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说她不想回城堡了》亦宴

2、2

　　巨龙是在一阵吵闹声中惊醒的，它睁开眼，发现自己期盼的骑士终于来了，而且不仅是一个，是整整十六个。

　　它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但还是下意识想走到他们身前，只是没等起身，就感觉身体被禁锢。它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双翼、利爪、脖子上全都挂满了锁链，而且锁链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女巫的符咒。

　　巨龙愤怒的嘶吼，喉咙滚动，能烧毁一切的火焰并没有出现，只冒出一两朵小火花。巨龙怔愣片刻，开始更用力的挣扎。

　　符咒在山洞里闪着光，巨龙每动一下，锁链都要收紧一分，但它好像不知道疼痛似的翻滚身体，让整个独山都跟着颤抖。

　　“龙啊。”
　　清冷冷的声音传来，还有利爪上柔软的触感。巨龙终于停止挣扎低下头，看见了塞西莉亚。

　　女孩早已换下脏兮兮的裙子，穿上银色铠甲，铠甲上刻着与锁链类似的咒语，只是一个作用为禁锢，另一个为保护。

　　她伏在被锁链拴住的爪子上，一声声喊它，“龙啊，别动。”

　　巨龙不笨，片刻后，它就想通了一切。公主的蛋糕，莫名的昏睡，和在它弱点处的锁链，那是她用自己的吻，一点点试验出来的。

　　心脏升腾起怒火，锁链处传来疼痛，巨龙开始新一轮咆哮，只是这次他挣扎得太厉害，已经分不清疼痛来自哪里，从双翼上，从喉咙处，还是从心里。

　　巨龙的身体过于庞大，哪怕无法从锁链处挣脱，也会破开山体，骑士长皱眉，跪着呈上装满蓝色液体的玻璃瓶。

　　塞西莉亚被颠簸到地上，她盯着瓶子看了片刻，蓦地拧开瓶塞，将液体一滴不剩浇在巨龙爪子上。

　　女巫的药剂作用很快，不多时，巨龙就停止挣扎，它觉得很困，眼皮控制不住想要闭合，最终还是抵抗不过睡意，轰隆一声倒在地面。

　　闭眼前，看着站在一旁的塞西莉亚，像是不甘、又像是不清醒，它开口，“他们说没人会来救你。”

　　这句话是真的。
　　被巨龙抓走的女人不需要被拯救，因为她不是公主，而是女王，利佩城最英勇、能打败所有骑士的女王。险境中，她无需等待王子，就可自己劈开荆棘，重返家乡。

　　塞西莉亚女王贴在巨龙庞大的脑袋上，看它闭上明黄色、如宝石般的眼睛，转身时，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唇角划过了它冰冷的鳞片。

　　对着十六骑士，她道，“带上这些金币，战争马上就要开始。”

　　//

　　利佩国和尔罗国积怨已久，他们人口相当，边境毗邻，每年大大小小的战争不断。众人都以为这样诡异的平衡要维持到永远，直到西克一四一零年，塞西莉亚的父亲瓦格纳即位。

　　这个昏庸的国王和利佩人完全不同，懦弱、胆小、惧怕战争，不惜多次割地赔款，将子民送到尔罗当奴隶，只为逃避战争。

　　最后，他甚至要将自己的女儿和半数国土送给多方，以寻求永久的和平。这一次，他没有成功，英勇的公主塞西莉亚亲自发起叛乱，将年迈的瓦格纳关进地牢，自己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此时已是西克一四二六年，尔罗大军虎视眈眈，利佩的国库却空无一物，连士兵的武器都凑不齐，就在利佩最艰难的时刻，云游的女巫带来消息，传说中的恶龙会从东方飞来，带走他们的女王。

　　听到消息时，骑士团紧张不已，可塞西莉亚，却听见了转机，能够改变利佩的转机。

　　打败巨龙的过程再简单不过，女巫说巨龙喝下它的魔药就会昏迷，只是它很少会化为人形，更不会吃人类的食物。

　　这个艰难的任务被交给女王，他们约定了以柠檬蛋糕为暗号，这代表她已经准备好一切。所以巨龙来到利佩时，全城人都做好准备，卖蛋糕的人甚至过于紧张，送给了它银质的叉子，好在巨龙没有发现。

　　“要是该死的尔罗人也和巨龙一样好骗就好了。”第二骑士咕咚咚灌下一口酒，呲着牙说道。

　　边境凛冽的风几乎要吹走一切，可是荒蛮的土地上已经再无其他。和众位骑士坐在一起的女王闻言，抬头瞥了第二骑士一眼。

　　第四骑士用肩膀轻轻撞了第二骑士一下，众人都知道，女王从独山回来后就心情一般，毕竟她如此正直，以至于从未做过欺骗之事。如今战事更是不顺，还是不要惹怒她为好。

　　骑士长统计完战损前来汇报，“王，我们的人还剩下二十万。”

　　塞西莉亚用绷带缠着腿上的伤口，头也不抬地问，“对面呢？”

　　“三十万，不止。”

　　压抑的情绪在众人间蔓延，所有人都知道这场仗不好打，毕竟利佩已经老国王的挥霍下破败不堪，高昂的赋税让百姓苦不堪言，而频频送出的奴隶更让国家雪上加霜，如今这二十万士兵，已经是他们能派出的最大人口。

　　“可我们只能坚持，”塞西莉亚长长的睫毛在风霜下结出冰花，“如果不打，我们的父母、子女、朋友都会沦为奴隶。”

　　尔罗国王是个英明的国王，但这仅仅是对于自己国家的百姓。作为战败国的子民，他们将不会有任何权利。
　　青壮年被派以最繁重的工作，直到活生生被累死；女人们沦为玩物，一生都没有拥抱自由的权利；还有孩子，大一点的会被送去特殊机构，培养为下人。而小一点的，他们将被抹掉一切利佩的特征，编入尔罗。

　　如果他们输了，世上将再无利佩，没有利佩热烘烘的烤面包，没有利佩鲜艳的花裙子，没有繁华的利佩城，更没有永远热情、英勇、幽默的利佩人。

　　“我绝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塞西莉亚的长剑磕在铠甲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十六骑士起身在她身前跪成一排。

　　“遵命，我的王。”

　　……

　　纵然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这场战争也持续地格外艰难，两年后，塞西莉亚率领利佩最后的五万大军，和对面十万尔罗人进行最后一战。

　　没有什么调兵遣将，规划布局。只有两国人在血染的边境上，殊死搏斗。
　　两方都知道，这将是最后的战役，谁赢了，将彻底占领对方。

　　这场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十六骑士一个接一个倒下，鲜血模糊了双眼，女王的铁蹄才终于踏入对方的包围圈，剑指对方首领。

　　尔罗国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二人在战马上你来我往，终于，塞西莉亚趁对方不备，砍下了他的头颅。

　　当她拎着尔罗国王的头颅时，周围传来了无数吼叫，那一瞬，甚至分不明它究竟来自尔罗人还是利佩人，只能听见，这其中的痛苦和解脱。

　　利佩赢了。
　　女王和她的子民终于可以回家。

　　……

　　离开时士兵们愁容满面，归家时，也不见得有多高兴，他们在战场上损失了四分之三的人，每个人都有挚爱离开。

　　女王是失去最多的一位，每一位士兵都是她的子民，更何况十六骑士一个不剩，他们是她从孤儿中一个个捡回来的，是她最亲近的家人。

　　返回利佩城的那天，士兵的脚步都轻了许多，他们甚至不忍打扰城内人的好眠。

　　可是，在女王进城的那一刹那，利佩城突然灯火通明，大批士兵前的瓦格纳国王手执利剑，宣布塞西莉亚犯战争罪，已被国会批准，择日斩首。

　　原来战争胜利消息传来之后，利佩内部又一次发生兵变，当年曾辱骂塞西莉亚是荡.妇的老乞丐，是老国王的旧部，他煽动国会，将瓦格纳从地牢里救出，重新掌控利佩。

　　塞西莉亚坐在马上，被寒风侵蚀的脸已经不再精致，她阻挡住身后暴怒的士兵。轻声开口，询问两侧的城民，“你们，也是这样想？”

　　对着她不染纤尘、纯净如初的目光，城民们退却了，他们别开脸，不发一言。
　　这几年过得太苦了，难免不心生怨言，更何况新军的利刃就抵在他们身后，城民们别无选择。

　　沉默良久，塞西莉亚下马，伸出双手，“我认罪。”

　　很快有人为她戴上镣铐，为了防止她逃跑，周围还围了数十个士兵，他们精致的铠甲和她破烂的麻衣形成鲜明对比，可笑又可悲。

　　塞西莉亚跟着众人走向地牢，可是突然，她带回来的士兵长忽然跪下。前方的道路灯火通明，身后兵戈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人单膝跪地，如同旧日的十六骑士。

　　塞西莉亚终于笑了，她没回头，却也对着身后挥挥手，“回家吧，你们都累了。”
　　我也累了。

　　瓦格纳国王面色铁青，大声呼喊着，“起来，都给我起来。”
　　可是，宽阔的大街上却有越来越多的人跪下，他们心甘情愿低下头颅，哪怕新军的剑搭在头上也不曾停止。

　　为了王，更是为了王的慈悲。

　　……

　　为防意外，塞西莉亚的斩首就定在第二天，全程的百姓都来了，他们被军队隔在外头，静默无声。

　　国会宣读塞西维娅犯下的四十二条罪孽，字字铿锵，连断头台上的塞西维娅都忍不住思考，她究竟犯了什么错？

　　她唯一犯下的错，就是仁慈。
　　因为仁慈没有杀掉她的父亲，因为仁慈不让鲜血再次沾染这片土地，因为仁慈不想再伤害任何一个利佩人。她低着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突然闭上眼。

　　身为王，为子民生、为子民死，她绝不后悔。
　　唯一后悔的，只有两年前，万丈高崖之上，她曾犯下的罪行。

　　四十二条罪状很快宣读完毕，按照惯例，死前该有人为她送上最后一顿饭，让她安心上路。

　　尖刀在侧，塞西维娅还有心情思考，为她送上食物的会是谁，肯定不是她的士兵长，那家伙怕是要哭死。想着想着，黑色长袍忽然出现在她眼前，一块柠檬蛋糕被递了过来。

　　塞西维娅猛地抬头，俊秀的黑发青年对她说，“尝尝。”

　　她咽下那口蛋糕，片刻后终于闭上眼、露出解脱的微笑，“甜的。”
　　最后担忧之事也解决，她终于可以放心离开。

　　话音刚落，巨大的羽翼已经遮蔽天空，而塞西莉亚则被带进温暖的怀抱。

　　没去管地面上嘈杂的欢呼声和国王凄厉的求救声，塞西莉亚盯着胸前交叉的双手，修长而有力，和过去偶然瞥见的纤细完全不同，她恍然，“你不饿啦？”

　　巨龙冷哼一声，“两年前就饱了。”

　　说来可笑，昏迷前的巨龙只是下意识张嘴，却在那个欺骗它的女孩身上吸取了数不尽的爱意，让他饥饿百年的胃终于被填满，只是女巫的药水太过厉害，让它今天才得以清醒。

　　而清醒过后，充满力量的巨龙立马挣脱了锁链，毕竟，那些锁链早就被打开，上面的咒语也被破坏。

　　白云间，风轻柔而舒适，塞西维娅再次开口，“对不起，之前骗了你。”

　　忽然在天上打个滚，巨龙愤怒地在她耳边大吼，“那是重点么？重点是你拿了我十六箱金币！”

　　愤怒的吼叫从耳边传来，震得塞西维娅耳朵发麻，连带着心脏都有些酥酥麻麻的，她笑，“我可以还给你，女王总是有些私房钱的。”

　　“又是有人上山给你送过来？”

　　塞西莉亚摇头，“可能你要和我自己去拿，因为这一次，真的不会有人来救我。”

　　巨龙轻而易举将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哪怕变成人，他的眼睛也是黄色的，他的瞳孔竖起，薄唇抿在一起，“那这次，你还会自己跑么？”

　　塞西维娅眨眨眼，忽然抬头吻了上去，她的唇贴在他嘴角，还带着柠檬蛋糕甜甜的香气，“不跑啦。”

　　曾经，她为利佩的百姓成为女王。
　　现在，她也想为某个恶龙成为公主。

　　和那个女王不同，公主已经不想回城堡啦。

　　“我只和你在一起。”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仓促，但就这样吧。
以后就是巴掌大的小龙抱着两枚硬币，开心睡觉的故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