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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莫相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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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除却滚滚黄沙,最习以为常的莫属吞人噬骨的炎热与永无止境的沉寂。炎热在夕阳斜倾之时慢慢退却,而沉寂却因急促的惊鼓分崩离析。漫漫将夜,硝烟与簇火疾飞,给整片黯然的天泼上一层浓稠又血腥的赤红,犹如战时的焦土,色愈重血愈浓。
这不是北漠该有的模样!
引幻隐罩身,我朝着火光簇拥处走去,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方浅滩,这里为仙气所绕渐渐淡化出一道弯弯曲曲的峡谷,谷内怪石林立,那被细沙攀附的石岩依稀显现出熟悉的棱角,如峦如彰如云层如川络,而在谷道尽头,悬岩绝壁之上,苍韧的青竹勾勒出未完工的院廊,曲曲折折通往谷涧幽深的地方,每一帧都唤醒我不曾磨灭的记忆——这里是兰玉山庄,我的故乡!
明明未觉得自己有多激动,眼前的一石一木我不知梦到过几个春秋,可当我再次抚上那熟悉的石岩,才发觉手指竟无法自控地颤抖,指触轻柔,似乎害怕一碰又碎了那日思夜想的地方。
绕过石林,穿越竹廊,我终于来到火光最凶处,这里曾是一片开阔的林场,稀有的植被早已被黄沙吞噬,留下如今死寂的戈壁,寸草不生。
烈火似乎燃着了动物的骸骨,刺鼻的焦糊味拥着黑烟,突兀地冲入夜空,与飘缈灵净的仙帐交融,不合时宜地笼罩着林场上相对而立的两方人马。
一方的人我认得出,西圣、南魔、大哥还有师父,数不清的世家门徒立于烟硝当中,仙气迫星火无以近身,可又无一人能施法退却这不请自来的凡人。
是了,那与群修相对的正是北漠皇军,金戈铁马,铠甲粼粼,激荡的战鼓促发出无尽的欲念,宛若跐着獠牙的豺狗,明知对手是一头强壮的雄狮,偏倚仗对方为镣铐所缚,挑衅地肆无忌惮。
“这也太窝囊了!”
银剑出鞘,大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跃至前,前锋军顿如蚊蝇遇烈火散得乱七八糟。
就在剑气将冲破结界刺入敌军之时,一览白衣挡去其前行的身势,凝指如钳,大哥握住大嫂的手腕,轻唤道,“阿鸢,再等等。”
“还等什么,难道要让悲剧重演一次?”她冷笑,狭长的眉眼掩不去愤恨的心绪,转眸向漠军,她凝视凯甲间围护的銮驾,冷声道:“完颜图穆,你都敢闯进修界,还躲在后面做什么。当真觉得我不敢杀掉这些凡人吗?”
大嫂一步向前,剑气越加凌厉,强大的气场迫得漠军节节后退,自也露出銮驾上稳稳落座的男人。那人头顶皇冠,以翎羽为饰,周身金丝盘绣,似在奔赴一场盛大的宴会而绝非屠戮。可就是这么一个花哨的男人,眼中袒露的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冷酷。
执起金盏,他嗦了一口酒,嘴里“吧唧吧唧”抿着,抬眼冲大嫂吊儿郎当地笑,“哟,我当是谁,这么大火气,敢情南魔都管起北漠诸事了?”
“你这不要脸的花孔雀,为一己私欲屠戮月氏满门,可还有良知?”一挥衣袖,大嫂甩开大哥的束缚,剑指漠皇,朗声道,“修仙之人不涉世,而我却不同,祭魔捻鬼,我巴不得手中再多几条人命!我倒要瞧瞧,今夜你能从我这儿讨到多少便宜!”
漠军因南魔剑气不断后退,直到金銮上“啪”地一声碎响,那后退地趋势才稳住不动。
图禄王不耐烦道,“兰家人呢,不是要重返北漠吗,怎么这点阵仗就缩头缩尾,还要魔尊出头?”
戈壁上静无回响,唯漠皇手中的金盏“叮叮”发出不安的叫嚣。
当金盏第三响时,人群中有了回应,只见,一白衣女子手牵孩童,身旁伴着一位老者,自人后踱步而出。有人阻拦不迭,只得轻叹一声,任由这三人行至人前,在距漠军不足十丈的地方停身。
大哥拉着大嫂退至一边,顺着他们的身势,我自也看清光影斑驳处隐露的一袭白衣。
清风而过,玉面朦胧。
只一瞬,我转眸向前,望着姐姐将思辰护至身后,开口道,“图穆王,好久不见。”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爱恨情仇。
漠皇起身,立于銮驾之上,居高临下地审视姐姐,眸中瞬息间似闪过一丝不甘,而后是无穷无尽地嘲讽,“几年不见,你倒是娇弱了不少,那杆长戟可还拿得动?”
姐姐不语,伸手轻轻搭上爹的手臂,像是在安稳对方莫要轻举妄动。
环视四周,明晃晃的铁戈闪的人眼痛,漠皇不禁抚额冷笑,“我居然等到这样一场重逢,妇孱子弱,垂者不复往昔……”
“啪”一声惊响,他摔碎酒壶,眼里布满腥风血雨,周身金缕再掩不住肆意狂浪,“哈哈哈,就凭现在的兰家,还想重建兰玉山庄,拥护北修,简直是痴心妄想!”
笑声刺耳犹如催命的鬼符,激起暗夜里无尽的欲念。
伴着声声鬼魅,漠军集结,这一回倒是从容无畏。麻木的兵士,空洞的眼神,像是被牵了线的傀儡,再无惧前方的危急,稳稳向前。
“这是……劫心盏?!”我不禁惊呼。
漠皇掌中的金盏不正是月氏遗失的镇庄之宝吗!
所谓劫心盏,自有控心改志之效,怪不得人界有言,此物能逆天改命,想来,当年图禄亲王便是利用此物令先皇重审其旨,改皇位于他的吧。
冥冥中,我蓦然看到一场血腥的杀戮,烈火熊熊,烧不尽凄惨的哀鸣……
满门性命至于此人,犹如草芥,何其可悲!
战鼓惊鸣,火光映天。
此刻,漠军已越过中线,离那孤勇的三人越来越近。
暗夜里,漠皇恣意妄为的笑声反复回响,“我倒要看看,今时今日,兰家还如何阻挡我的铁蹄!”
“轰”一声巨响,北漠大旗颓然倒下。
迎着狂风,我化去幻影,一步一步走出黑暗,走向那滚滚而来的铁骑。
风吹乱我的裙摆,一片赤红色染尽流沙。我笑着,亦不掩眸中狠厉,拖灭灵于地,令鬼戒与岩壁相磨,簇发出令人颤栗的魂火,火散如华,宛若烈阳里开出的罂粟,卓卓生艳,最是荼毒。
抬手收长情,那带着木屑的利刃瞬间归位,留给暗夜一道冷光。我迎上漠皇,一字一句道:“谁说我兰家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