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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8、督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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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1日,汉东省/政/府/副/省/长高育良到惠口市拟就城市建设、生态旅游、城镇供水、垃圾处理等民生工程进行项目调/研。
省/建/设/厅/厅/长,环/保/厅/厅/长等陪同考/察。
惠口市市/委/书/记吕文会同先行前来惠口的林城市市/委/书/记李达康等随行调/研。
前面高副省/长正和两市的干/部们进行着亲切的交谈。
高育良宽厚的嗓音层层震动开清晨曦光满含潮气的波纹,托在“此起彼伏”低浅的应喏声中,显得声压十足,像是一组搭配着多重和奏的乐剧。
后面祁同伟不仅没有站在迎接的队列里,反倒更落了几步,向将将下机的工作人员低声询问着这一路的状况。
嗯,气流平稳,飞行顺利,几位领导并没有不适的反应,也都用过早餐了。
唔,挺好。
哦,今儿个惠口特色的小吃和面食怕是要冷落深宫了。
“祁局/长,许久不见”,李达康和高育良在公众面前素无深交,今次的主角和东家又都不是他,两人简单地应卯几句,李达康就退开了中心位,此刻一眼瞥见逐渐跟上来的、一身黑亮警服的祁同伟。
“老领/导”,祁同伟眉眼一弯,展露出明媚的灿齿,紧走一步先行伸手来握,“昨儿我下社区,没赶上您的欢迎宴,您可别怪罪我”
李达康一哂,“昨儿个我也没去”。
语气中似嘲似冷,如同细雨中夹射着指长的牛毛针,像是针对,更像是无差别的奚落。任谁听了不泛龃龉、不打密鼓,眉头也得皱了再皱。可祁同伟心里却是哑然失笑。
这不是冲他。
昨天晚上的接待规格确实超标不少,他是因故没去,更是不想淌这个浑水。
约定俗成的事儿不少,可等到真要追责的时候,即便仅仅是参与,那也会哑巴吃黄连。也不知道该说李达康是天生对这些敏感还是冷漠。
不过,这也不重要。不管这位赵立春的前任大秘、如今的改革爱将,到底是完全不在乎还是压根儿不顾忌这些事,他就是连借口都不找的直截了当,旁人也总得进化进化“唾面自干”的功力。
也是,惠口市的同/志们不亲眼见闻名遐迩的李书/记驳人面子是怎么驾轻就熟、不留余地的,总也不肯尽信。
祁同伟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依旧是春风化雨般的盈盈,彷佛既对昨晚的事毫不知情、也对李达康这糟糕的语气一无所觉,“那真是可惜,您新晋林城的市/委/书/记,我们这面贺得可是显得不诚心”
“我也就是给省/委来打打前站,如今高省/长众星捧月地来了,祁局/长也不用遗憾,今天高省/长的欢迎宴想必更能尽兴”
还没等祁同伟回味地同情一下昨天操持已久而又面面相觑的同/志们是如何收场的,李达康横眉冷眼又阴晴不测的这句一出,祁同伟险些没真笑出声。
这事,说来就憋屈了。
晓得内幕的人少,可祁同伟工作特殊却是门儿清:几个月前原定的他老师到惠口视察的日子要更晚几天,如今这改了行程,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系统工程”,省里说改是动动嘴的事,但李达康来此的决议却早已“定型”,一时是改不了的。遂而,遂而,李大书/记这本来好端端的单人邻市交流就顺推成了高副/省/长的陪同,起居坐卧,几乎无一不要迁就高育良的安排,还偏偏跟高育良发不上火。
嗯,对李达康这种独断专行的性子来说,是挺不好受的。
祁同伟尚还琢磨着怎么讨个巧跟他老师反映反映他在达康书/记这儿“代人受过”的情况,高育良那边已经和其他人一一握手完毕,逆旭日,踏朝霞,阔步又亲切地和吕文揶揄起来。
“才听说吕书/记昨晚刚离京回来,这宵寝晨兴的,我们这么早来,可是不体贴人了”
若是寻常下来视察,高育良自然不会如此言语,可他和吕文却有过不短的一段共事经历,彼此相熟,玩笑几句,是着意展露亲密和信任,也自蕴了独属上位者的爽朗。
“高省/长这是哪里话,如今改/革乱花迷眼,省/里高屋建瓴、协调指挥,高省/长思维先进、经验丰富,我们这心里盼着,您早来一日我们才早踏实一日,工作才有方向、才敢放手去做呐”
一来一往的功夫,吕文注意到处理完交接事务陪行上来的祁同伟,稍晚了一步,祁同伟前后左右立时就把他让了出来。
“这是我们惠口市公/安/局的祁/局长,祁同伟”
“要说辛苦,也是祁/局/长他们辛苦,祁/局/长负责此次的安/保工作,听说昨晚家都没回,亲自又去各处落实了一遍”
数十道目光收缩凝聚于立在一侧静听吕文介绍的祁同伟身上。
祁同伟沉定而恭敬地听着,犹若未觉。
不笑时的他眉目中俊朗而坚毅,晨曦扑朔在笔挺的警/服上,反射得警/徽道道金丝飞扬。
这是熟悉到足能不以为意的自如,也是毫不张扬的笼括力的外化。
“啪”
一个军/礼,爽飒得携风带响。
“领/导们跋履山川的勤勉为公,高省/长连续视/察了三个市也不说辛苦,我们自惭形秽还来不及,分内的事哪里值得提及”
谦逊,自然,全面,又突出重点。
也是明明朗朗地和高育良在公众的瞩目中避嫌。
落下了手,祁同伟更是露出一贯的晏晏笑意来,褪了几分套话的冠冕,添了些和熟识领/导们的亲近,“这几日惠口阴雨不断,早晚下得尤其大,我还想着原定的飞机也许落不下来,需要改行程呢,结果今儿天一早就晴了,想来也是不忍领/导们栉风沐雨的辛劳,连天气都望眼欲穿地候着领/导们来呢”
履历在那儿摆着,装不认识岂非欲盖弥彰?更引旁人无端恶意揣摩。
这一番话说下来那是巧笑倩兮,浑然天成。
高育良眉心一动。
将蹙未蹙之际,却强展颜得随和开阔了些,“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为人民服务嘛......惠口和林城都是汉东重要的开放门户,改/革/开/放既是我们的历史使命,更是一副艰巨而长远的担子,如今天公作美,暗室逢灯,这样吧,吕书/记,我看我们就先不到市/委听汇报了,直接去园区试点的企业,可好?”
客气又定性。
言罢,高育良笑着和祁同伟握上手,“我说刚才怎么不见祁/局/长呢,原来在这儿压轴呢”
神情与待旁人如出一辙,但手上的力度却是深了又深,“这几天可就有劳祁/局/长了”
他的老师接了他的音,却不动声色地带过了他的话。
警告里虽没落他应有的面子,可只这么一交错,祁同伟就觉得后背的汗意就又有点“蠢蠢欲动”的趋势了......
企业车间。
“......现有的生产链条还是应该不断地夯实,也要重视强化对于员工的培训和指导......”
“我是祁同伟,说”
手机屏不甘寂寞地执著亮着,祁同伟避开包围的人群,两分钟不到的通话时间里,如墨染刀裁般的浓眉是锁了又锁,抬头,正好对上二楼讲话的高育良的视线。
“经纶新语巧夺天工啊,祁/局/长真是谈笑风生、览闻博见呐,是不是快要修炼到随心所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境界了?”
祁同伟刚刚同外面一圈陪行的人打过招呼,又从秘/书手里取过水杯,关上临时辟作高育良休息室的门,迎面就撞上他的老师面上一派平心静气地述说着急风骤雨。
“看得出来,祁/局/长这两年接待人是从容妙手,颇有心得啊,嗯?”
“老师,老师您明鉴,您可是我任职惠口以来接待的最大领/导了......”
啪。
祁同伟忍不住地咂摸一句,高育良冷哼一声,忍不住地踹了祁同伟一脚。
自从上次京州学习回来,祁同伟在他只要不是正色严厉时便真有了几分“恃宠而骄”的模样,看着乖顺听训的劲头,可冷不丁就会给他接两句下茬。
“老师,老师,您真的生气了?”
高育良不说话,祁同伟歪了一下又背拔肩张地立好,犹犹豫豫地抬眼来瞄高育良的面色。
眉眼里是试探性的认错,也是哄他、恐他真的恼火。
“我不管这些乌七八糟的毛病你是哪儿沾染回来的,这次的先不算,下回再让我发现就是本息滚利了,而且...”,高育良开了言,他也不想冷着祁同伟,顿了一顿,续道,“上不封顶”
今儿的事,他是不悦,是不豫,他确实不喜祁同伟如此,可若说多动怒,此刻要发作,倒也不至于。
他也不想扯什么浩然端方、持重清雅的论调,若说祁同伟不知不察不明,他还有讲讲道理的必要,但此举其间利害几何,便在何处,鄙在何处,只怕祁同伟比他更明晰而有体悟。
“老师,我也不是......”
高育良一挥手打断了祁同伟的话,“这事儿,我不听解释,以后更不禁风闻言事。你要有能耐,就别让我听说、别让我看见;我要是不知道,不会盘问你也不追究你瞒报,但是我一旦知道了.........祁/局/长,你就趁早准备辟疆记账吧......”
噔噔噔噔秒针的彷佛一个时间的捕兽夹,捕获了时间,也捕获了游荡嗡鸣的陆离的机器声。
高育良坐回沙发,等了片刻,又看了眼后心仍然黏在铝塑门口没吭声的祁同伟。不是抗拒抵触,也不像是赌气,这是,不知道怎么应他了。
高育良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放缓了些许语气,“来”,招呼祁同伟近前,“刚才的电话,什么情况?你这火急火燎,怎么,几分钟的功夫,正事也不汇报了?”
“是,是东鸿贸易的会计找到了......”
平日里素以清亮的踢踏声先声夺人的警鞋愣是在几米的距离里让祁同伟走出了“凌波微步”的效果,祁同伟迟疑了一下半蹲在他身旁,把水杯递向他,轻声道,“人已经死了......老师,我现在就去现场......”
“人在哪里发现的?”高育良瞅了他一眼,呷了口茶,并没有对此责备,又按了按就要起身走的祁同伟肩膀。
嗯?
“...是在西林景苑的一所公寓里”
祁同伟愣了下神,具体的情形这不是正待他去调查吗?为什么分章分节地问这些琐碎而不等他回来作系统的汇报?
不知其可,祁同伟心里是经纬拉纤,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可也没琢磨明白到底哪儿有问题,迎了高育良问询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多加了几句补充,“也是巧,他家邻居反映煤气跳表不准,煤气公司检查是管道出了点问题,联系业主要整修,这才发现的......”
“西林?咱们刚才是不是路过了这儿?”
看这破事儿出的地方和时机吧......太打脸了,能让他老师第一天来惠口就赶上。
“是......”
“既然不远,那......”
祁同伟听音辨色,上下一联系,立时被唬了一跳。
这,这近确实是近了些,可也用不着高育良亲自去现场啊?
他早已得命,高育良这回下来视/察,调研、指导建设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作为分管政/法的领导,他老师就是来调查与这个东鸿贸易有着千丝万缕勾连的大宗走/私案的,可是,这躬亲,也不是这么个躬法吧?
“老师,老师您接下来不是要去九峰山考察吗?您不露面,吕书/记和李书/记他们怎么办?新/闻媒/体那边又要怎么交代?那边的人员都........”
“我这趟下来,吕文和达康都心里有数,这块用不着你管........”
祁同伟的话音愈来愈急,高育良却已拧上了水杯盖,眼见得不为所动不说,甚至起身就去取外套。
“老师,老师”,祁同伟慌得连忙去拦高育良的手,“这,这人被发现时情状是上/吊自/杀,也许他真的是不堪通/缉的压力......”
“自/杀?”高育良一挑眉,推开祁同伟的挡,又轻踹了他一下,“你信?祁/局/长这信口雌黄的本事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307特大走/私/案,自立/案至今,抽调汉东各地精英,延宕近两年之久,耗财费力无数,收效却是甚微。
这起案子横跨全省数个区市,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的对手不仅有着严密的组织链和关系网,高育良和祁同伟更不乏对政/府和公/安系统内部人暗通款曲的猜测。
上个月,祁同伟所在的惠口市局蹲点查/封了一个转手大批镁砂的空壳公司,但也就是这个东鸿集团,其会计居然在严格保密的抓捕行动前一个小时不知去向,现在更是直接死了。这无疑从侧面佐证了两者之间的联系,也更加大了他们怀疑内鬼存在的可能。
高育良此来考察诸市,又提前抵达惠口,就是专门受命来督办此案的,只是暂时不想显得大张旗鼓罢了。以高育良的身份,即便还没有成立专/案组,但已可相机调动各地警/力。
有高育良坐镇,足能规避掉一些冗杂的批准手续,他们办案也不必再事事请示省厅,让人掣肘、更增加泄密的风险。
其实,换一个人也就算了,他在惠口警局早已如臂指使,自信即便临时筹措也能缜密无虞,他最多也就象征性地劝劝,看领导是仅表表态还是真要亲临一线。可要是他的老师,祁同伟却是真不赞同他此时就去案/发现场的。
上面他提的,是真的理由,也是虚虚实实的托词。
这种安排,毕竟仓促,不比这些筹备良久、全线清场又政审几轮的地方,安保工作但凡密有一疏......他不敢让高育良冒这万分之一的风险。
“老师,有情况,我一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您看,您是不是运筹帷幄之中就......”
“我这是支使不动祁/局/长了?还是祁/局/长舌灿莲花的时日久了,喜欢上了坐而论道?”
“另外,这保密工作祁局长要是做不好,我看你也可以趁着今年鱼米肥壮早一点去享受归园之乐了”
“老师......”
“老师,您,您是不是体谅一下我工作,别临危墙......”祁同伟苦了脸,最后挣扎地磨着劝高育良。
“行了”,高育良看了他一眼,却是,一锤定音,“轻车简行,速去速回,你去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