　回到宿舍，雅洁打开电脑，不由自主地看起了星座运势，嘴里喃喃自语，“他是巨蟹，我是天蝎……”
　　她发了一会儿愣，回头看看春雪，只见她她闭上眼，双手十指交叉在胸前，雅洁忍不住笑了，“你又要祈祷。”
　　“是啊，你不觉得很奇妙吗？这都是上帝的安排。石杨，郭康明，你，我，你想一想，多么奇妙的安排！”
　　“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雅洁含着笑斜眼看了看春雪。
　　“你倒是争取啊，”春雪反驳，“石杨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多好啊，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烦恼？”
　　“唉，又见不了面，毕业之后去哪里还不知道。”
　　“这不是根本问题吧，异地恋的有多少人呀！”春雪直截了当地说，她觉得雅洁说得不对，似乎也欠妥当，在她心里，自己和康明也是异地恋。
　　“他不该骗我，直到我问，他才说研二不来向城。不过，最近我也在想，也许他有他的想法，不应该苛求，说到底，我们只是同学。”
　　看着雅洁平静的表情，春雪着急了，“石杨不太会表达。他应该把你们的感情看得很重。而且他人很好，很稳重。他真的很好。可不要错过啊！”
　　雅洁沉默了一会儿，“可是我还在想另外一件事，我想考博呢！然后去当一名大学老师，这也是爸爸的理想。”
　　“是你的理想吗？”
　　雅洁诧异地望着室友，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其实，我不知道理想是什么，不过我喜欢待在学校，我喜欢这里。”
　　“关于未来，你们好好沟通下，我觉得你们很合适，性格也很相似，都是不轻易许诺，无比重感情的人”春雪忽然神秘地说道：“他马上要来找你了。”
　　雅洁看了她一眼，低下了头，又抬起头，睁大眼睛问道：“不会吧，他那么忙，前段时间说要来，最后又没来。你听谁说他要来的？”
　　看春雪不答，雅洁笑说，“是郭康明吧？他怎么说的？”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就要见到郭康明了是不是？”
　　春雪点点头，脸上充满柔和喜悦的神色。她的目光偶尔在雅洁脸上逗留下，大多时间都投向雅洁身边的书桌。她不知道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情，就像下了一个礼拜的小雨忽然放晴了一样。
　　雅洁面带微笑，用姐姐看妹妹的那种眼光看着闺蜜。
　　“那天我在网上听到了《雪绒花》，非常动听，就去搜了用作插曲的那部电影――《音乐之声》，非常温馨，我都流泪了，现在我几乎每隔几天都会重温这部电影。”
　　“哈哈，看来还是看电影比祷告管用啊！”
　　“不是，不是，”春雪辩解道，“这都是主的安排。‘应当一无挂虑，只要凡事借着祷告、祈求和感谢，将你们所要的告诉神，神所赐出人意外的平安，必在基督耶稣里，保守你们的心怀意念。’现在我对这句话有了切身体会，电影里的主角是个修女，她叫玛利亚，她去上校家里给孩子们当家庭教师，上校喜欢她，可她却逃避回了修道院，后来院长嬷嬷告诉她‘男女之间的爱也是神圣的’，她又回到了上校家……”
　　雅洁一直观察着春雪，她惊讶于这个女孩儿怎么会说出这么多自己怎么也不会说出口的话，而且神情如此虔诚。
　　春雪接着说：“我觉得有的事真的要鼓足勇气面对，不能逃避。”
　　雅洁带着好奇和询问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在问：“该怎么面对呢？”也许室友的表情使春雪意识到刚才究竟说了啥，她羞赧地笑了。
　　“如果你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最终你们不能最烦一起呢？我是说如果。”雅洁忽然问。
　　春雪收起笑容，嘴抿了抿，认真地想了一下，“那我也坦然接受，至少我为此努力过。”
　　“雅洁，我觉得你也应该看看这部电影，我觉得你和……”
　　“不要说了，我们和你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雅洁，为什么你的想法这么消极？”
　　“都一年多了，我们没有见过面……”雅洁红着脸，垂下眼帘，她的喉结在动。
　　“我和康明也一年多没见面了呀！他还不是马上就来找我了？”
　　“学生总比工作的人假期多吧？研一都在上课，科研任务并不多。”
　　“雅洁，你们应该多交流交流，石杨大概也没谈过恋爱，有些事情可能一时想不到。况且，石杨和郭康明性格不同。你和石杨都不善于表达自己，把什么都憋在心里……雅洁，有个人一直喜欢你，都这么长时间了，这很不容易……你不要去猜对方的心，只要把你的心表达出来就行了……你现在问问你的心，喜欢他吗？”
　　雅洁慢慢抬起头，安静而秀美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石杨和康明怎么又要来了呢？其实，他们俩都没有了前些天要去的欲望。尤其是康明，他思之再三，决定即使石杨去向城，自己也不去。“我去做什么呢？石杨去表白，我呢？”他看得出春雪似乎对自己有那个意思，尤其最近每次聊天都能感觉到她的心意。他意识到，如果去了向城，八成就要和她牵手成为男女朋友。难道他不想吗？他当初那么想报向城本部的导师不是因为想见她吗？但他还没想好，最近他总是问自己喜不喜欢春雪，每次的答案都是不知道。至少没有石杨喜欢李雅洁那样强烈。况且他和春雪在网上每天都在交流，这样不是挺好吗？除此之外，还有一层原因隐藏在他内心深处，他发现自己竟然对陈思又产生了本科时的那种好感。是的，当他见到陈思时，竟然不知不觉地对她产生了好感。他最近经常无缘无故地想到之前觉得反感的清高的陈思，开组会时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她，总想着去大实验室看看她，以至于在去食堂的路上，也被大家讥笑三句话不离陈思，自己还浑然不觉。
　　真的喜欢上陈思了吗？他自己也不晓得。他经常理智地去分析，觉得青年人的心理是敏感又复杂的，经常见面的年轻男女通常会不知不觉的互生好感，这种美好的感情是介于友情和爱情之间的。
　　昨天春雪主动找他聊天，询问最近是不是不忙了，同学好久不见了，啥时候去向城聚聚。不知为什么他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如果见了面春雪有什么亲昵的动作或语言，我就跟她说清楚。我可不能让模模糊糊的感情成为彼此的束缚。”他想。
　　“严打期”已经过去了，风声不紧了，也有同学敢请假了。
　　“走吧，就这周末去向城，陆春雪邀请了，咱们几个聚一聚！”康明说。
　　“那去之前先告诉她们一声。”
　　“我已经跟春雪说过了，你自己跟雅洁说。”
　　“你怎么跟春雪说的？”
　　“就说我们要去向城玩，聚一聚。我先把票订了。”
　　傍晚，石杨拿着手机，打开通信录，看着雅洁的号码发呆，唉，怎么说呢，他心里甚至有点紧张。他们已经几个礼拜没有通话了，只在微信里说过几句不疼不痒挺无聊的话。
　　他走出实验室，独自走在校园里。风有点大，钻进脖子里凉凉的。他打了几个寒颤，从兜里摸出手机，拨通了雅洁的电话，――响了一分钟，没人接。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低头慢慢往前走。
　　“师兄！”
　　石杨顺着声音望去，小海悦和另外一个女生拉着手踩着旱冰鞋飞驰而过。
　　她们怎么这么快乐，像无忧无虑的小燕子。自己才比海悦大两岁，但似乎有代沟了，自己背负着太多东西，想得太多，过去想的就多，现在想的也多，虽然内容不尽相同。“如果像她一样该多好，真想此时此刻就跟她一起去轮滑，什么都不想……”
　　小海悦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挣脱了手，独自向前飞去。
　　“小妮子，站住，让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把你嘴撕烂了！”另一个女生边喊边脚下加紧追上去。
　　石杨的脑袋被这声波冲击得一晃，差点儿笑出来，“还有这样大大咧咧的女生！”
　　他想到还有任务没有完成，还没有打电话，怎么成了任务了呢？他不是渴望跟雅洁聊天吗？他不是喜欢她吗？
　　他正犹豫，忽然电话响了。
　　“喂？”她的声音又小又冷，就像钻进他脖子里的风。
　　“嗨，在呢！”
　　“你干什么呢？”
　　“没事啊……我刚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
　　“我刚出去了，手机在充电。”
　　“你是要来向城了吗？”
　　“是啊！”
　　“和郭康明？我听春雪说了！”
　　“是啊！”
　　“你们来几天？”
　　“就两天！”
　　“那来好好逛逛！见见老同学。到时候我实验室也有事，不一定有时间啊！”
　　“啊？是吗？”
　　“而且，我还得复习呢！”
　　“哦，现在还复习？不是都不考试了吗？”
　　“我打算考博呢！”
　　“啊，你还要读博啊？”
　　“嗯。”
　　雅洁又说：“其实我也没想好呢，要不要读博。我挺想留校当老师的，而且我父母也希望这样。你以后打算在哪工作啊？”见石杨不作声，她接着说：“其实，向城这边也没啥好的。”
　　石杨稀里糊涂地说还没有想好去哪工作。
　　沉默了一会儿，雅洁说：“郭康明来向城是找陆春雪的吧？”
　　“他们？不知道啊！”
　　“郭康明应该是喜欢陆春雪吧？”
　　“这个事还真没听说啊，是春雪说的？”
　　“嗯。我现在对未来有点迷茫，你说我要不要准备考博呢？如果考博，读博，要花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你……你对未来是怎么打算的？”
　　“我觉得你没必要想这么多，说实话，对于未来，我没有很清晰的计划……”
　　“有些事情是不行的……你是不是只想着实验室的项目？”
　　石杨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有点儿困，改天再聊吧！”
　　这天晚上，石杨失眠了。
　　第二天，康明兴冲冲找到他，把一张火车票摊在面前的电脑桌上，“嘿嘿，准备好了吗？”
　　石杨礼貌性地笑笑，“我把钱给你。”
　　他拿起车票，仿佛没见过似的，盯着研究了半天。三天，还有三天，就要坐火车远行。
　　晚上，他又给雅洁打电话，没接，等了一个小时，再次打过去，还是没接。
　　第二天晚上还是这样。他拨通了康明的手机号，“喂，我不想去向城了。”
　　康明显然很吃惊，又有点生气，“什么？！你怎么……”
　　“没事，不想去了，觉得没意思。”
　　晚上十点半，康明来到石杨宿舍，把他约到楼道的拐角处，心里带着怨气问他，甚至用了激将法，“你不是一个做事犹豫的人，你是不好意思见她？”
　　石杨从来不是一个服输的人，认准的事，就一条道走到黑，可是现在，在面对感情的时候，有诸般的顾虑，他明知康明是在激自己，还是不为所动，淡淡地说道，“我觉得不太对劲。”
　　康明知道多说无益，将手往大腿上一拍，“唉，我去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