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不归》詹三

7、新生

　　之后的一段时日里，白天赵三刀就去市集上搜罗各种药材和稀奇古怪之物，让修能守着堂屋桌子上的那一堆东西，还吩咐道绝对不可以好奇打开了来看，有什么异常立马去找他。晚上则带着修能去之前那片树林练习捉鬼，差不多失败十好几次之后，修能终于抓到了一只贪吃的小鬼，他显得异常高兴。
　　赵三刀却很不以为然，不认为他已经很好地掌握了法术，依旧严厉的教导着他。

　　修能是个很听师傅话的弟子，师父吩咐什么做什么，因为他知道在这世界上，他只有这一个脾气不大好但尚可以依赖的人了。每逢赵三刀出去时，他就严格按照师傅嘱咐地一板一眼地盯着那团东西。

　　有时他也会好奇那团裹在黄色八卦五行布中的是个什么东西，每日每刻都在缓慢地蠕动，有时隔个一两天去看，居然还比之前要大些、长些……

　　这天，他看得无聊都有些犯了瞌睡时，猛的发现那堆东西停止蠕动了，他“呀”的一声冲出院门，还没转过小巷就碰到了赵三刀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来不及细看，修能赶紧抓住赵三刀的衣袖，“那团东西不动了，师父”

　　赵三刀算了算日子，应该也差不多了，于是便把包袱往修能手上一搁，推开院门，只见堂屋中拼起来的两张桌子上的物什的确没了动静，而之前放在架子上的那一个陶制圆盅却一直在晃动，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中喷薄而出了一般。

　　赵三刀连忙划开自己的手，抹了点血在之前装虫子的铁盒中，又将之放在地上，随即揭开陶盅上的符纸，让修能把包袱摊开放在地上，转身退出关了门。
　　修能在打开包袱的一瞬间看到了一片清冽的湖蓝色，应是之前师父定做的那套女装。

　　赵三刀带着修能退回了院中，修能十分不解诧异，刚想问师父，赵三刀便开了口道：“小子，我们此行可能还要带着个人。”说罢盯着房门不再言语……修能自己猜想到，莫不是那个公主吧？一想到此，浑身打了个冷颤。

　　堂屋里头，突然从陶罐中涌出一团蓝色的、又像烟又像雾一样的东西 ，徐徐地飘入黄幡布中，而之前那群虫子也慢慢从一角退出，爬进铁盒中。待全部的烟雾都尽数钻入布中后，原本裹在幡布周身的符纸闪现出金色的光芒，像之前一般纷纷剥落了，而掉在地上的纸片上浑然什么东西都没有。

　　骤然，有什么东西费力地想从黄幡布中挣脱出来，先伸出一只手，后蹬出一只脚，都是雪白的肌肤，没有一丝伤痕和污秽，其上还时不时隐现出金色的符咒。

　　终于，一双娇嫩的双足踏上了满是香蜡、符纸的地面，于一片混乱中拎起一套衣裳，缓缓穿戴别好，柔软的布料塑出纤细的腰身，十根白嫩的指尖正在细细梳理着胸前的乌发，披散着的黑丝掩映着无暇的面容，一双薄薄的粉唇轻抿着，扑闪的睫毛宛如燕子的剪尾，幽深油亮的眼眸盯着沾满尘土的双足，眉间轻蹙着。

　　外头赵三刀见里面毫无动静，猛一拍脑门，叫到：“坏了！”忙冲出院门。
　　原坐在石桌旁托着脑袋盯莫着堂屋的修能，被自己师父这一惊一乍的模样吓得快从石凳上摔了下来，看着院门口一溜烟消失不见的师父，还没回过神儿来，忽然听得堂屋门一阵咿呀作响，看着缓缓走出来的那人，那一刻，修能的胸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撞动，一双眼睛彻底失了神，小嘴微张着，却吐不出一个字，只感觉全身微热，像是得了伤寒被捂在被子里发烫，终于修能不好意思地别过眼去，因为他看到女子不着一物的双脚……

　　女子的声音很低柔，一听就是于莺啼婉转中生养起来的嗓子，他听她问道：“你师父呢？”
　　修能哄着脸道：“师父，师父他，出门去了，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声音越来越小，后来甚至比不得蝇虫煽动的翅膀，好在新生的她感官灵敏，毫不在意般拂了手坐下，“那我就在此等他。”鹤临打量着这一处狭小的院落，思索着：如今不知是哪朝哪代了，她在墓中呆了上百年，从来挣脱不出去，渐渐地，也算不清年月了。

　　修能又偷偷摸摸看了她几眼，她生的真好看，比那个叫芸娘的女鬼还要好看，像是找不到任何缺陷一般，有一只蚂蚁爬上她的衣裳，她便用手指引了放在地上，细细葱葱的手指像是刚冒头的藕尖，看得修能霎时就紧张起来，不再动作，只盯着院门，盼望着师父快点回来。

　　话说那头赵三刀方才想起来只准备了衣裳，没备鞋，忙匆忙地返回铺子里问着寻常女子的尺码随手拿了一双，才又返回去。一路上，回想起月前那次施法，血术完全缚不住那怨气，自己差点被吞了，于黑暗中听到那公主的声音，很空灵，很寂寞，又像是很痛苦，说自己可以救他，但他必须以命来回报她。她说她被困在这墓中数百年了，鬼差拿不了她的魂魄，也渡不了她入轮回。她说，死了才知道，喝不了孟婆汤原来那么痛苦，百余年间那些事一直折磨着自己，以至于后来他明明已经不记得从前的大部分事，却仍然觉得痛苦。她说她想解脱，她说，知道他们有一门法术，要他对她施展，助她消解怨念，等她日后了无牵挂后她自然会去地府报到。于是还想苟活的赵三刀答应了她，捡回了一条命，将怨恨和执念结合成的她装进了陶罐，然后为她重塑了肉身。

　　湘西的道士和别处的不同，他们长期和苗族的巫蛊之术打交道，渐渐地融合，变得巫不巫、道不道，因为帮助百姓捉鬼消灾，被认为是道，又因为使用一些非常的巫蛊手段，为正道所不齿，因而又被认为是巫。不知道什么时候自搬进深山避世之后，就算时不时重走江湖，许多湘西的道士都会刻意隐藏身份，不做惯常的装扮，除却随身携带的道家法器之外，和普通的农夫无异。

　　因而即便捉鬼消灾修行很有一套，门派却始终不显于江湖。赵三刀和修能便是这低调地不能再低调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