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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事情 ...

  •   讲台上老教授的声音嗡嗡地弥漫,最后一排祁同伟的笔刷刷地划着纸面。封面,是法学院读书会的计划书。

      他不是不想好好听课的,事实上,即便课程再怎么难熬,他都会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是最近几周,他实在太忙了。

      十一月初,新生文艺汇演刚完,紧接着就是期中考试,然后,新老生的各类联谊赛就开始了,再过几天,元旦晚会也得提上日程。大一的课程安排本来就满,祁同伟又身兼多职,这样事赶着事,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日程颇紧。
      一边,他是班长,毫无疑问要参与班里的排练;另一边,他进入学生会,不仅要做各种活动的预算、报表、方案,还要实际地组织筹备,在此之外,只要系里需要出节目,他每次都会被抽调参加;这一头,他加入了校级的社团联合会,虽然实际的节目单用不着他拍板、删改、协调,但是各个社团的演出审核,他作为正对头部门的干/事,还是责无旁贷地要去看的;那一头,播音站多次来找,盛情难却,他又被推去准备串场的主持。

      这些还是看得见的负责事项,还有许多说不清的,比如被体育部借调去打羽毛球赛和乒乓球赛,比如被合唱团拉去热热场。虽然这类的都只象征性去玩玩,他不用正儿八经地打满赛制、熬到散场,但是架不住多啊。
      而且除了这些,各科又都到了交阶段论文的时候,他还有家教、搏击要花去大量的时间。它们远远不是他当天去就可以了的事,那是要事先备课、复习、查找资料的,那是得一天一天又一天的坚持继续的。

      在此之中,最最要命的还当属高育良的作业:苛刻繁琐、只增不减。

      这一周下来,祁同伟和床相处的时间统共不超过二十个小时,他觉着很是体味了一把那种望洋兴叹的绝望。这还亏了他前世有些经验,这辈子上手极快,催压之下,效率也高,也亏了他身体底子极佳,专心起来犹能神采奕奕,换一个人可怎么得了?

      难道这是上天惩罚他上辈子太过懒散吗?让他推也推不掉,减又没法减。

      可欠了那么多,就算是催/债这也还得太着急了些吧?祁同伟不自觉地嘟囔起来,还没等调整好状态,迎面就碰见了高育良。
      “同伟?”
      祁同伟攥紧手中的文件夹,心都绷住了。
      以往他到办公室找高育良时,敲门前都会先顺顺气,尤其是跑着来的时候,更得着意调理一下呼吸,然后再检查着装和仪表才敢进去。这正当面气喘吁吁的样子,铁定是要挨骂了。
      果不其然。
      随着高育良一步步走近,眉头也越皱越紧,只自觉当着门口人来人往,强力克制着,仅伸手拿过他怀里的文件夹。
      祁同伟忐忑不安地陪立在一旁。
      其实按理来说,他根本没什么可紧张的。
      这回的读书会主要是大二学生和外校的交流,策划本身已经得到了高育良的首肯。方案的定稿是外联部整理的,他不过是做了两份合格式化的誊录,而且之前的那一份已经由组织部的部长拿着找高育良过目签字了,他这趟,充其量算是个跑腿的,就是把一模一样的另一份送来作备案。
      但是祁同伟的心脏还是咚咚直跳,他微垂着眼睑,小心地注视着高育良的扫读。
      高育良一眼瞥见。他似乎极不喜欢他这种姿态,冷冷抬眸,“都做好了有什么可紧张的?要是没做好现在紧张也来不及了。”
      这种情况下只适合缄默。
      祁同伟把头低的更深了些,默默在心里回顾每个环节。
      这样的格式他已经做过几次了,不说轻车熟路也大差不离,这点应该没有问题。行文整洁,分条逐句,他垫着纸,比着格,事后又再三吹干,也不可能还会蹭花字。
      正自念叨着,就听得高育良带着满满的沉抑开口,像是夏日暴雨前轰隆隆的雷声,“怎么,觉得会了就可以敷衍了?”

      “同伟,同伟,同伟!”祁同伟拧了拧秀气的眉,撑开眼皮的酸麻。

      瞬间,困意扭头就跑,他猛地站起身,所有的朦胧都消逝得干干净净。

      高育良眉心锁成一个“川”字,站在座位旁,手里拿着桌上誊完的计划书,漆黑的眸子像是吸噬时空的黑洞。

      “下课来我这儿一趟。”他深深地看了祁同伟一眼,到底是没有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再说什么。
      祁同伟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同伟,同伟,你怎么睡得那么沉啊,高老师站半天了,好吓人”,见高育良出了教室,李岳从前排回头,小声地嘀咕,“感觉他心情不太好,我叫你好几声了你都没醒”,想了想又安慰道“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高老师巡课时又不是没抓过人,你学习那么好,和他又那么熟,叫你去也就是例行公事,别太担心了。”

      祁同伟却只听见他第一句话。他看着桌上的文件,拿手揉了揉额头,是啊,他怎么能坐着就睡着了呢?而且还睡得那样沉。

      “老师。”神思不属地出了门,转头就看见站在花坛前的高育良。

      祁同伟小跑着过去,“对不起,老师”,他越走越近却越来越迟疑,嚅嘘着,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高育良从来不听他的保证,也没给过他辩解的机会。

      高育良扭头看他一眼,没有回应。

      “高主任,下课啦?”教民法的杨老师从另一栋楼里出来,看到他们往过走,笑着上前打招呼。

      祁同伟微微鞠躬,侧身看到高育良脸上露出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是啊,杨老师”,带着些自然而然的亲切,“最近校园整修,路都绕远,杨老师的课还得南北区地赶,辛苦了”,由内而外的关心,夹杂了一丝不甚明显的歉意。

      “亥,这也没什么,学校的安排嘛,走走全当锻炼了。”
      杨老师笑了笑,颇为洒脱。他是最近引入汉东的国外人才、法学博士,初来乍到,年轻力强,知道学校就这么个情况,师资有限,又得照顾老教授,高育良这么排课实在无可厚非。不想继续纠结这个话题,他顺势转身招呼起了祁同伟“呦,这不是同伟嘛,学生会最近干得不错呀,这是去你高老师那儿取文件?”热情地拍拍他的肩,“我的第一名?”

      祁同伟斜觑着高育良的脸色,不知道怎么接他的夸奖,尴尬地笑了笑。

      “这刚期中能看出什么?大一基础都不牢靠,这几届学生上进的多,又有灵性,你追我赶的,很有朝气”,高育良笑着抹过了祁同伟的成绩,暗里撇他一眼,眸中满是警示。

      祁同伟看着寒暄完又走在前面的高育良,不知怎么突然涌上来一点孩子气的情绪。生刺生刺的,挖得人心疼。

      是啊,连新来的老师都知道他忙,高育良怎么会不知道?是啊,他那么努力那么努力,所有人都看得到,就只有高育良永远视而不见。
      他根本就不能理解自己每天都有多么辛苦,他不知道,在每个早晨,他都是等着图书馆开门的人,他不知道,洗漱、吃饭和走路,他把所有能利用的时间都利用上了,可时间还是远远不够用!
      难道是他想上课睡觉吗?可那么多要学的东西,那么多要做的事情,这一周他天天点灯熬油将近三点才睡!难道他就是那样三心二意、放纵颓唐的人吗?可那么多的活动,那么紧锣密鼓的在筹备,他是能推给别人还是可以撂挑子不干?
      他永远只看结果!结果!结果!
      他可以对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和颜悦色,体谅、鼓励、引导、查漏补缺,唯独对他不可以。他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他满意。

      他到底哪里不好?

      他分明是在讨厌他这个人,那还摆着老师的架子冠冕堂皇地教训他什么?!

      祁同伟并没有意识到,那种像生了倒钩、汹涌酸楚的情绪,叫做委屈。
      正如他也并没有意识到,这无疑是他的默认。

      关于高育良也关于这个世界。

      不再是水中月、镜中花,不再是潜意识里会回去的幻想。这么久的时间,这么多的羁绊,他已经没办法再用理智去隔绝情感了。
      他没办法再当个怀揣着尝试和猎奇、旁观审视的局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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