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年纪》石镜清心

15、罢餐续

　　15罢餐续
　　金泽宇从老太太办公室出来以后，没回宿舍，在操场上走了三圈之后，去东南门网吧找了个雅间。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机，没接，接着打《魔兽争霸》。打完一局，他趴在游戏桌上休息片刻，拿起手机，走出网吧。
　　他拨通了车晓晓的电话，“我刚才在班主任办公室，没接你电话，现在刚出来。”
　　“现在怎么办？”
　　“他们还真较真，我说了半天也没管用，大概……我想……实在不行……你就做个检讨吧。”
　　电话那边大喊大叫起来：“当着那么多人做检讨，多么丢人，还不如把我杀了！我做错什么了？”
　　“别激动，这是最好的方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是大家的英雄，没人笑话你。”
　　“英雄？我宁可跟你们一样当狗熊！”
　　“晓晓，听我说，你学习那么好，肯定是要保研的，你做个检讨，学校领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毕竟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你不做检讨的话，估计至少记大过，影响你保研啊！”
　　小金听着电话传来的滴滴滴的声音，喃喃地说：“都这么较真！”
　　车晓晓摔了电话，趴在桌上气得两肋发胀。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春雪和陈思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出去了。雅洁去老太太办公室还没回来。她想着等会儿还要去找下老太太。
　　话分两头，单说石杨。他走进老太太的办公楼，从楼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上去，忽然迎面看见李雅洁从上面走下来。她的眼睛像被阴云萦绕的月亮。
　　两个人同时放慢了脚步，互相点了点头，便擦肩而过了。
　　每次见了班主任，石杨都微笑着打招呼，但今天却很僵硬，微黑的脸上眉头紧蹙，“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我觉得全班很多人都参与了，让她自己去大会上做检讨有点儿……”
　　“你也参与了吗？”老太太开始生气了。
　　“嗯。不止我们俩”
　　“你这个娃呀，太傻了你！你为什么也要跟着胡闹？行了，回去吧，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老师，不光我参加了，好多人都参加了。”
　　老太太赶紧打断他，“你不用说了，我都清楚了，你们怎么组织的，谁放音响，谁挂条幅，谁发传单，我都清楚了。不追究你们的责任就不错了，你们这些孩子都怎么了，没事的时候好好复习复习功课。”
　　“那车晓晓写个检讨书交上去行吗？”石杨心里想的是大家可以帮着她写。
　　“不行！这个事已经定了，是院长决定的。院长现在还让我继续查呢，我一直顶着，没有查大家。”
　　石杨心里燃着的火焰冒到了脑门子，“您不能为了包庇大家，把责任全推给一个女生吧？”
　　老太太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平时不言不语的小伙子敢跟自己叫板，“什么我推给她？她自己承认的！要不你替她去做检讨？”她现在的样子已经不像老
　　师，像喜欢跟人拌嘴的街头大妈。
　　门猛地被推开，车晓晓闯进来。
　　“石杨你先回去吧，谢谢你！”她看着石杨说，“我还有话要对班主任说。”原来她早就到了门外。
　　石杨回到宿舍，面对大家的问题，他只用摇头和三个字搪塞――不知道。纷乱的思绪在他脑子里乱撞，到底谁把整个事情的经过给老师讲的？金泽宇？不
　　是，他是发起者呀！他能害她女朋友？他还去找他姑妈了呢，可是他现在去哪里了呢？郭康明？他不是那种人！其他人更没可能了。难道是她？她刚才去老太太办公室了……
　　到了晚上快熄灯了，金泽宇才推开了宿舍的门进来。他刷了牙，就上床睡觉了。大家看着他沉默的样子，都没言语。
　　不大工夫，小金的手机响了。他慢慢爬起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闭着嘴叹了口气。
　　激烈的争吵声从阳台传过来。
　　“我都跟我姑妈吵起来了……你让我怎么办？我也被臭骂了一顿……不就是做个检讨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畜牲！”康明小声骂了一句；老桑鼻子哼了一声；陈磊皱着眉头戴上了耳机；石杨则陷入了沉思。
　　金泽宇打完电话，披上外衣，蹬上牛仔裤，出门去了。
　　此后一个礼拜，在宿舍里，课堂上石杨再没见过小金的身影。可怜的女班长也不来上课了，听春雪说，女生们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车晓晓，不跟她一起去吃饭，在宿舍不跟她说话，现在的女生宿舍没有了青春活力，没有了笑声，就像一口充满压抑气氛的锅，能把人闷死。晓晓整天躺在床上发呆或者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发呆，有时候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什么。有一次半夜起来拉着李雅洁要去情侣坡转转……女生们都害怕了，有人竟然说她鬼缠身了。
　　听着石杨沉重缓慢的述说，海悦脸上笼罩着一层愁云，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唉！后来呢？”
　　石杨清楚地记得那乱糟糟的场面，有个女生在□□群里轻轻说了句“车晓晓晕倒了”引起的七嘴八舌的讨论，清楚地记得老桑那句“玩大了”，清楚地记得深更半夜120惊心动魄的声音以及和康明慌慌张张跑去医院的情景。
　　“我是不是得神经病了？”她睁开眼发现在精神病科的病房里躺着打点滴，“我妈也是神经病。”
　　她出院后得到了通知不用做检查了，可是她在精神病科住院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学校的每个角落。大家不仅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她，还在背后指指点点。
　　有一次，石杨和小蔡，陈磊走在路上，小蔡用嘴巴往前指了指，“离远点儿！别沾上晦气。”
　　石杨看见车晓晓迎面走过来，不解地看看小蔡。小蔡和陈磊不约而同偏离了原来的航线，并且加快了速度。
　　石杨并不理会他们，继续往前走，给了车晓晓那疲惫的面容一个微笑。
　　没想到他似乎真的沾上了晦气，过了两天学校针对这次罢餐事件的处理结果出来了：车晓晓被全校通报批评，记大过，石杨被记大过，郭康明被警告。
　　大家以为事情结束了,可是可怕的还在后头。
　　舍友们正打算进入美梦，桑伦的电话又响了。他闭着眼，懒洋洋的，“喂，谁？”
　　“什么？”他的后背好像被容嬷嬷用针刺了一下，在床上一跃而起，“马上到！”
　　“别睡了，赶紧穿衣服，走！”
　　“怎么了？去哪？”
　　“女生宿舍楼，要出人命了！”
　　石杨和陈磊几乎同时从床上骨碌下来，往外跑，石杨把裤子都穿反了。
　　他们跑到女生宿舍楼底下，看见一群人抬头往上看。
　　车晓晓坐在三楼阳台上，腿耷拉下来。
　　春雪和雅洁带着颤抖的哭腔对阿伦说，她们回宿舍时发现门被桌子堵住了，晓晓让她们出去转转，一会儿再进来。她们走到楼下，才发现晓晓坐在阳台的栏杆上。
　　她俩吓得赶紧分别给阿伦和班主任打电话。李雅洁跑到宿舍门口劝说她。
　　这时班主任赶到了宿舍门口。她一边使劲推门一边说：“晓晓，赶紧下来，开门，别胡闹！”
　　“你们要是进来，我就跳下去！”
　　吓得众人不敢动了。
　　老太太激动地嗓音都变沙哑了，“孩子，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为做检讨的事？你放心，我去找校领导，不让你做检讨了好吗？今天我说话有点重了！以后你和金泽宇的事我不再过问了好吗？”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金泽宇来了吗？”
　　众人纷纷议论，有好几个人用手机给金泽宇打电话，结果是，小金的手机关机了。
　　“晓晓，你别傻了，快下来，这件事不怪你，别吓我了，我们还要一起逛街，一起玩呢！”
　　晓晓似乎没听到李雅洁说的话，自顾自地说：“我来这儿就是个错误，我活着就是个错误……没有人爱我，一个都没有！”
　　老太太颤抖着手拨通了110的电话。
　　石杨悄悄跟周围的同学说：“大家回宿舍，把被子都取来，在楼底下铺好。”
　　老桑边往外跑边皱着眉头喊道：“快去！都拿来！谁不拿，别怪我不客气！”
　　石杨动情地说：“班长，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是为了我们……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帮我争取助学金的事，你是个好女生，好班长，你是……”他都不知道怎么表达了，支支吾吾起来。
　　“雅洁，我找错人了，”她说，“石杨是个好男生，我知道他喜欢你，你要珍惜他！”
　　两个人一时语塞。
　　春雪十指握在胸前，闭上眼睛，垂下头，不知默念了几句什么，然后抬起头，用温柔，充满怜悯和爱的眼光望着晓晓，“晓晓，谁说没人爱你，我们大家都爱你！”大家都点头说是啊是啊。
　　晓晓低头抽泣起来。
　　春雪接着说，“我们大家是同学，更是兄弟姐妹，你平时乐于助人，敢作敢为，大家都知道，心里都敬佩你！领导，老师也是爱护我们的！你相信我，不会有人让你做检查了！”
　　康明到了陈思身边，小声说了几句。
　　陈思仰起头大声喊：“你别闹了，我现在给领导打电话，我给校长打电话。没有人敢处罚你。”
　　石杨跟康明嘀咕了几句，走过来和春雪小声说了几句，几个人悄悄走上楼去。
　　这时，围观人的情绪平静了一些。
　　“也就吓唬吓唬人！”
　　“其实，真跳也摔不死！”
　　远处传来警车的声音。
　　石杨跟着春雪来到宿舍门口，弓着腰用力推了推门。他晓得了如果采取暴力手段破门而入，会吓到晓晓，可能会使事情向不好的方向发展。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马上跑上楼到了晓晓宿舍正上方四楼宿舍。
　　宿舍门是开着的，只有一个女生在里面上网，其他人大概都下去看热闹了。
　　“你要干什么？”跟着他上来的春雪问了好几遍。
　　石杨并不答话，径直走到阳台。他手扶栏杆探出身子往下看了看，正好可以看见坐在下层阳台上的车晓晓的头顶。他又走到阳台的左侧。
　　“我应该从这个地方下去，”他想，“而且要悄无声息地，否则可能会惊吓到她。”
　　李雅洁看见石杨和春雪上楼去了，没有想太多，因为思绪全被为好朋友晓晓的安危的担忧占据。这会儿她看见四楼的阳台出现了石杨活动的身影，她揣测到了石杨的想法，联想到他在西城湖救人的情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提了起来。
　　她吓得用手捂住眼睛，耳边传来“嗡嗡嗡”的议论声。大家由对晓晓的担忧变为了对石杨的担忧。
　　她透过手指缝看见石杨已经脚踩到了伸出栏杆的那部分阳台地面上。他猫着腰，一只手抓着栏杆，另一只手往下抓伸出的阳台地面，同时右脚往下试探着踩下面的栏杆。他的身子突然往下一沉，左手也抓住了阳台地面。
　　雅洁的手痉挛地捂住了低下头的脸，“啊”了一声，心狂跳起来。
　　石杨的心也剧烈跳起来，胳膊已经发酸，汗珠子顺着脸颊淌下来。他为自己大胆的行为感到后怕，不去往下看，也不去听下面“嗡嗡嗡”的声音。他用手死死地抓着阳台地面外边沿，左手探进去，手掌拍在内侧墙壁上，身子一拧，头开始往里探。
　　这时陈思挂了电话，努力笑了两声，说：“哎呀，下来吧你，校长都说了，他不知道这回事，就这点事儿，教育教育就行了，校长认识你，说你平时很积极，是好学生。他不会让你做检查了。行了，别闹了！”
　　晓晓听了陈思的话，似乎在犹豫。她忽然听到扑通一声，吓得回头一看，一个男生摔在面前，把几个花盆都碰倒了。
　　还没等她搞清楚怎么回事，石杨就站起来，用粗壮的胳膊把她的腰抱住，把她从栏杆上拖下来。
　　底下的人群沸腾了。
　　“太厉害了！”
　　“那个小伙是谁？”
　　“是她男朋友吧……”
　　老太太松了口气，脸上反而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有的人似乎觉得没看完，摇着头走开了。
　　“石杨，你放手，雅洁看着呢！”车晓晓脸涨得通红。
　　“班长，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想不开，你把大家吓死了！走，跟我下去。”
　　车晓晓回过头又看看底下的人，似乎在寻觅和等待什么。
　　她在人群中发现了那张期盼已久的脸，但那张脸正用眼里和嘲讽的神情盯着她。

　　小马刚从网吧出来，双手插裤兜，吹着口哨，挤到康明身边，“什么事啊？”
　　等他反应过来，打了个激灵，脑袋似乎短路了，过了好几秒，将手往身后比划，结结巴巴说：“金泽宇，那不是你女朋友吗？”
　　“被石杨抱着，嘿嘿……”不知是谁在打趣。
　　晓晓也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曾经热恋的人扭转身子坚决而迅速地走开了。她听到了下面传来的带有讥讽的议论，仿佛嗡嗡嗡乱飞的苍蝇，让人头晕。
　　她回过头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石杨。石杨飞红了脸，与此同时，他听到了楼道里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敲门的声音，才松开胳膊。他转身去开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车晓晓像发疯似的爬上栏杆，觉得腿被什么牵引着，眼睛看着远去的金泽宇，用力一蹬，身子飘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