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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诫责 ...

  •   祁同伟随着高育良进了办公室,垂手站在门口,不敢抬头。刚刚那点义愤填膺的小心思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之前,些许细枝末节的小事,高育良都是声色俱厉、耳提面命,上课睡觉,这种高育良在课堂都极为严肃、三令五申的事项,得激起多大的怒气啊?
      祁同伟凭空打了个寒颤。

      自满得意,这是高育良最深恶痛绝的情形。他之前不过因高育良在查他的习字稿时少圈了十来个红叉而露出一点点欣喜,就被他呵责了半小时,又多留了课业;轻慢课堂,懈怠分心,这是高育良绝对不允许的大错。上回他因为拿了学生会盖章的假条,心里没那么着急,路上稍稍磨蹭耽搁,晚去了小半节思修,就被高育良罚抄了一整遍最高/院最新的司/法解/ 释。
      而这回,就在几天前,高育良还拿着他成绩单,专门敲打他要戒骄戒躁,全力以赴。

      怎么偏偏赶在这么个节骨眼上?祁同伟有些绝望。他好像凑巧把高育良明明白白忌讳的事犯了个遍。

      虽然实际上他并没有。

      可,奇怪,祁同伟小心翼翼地释放出感觉的触角,他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感受到以往高育良狂风暴雨般的怒意,高育良在想什么?他是在等些什么吗?

      “过来”,感觉宇宙都重启了一回,高育良终于出声了。
      他的声音很平、很静。

      祁同伟顺从绕过书案走到他面前,暗自诧异。
      也许李岳猜错了,高育良今天心情不错。

      突然,还不待祁同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手指就被一下子握住、抬高,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裹挟着风声的檀木镇纸就重重地砸了上去。

      祁同伟一惊。他猛地挣开束缚,倒退两步,带了点惶急似的抬头,“老师?”
      他看到了重生以来最为惊悚的一面。

      高育良嘴角弯起,似嘲似怒、似笑非笑。
      他没有着急去拦他,连声调都还是平平稳稳的,“同伟啊,口头上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也是,总是说你你也皮实了。那咱们就换个方式吧,嗯?”似乎还带了点商量的语气。
      可他的眼睛里黑黝黝的看不到一点光。如阴云蔽日,冰冷蚀骨。
      那里耸立着一座看不清渊底的冰山,潜藏着一头蠢蠢欲动、猩面獠牙的巨兽。
      分明,就是盛怒之中。

      来自灵魂的一哆嗦,祁同伟下意识地摇头。瞬间,周围原本匍伏沉坠的威压如山海的呼啸从四面八方卷挟而来,祁同伟感觉自己好像被猛撞了一下,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缠身而上,紧紧攀扯着他。

      他开始害怕了,是真的开始害怕了。

      “老师......”,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喉咙的抖动,“我知道错了......”

      其实,当祁同伟第一下看到高育良眼神的时候,他就知道了高育良决心已定,他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取来什么词藻都不可能挽回了。
      可他觉得屈辱。强烈澎湃的屈辱。
      他从来没有挨过打,没有挨过任何人、任何形式的打。
      打人,这不像是普通的训斥,再怎么重如果不放在心上也是身外之物。而且现在,也不是一开始的猝不及防。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情形,这样的状况,是要他自己伸手。
      这无异于献祭自尊。

      知错不等于俯首,认错也不同于贬低自我,但是现在,高育良,高高在上,他在等的就是他的驯服。

      上辈子,他连真正的认错都很少出口,可是此时,他的认错毫无用处。

      第四下。
      煎熬。祁同伟还是伸了手,压抑着心里陌生的起伏,忍耐着抽回手的冲动。
      他的脸涨的通红,他的手臂微微下垂,不断地抖。

      镇纸又急又重,还总会偏离手心,像是铁烙要抽碎他的指骨和掌骨,祁同伟开始拼命地克制自己。

      “啪”,第六下。

      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疼痛的祁同伟有些受不住了。

      “手”,高育良示意他重新抬起。
      他的声音无了戏谑的意味,彻底冷了下来。像是三九寒冬冷冽的冰雹。

      “啪,啪,啪,啪”,像是沉闷的重锤。

      祁同伟藏起手,极力地搜寻高育良的目光,试图在里面找到一丁点的怜悯。
      疼压不下他由于自己此举心里涌起的卑微。可他实在不想伸了。

      “手”,高育良像一个独裁的暴君,惜字如金地发号施令。

      这个乏味的单音节字,此刻却像是一个恶毒的魔咒。

      “啪啪啪啪”,声音又起。

      真的忍不住了。

      “手”,高育良冷漠依旧。他拼命地把手背到身后。

      “老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整个掌心突突直跳,似有熊熊列火攻城略地,叫嚣着肿胀,痛得难以曲张。

      高育良似乎是带着嘲讽看他徒劳无功的努力。

      祁同伟站在原地,可他的身体却呈现出向后缩的样子。
      畏惧和疼痛完全阻隔了操纵手臂的肌肉和神经。他迟迟没有动作。

      高育良的眼神变了。
      他一步上前,毫不吝惜地拽出他竭力后藏的手心。
      抽打的声音不亮,却摧拉枯朽、战无不胜。

      祁同伟慌乱地抬头,对上高育良的眼睛,像是活火山爆发前沸滚的岩浆,像是台风暴虐时中心的一点平静。
      那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祁同伟不断地想要合拢手掌却只是徒然,试图抽离,却觉得像被一柄铁钳死死攥住。

      拉不动,推不动,甩不开,避不了。

      “砰砰”,最后两下砸在他的小臂,掀起两条深红的渊带。手被放开了。

      祁同伟右手覆着左掌喘息不止,满脸是汗,眼睛艰涩,视线有些模糊,胡撸一把,不似汗液的一点粘腻。

      最后,他竟是哭了吗?

      这绝对是生理反应!

      祁同伟赶着门禁回到了宿舍。他的面上一如往常。

      孟博书已经睡了,他笑着应了应李岳的关心,还帮徐锦帆接了杯水。谁都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
      熄灯了。祁同伟拿出手电,翻开一本书,勾画着什么,隔壁宿舍炸炸忽忽的吵嚷似已渺远。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里所有的声音都湮灭了,宿舍中响起李岳和徐锦帆此起彼伏的鼾声。
      祁同伟出了门。
      就着水房的光,他小心地掏出了自己一直藏在兜里的左手。

      一片淤紫。大拇指的连接处尤为明显。往上,手指的肤面还清晰地残留着被攥住的红痕。

      他端详良久,拿凉水冲了一会儿,却还是连碰都不敢碰。又过了会儿,他悄悄溜回宿舍爬上了床铺。

      闭眼就是高育良的神色。
      这是高育良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却是这种挟着怒极、冷极的笑。

      祁同伟辗转半晌,听着手心的脉搏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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