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双影 ...
-
第一章
天阴沉沉的，滴答滴答的下着雨。雨势不强，却已经下了一整天了。
虽然滨海市属南，可连续下雨，就算是九月的下旬，空气也变得湿冷湿冷的。这样的天气难免会使人感到沉郁，饶是喜欢下雨天的人都经受不住。
下午六点本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此时却连行人都看不见几个，往来匆匆，只剩下街上残留的几个水滩。
一辆白色的轿车稳稳地停在一家玖记糯米团子的店前，车门打开，车上下来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女人。
女人身段窈窕，她没有打伞，腕上戴了黑色表带镶了白色钻的腕表，只拿着车钥匙和手机快步走进店里。几分钟后，她护着怀里的纸盒从店里出来，身上沾了雨水也全然没在意，快速打开车门钻进驾驶位。车子启动，随着车轮打转在无人的街道溅起水迹。
女人将车速提的很快，一路行驶到医院住院部的停车场。她停好车，拎着装着糯米团子的盒子快步走进去。
外面的行人很少，医院的人却是从来都不少，哭闹喧哗声更是不绝于耳，可她没去转视线凑热闹，更不关心发生了何事。
走到电梯前按了电梯，等了片刻电梯门打开，里面的人出来，她抬脚走进去。电梯门正要缓缓关上，几步之外有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妇女模样狼狈的抱着孩子往电梯跑，她抬手按住了电梯门，让抱着孩子的人可以赶上电梯。
“谢谢谢谢。”抱着孩子的人喘着气道了句谢，按了五楼，说的是听不出来哪里的方言。
女人看看她，淡淡回答：“不用谢。”嗓音清冷，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五楼到了，抱着孩子的妇女快步下电梯，电梯门徐徐关上，再次上升。
七楼，八楼，十楼。
电梯再次停下，门打开，女人拎着纸盒抬脚走出去。她披散着的黑色的长直发随着她的走动来回摆动，发梢已经快到腰了。
十楼都是单人病房，比起一楼大厅的吵闹，十楼明显人少了许多，也寂静了许多。以至于她走的每一步，声音都格外的清脆。
她慢慢推开右侧走廊的门，走到一间病房前，准备抬手敲门。
抬起的手犹豫了几次没敲下去，手不自觉有点颤抖。她控制了几次，最终摸到自己脸上，擦了擦眼睛，抬头深呼吸几次，这才敲了两下门，没等回应就开门进去。
“傅怀兮，猜猜我买了什么？”她清冷的嗓音多了几分温和，说完，她看着病床上的人，勉强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是不是玖记的糯米团子？”病床上的人摘下氧气罩，她声音无力，气声居多，但隐隐能听出一股子愉悦。
“你怎么知道？”女人走近，将盒子放在床头柜子上，自己拉了椅子坐下。抬手贴在她的额头上，见温度没什么异常又捞了她的手握在手心。
两只手都很冷，甚至分不出谁的手更冰一些。
见她来了，护工微微弯身点头示意，退出病房。
病房门关上，躺在病床上的人笑了下，接连咳嗽几声。感觉到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她安抚性的微笑，面色苍白如纸，连唇都毫无血色：“因为你是傅瑾毓，而我是傅怀兮呀，所以我就是知道。”
因为你是傅瑾毓，而我是傅怀兮。
短短的一句让坐在病床旁的人红了眼眶。她很多年没听到这句话了，同时也引起了她的回忆。
她记得小学时的傅怀兮调皮的很，又加上小时她们两个样貌太过相像，所以傅怀兮被叫去办公室的时候，总是会把傅瑾毓骗进去替她挨骂。傅瑾毓站在那一声不吭听老师唠叨，老师就会觉得一向调皮的傅怀兮知道错了，说她认错态度好，还要她多和妹妹学习。
出了办公室的傅瑾毓找到傅怀兮后，板着小脸抿着唇盯着傅怀兮一声不吭。傅怀兮不知道这小家伙哪来的气场，就会笑着搂着她的脖子：“因为你是傅瑾毓，我是傅怀兮，所以我们要相互照顾哦。”
傅瑾毓：“……”
她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傅怀兮扯下来，觉得傅怀兮这个人不靠谱。
不过那个时候她们还不姓傅，姓陆。
父母的婚姻并不幸福，对于两个家族来说，她们不过是稳定联姻的产物。母亲家里连母亲都看不顺眼，父亲家里对她们更不待见。
联姻后母亲拿到了傅氏集团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成为傅氏集团掌权人，连着谈成几笔大生意，傅氏集团一路蒸蒸日上，将陆远集团远远的甩在后面。父亲那边虽然不待见她们，但是碍于母亲的势力，不得不表面功夫做足，傅家那些势力的人更是只会巴结。
高考结束后，父母的婚姻彻底决裂。离婚判决前，父母已然分居了，那个男人搬了出去，她们跟母亲，也随母亲改了姓氏。
她们的母亲，叫傅染，是她们在家里唯一的温暖。
父……那个男人公司面临被傅氏集团收购，一次醉酒，趁着母亲不在，来到她们的家。小区门口的保安没有拦他，没钥匙他从二楼跳进来，进了傅瑾毓的卧室，将傅瑾毓反锁在房间里。
他对傅瑾毓起了歹心。
那大概是傅瑾毓记事以来第一次哭。他将她按在床上，盯着她面目狰狞。
他说，你跟你妈一样，故作清高，还不是躺在别的男人身下呻吟。
他要扯掉她的衣服。
傅瑾毓双手护着自己的衣服，剧烈挣扎着，却怎么样都挣不开。男人身上的酒味，汗臭味混合在一起，让她胃里泛起一股恶心，反着酸水，连带着模糊了眼眶。周边只剩男人急促的喘息和嘴上骂的脏话。
下一秒，男人突然惨叫一声，瘫倒在床里蜷着身子呼痛。
他的后背，插着一把水果刀。
鲜血瞬间染了他灰色的衣服。
傅瑾毓眼泪掉下来，视线反而清明了。她怔怔的望过去，傅怀兮脸上挂了几道血痕，满身泥土的站在那里。她是从窗户爬上来的，她的房间下面有几颗树丛，树枝将她衣服都刮破了，她却感觉不到疼。
她瞪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男人，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眼里隐隐有一股杀意。
她看到了沾着鲜血的刀，眸子滑了一下。
只要把刀拿出来再捅进去几次，这个伤害了她妹妹的男人，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傅怀兮眼睛盯着在床里惨叫的男人，红着眼颤抖着手要去握刀柄。
她想起了刚刚听到的傅瑾毓哭喊着说放开她。
傅怀兮嘴唇颤抖，念叨着：去…死…你去死……
再来几刀，他就会死。这个差一点就伤害了她妹妹的男人就会死。
傅瑾毓坐起身愣愣的看着，只剩下眼泪一直流，在傅怀兮手即将要碰到刀柄的瞬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傅怀兮眉头颤动一下。视线顺着手看过去，傅瑾毓正望着她，脸上满是泪水，双眸通红。
她一下子紧紧地抱住傅瑾毓，心疼的泪水连串的流，哽咽道：“不怕了，小瑾不怕了，姐姐来了，姐姐在。”
傅瑾毓缩在她颈窝，觉得自己鼻腔充斥着一股血腥味，她紧紧地咬着下唇，无声的哭到浑身颤抖。
傅怀兮爬上来之前给傅染打了电话，她们母亲是带着保镖回来的。破开卧室见两个女儿这样瞬间就明白了，要不是保镖拦着她，她就要扑上去再补上几刀。
事后傅染想起只觉得可惜，耽搁这么久他都没有失血过多而死。
离婚判决下来了，那个男人也被判了有期徒刑二十年，傅染打了招呼，他在里面绝对不会好过，最好是不要活着出来。他家的公司被傅染收购，他的父母送去了国外，有佣人专门照顾，没亏待他们，只是这辈子都不用回来了。她们搬了家，换到安保极好的高档小区，外来人员根本进不来，傅怀兮和傅瑾毓的卧室挨着，并打通安装了一扇门。
傅瑾毓本就话少，当下更沉默了。
她经常一整天不说话，开始拒绝跟人交流，总是盯着一个地方发呆，晚上睡不着觉，也不吵不闹。是傅染发现她服用安眠药才知道。她很快就消瘦下来，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傅染带她看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给的结果让傅染和傅怀兮无法接受。
轻度抑郁症。
傅染怪自己，傅怀兮也怪自己。她们都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而当时的傅瑾毓，刚上大学。
傅染找了国内最著名的心理医师做疏导，再不加班早早下班陪她，或是带傅瑾毓去公司给她找些事做，傅怀兮更是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学暂时不上了，傅怀兮陪着她四处游玩，就这样过去半年，傅瑾毓的情况才好转一些，愿意跟傅怀兮和傅染说话了。
就在傅怀兮以为傅瑾毓会一直好转下去，大学刚毕业，傅染心脏病病发抢救无效死亡。
好像天塌了。看着呆呆的不流眼泪的傅瑾毓，傅怀兮强撑着自己忍住眼泪抱住她在她耳边道：妈妈不在了，我会保护你的，小瑾，想哭你就哭出来。
傅瑾毓清楚的记得那时自己问：为什么都是你保护我而不是我保护你？
她答：因为你是傅瑾毓，而我是傅怀兮。
那时的傅瑾毓笑了，而后窝在傅怀兮怀里，还是没有眼泪。
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一定要保护好傅怀兮。
傅染离婚后就早早就立好的遗嘱，百分之六十的傅氏集团股份和她名下的所有财产，姐妹俩都一人一半。傅怀兮没有商业头脑，傅瑾毓倒是有，她刚毕业便接手傅氏集团，之后这句话，也就再也没听过了。
可她没有保护好傅怀兮。
傅怀兮十八岁时喜欢上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叫乔笙，大傅怀兮十六岁，曾经是傅怀兮的专业老师。
她早已离异，在一起的第三年，她彻夜不归不接电话，傅怀兮收到了彩信，是跟别的女人赤裸躺在一起。后来她打了乔笙一巴掌，转身离去，傅怀兮的心脏病，也是那时开始病发的。
三年前，乔笙出车祸去世，临死前，她留给傅怀兮一封信，傅瑾毓也看过。
信上写着，她是被海润集团总裁灌醉了不省人事才会出现那一幕，她没有移情，也没有跟那人发生关系，她还爱她。
她说遇到傅怀兮才对人生有期待，但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是她对不起傅怀兮。信的最后，她说，看在往日情分，乞求傅怀兮能照看她女儿。
她的财产不多，都留给了女儿，她生前的物品，都归傅怀兮所有，包括她死后的骨灰，这是她的遗愿。傅怀兮抱着信哭了很久，而后身体越来越差。
直到年前心脏病再度严重。
心脏病，又是心脏病。
傅瑾毓无能为力，又怨自己。
今天再听她说这句话，傅瑾毓顿时就红了眼眶。
只是这一次，是她没有保护好傅怀兮。
是她，没有照顾好她。
保护不好妈妈，也保护不好傅怀兮，最没用的人，是她。
她觉得自己此刻好似在深海之后，脚下就是无底的漩涡，要将她卷入其中。
突然有根绳子，拴住了她，将她拉回安全地带。
是傅怀兮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傅怀兮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眼里闪过一抹担忧，她无力笑道：“在想什么？”
傅怀兮回过神，摇头抿唇，声音略带鼻腔音：“糯米团子，想吃吗？”
她想，这是她黑暗中仅存的光了，她都没有照看好。
傅怀兮眼眸亮了些许，看着傅瑾毓点头道：“想！”
玖记的糯米团子是她的最爱，平日里她最喜欢了，香甜可口，软软糯糯的，味道好极了。
只是她并不是真的想吃，她没有胃口。她想着如果自己看起来开心，那小瑾是不是也会开心一些？
果真，傅瑾毓打开盒子，拿起一颗白白糯糯的团子在傅怀兮嘴边晃一下，在她张口后放回自己嘴边：“医生不让你吃这类东西，我替你吃。”
她说完，张口咬下。看着她鼓着腮帮子慢慢咀嚼，傅怀兮目瞪口呆。
片刻后她无奈又宠溺的笑：“小阿瑾，你也太坏了。”
傅瑾毓没什么表情，咽下去后捏起一个送到她嘴边：“只许一个，不准咽下去。”
傅怀兮连连点头，就着她的手含进嘴里。她慢慢咀嚼着，看起来有些费力。
傅瑾毓等了片刻拿纸巾放到她嘴边，看傅怀兮依依不舍的吐出来，关切道：“尝尝味道就好。”
她抬手扔进垃圾桶，傅怀兮看的直皱眉。她有点想吃了，偏偏傅瑾毓只给她嚼一嚼，太残忍了。
恋恋不舍的砸了砸嘴，摸到傅瑾毓的手，微微晃了晃，表情无辜：“小阿瑾你最好了，再一个好不好？就一个。”
她吃准了傅瑾毓会答应她。
果然，傅瑾毓面无表情，捏了个团子再放她嘴里。
傅怀兮这下满足了，连眼睛都微微眯起来。满足过后，她看着扔垃圾的傅瑾毓，正色道：“小阿瑾呐，你最后再答应我几件事好不好啊？”
傅瑾毓猛的扭头，漆黑的眸子盯着她，连手上的动作都忘了，面色僵硬。
她紧紧盯着傅怀兮兮双眼，似要把她看穿。
最后再答应她几件事。
最后。
这样的字眼傅瑾毓无法接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