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花落人亡两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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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元十七年，四月初六。
长安城，顷远伯爵府，兰竹苑。
静听，一场春雨泻去。轻轻然，未曾留下一分声音。苑外的几些香草葳葳蕤蕤，疏疏浅浅。
苑里，青翠的竹林深处，有几间屋，用蜿蜒的走廊串成。主间名唤素娥轩，屋里是清一色的古典书籍，上下数来有约莫上百本。一幅宋代米襄阳的烟雨微蒙图挂在东墙上，西侧端放着一把知音流水，一把茗言潇雨，皆是古琴中的稀世珍品。
一席银丝席，一床用宝石蓝线织成的锦被，躺着一个娇弱女子。
“姑娘……”贴身丫鬟柒雪，身着一身淡蓝色银边嵌碧丝群，只倚在那女子身侧，不住的哭泣。
那女子已经没有声音了，只是用一双清冷的眸，静默地注视着鸳鸯帐。
细看，她人淡如菊，出水芙蓉，生得冰清玉洁，亭亭玉立，眉眼间含着悲戚，诉不尽的惆怅，脸色苍白如纸，渗着一丝丝冷汗，朱唇不再若平日般艳丽，只是哆嗦的发青，叫人看了心怜，心惜。
这是顷远伯爵府的嫡出千金，永明候府二少爷宋凌持的倾慕者，吴若灵。
这一年，她十六岁，他十八岁。
那一年，她十三岁，他十五岁。
遥遥一见，音缘庙，已倾心。
“在我的心里，永远只有一人，那就是宋宸君。”
十三岁，豆蔻梢头的少女初初长成，那个惊才绝艳，名冠京都的少年郎，在庙里赏桃花时比桃花还惊艳的笑容，一下子闯入了她的心。
回到家，她把这份心，深深藏在了心底，就连最懂她，爱她，呵护她的母亲甄疏盈亦不知道半分。
直到一个月前，京城上下都说，蒋国公府长房长孙媳林雅吟的嫡长女蒋欣竹与永明候府的长房长孙媳林雅惠的嫡次子宋凌持喜结良缘，将于四月十八喜结连理。
她压抑不住，哭着把兰竹苑掀了个天翻地覆。
醒来时，父亲一脸严肃，责骂她丢了吴家的脸，吴家虽为伯爵府，但代代家风良好，堂堂正正做人，虽与忠明候府是世交，但吴家不屑于把女儿嫁入候府去勾心斗角。怎料吴家的嫡小姐却做了这般令人不耻的行为举止。
三十大板，疼在了吴若灵的身上，更疼在了她的心里。
母亲甄氏并未多责怪她，只是吩咐人买了上好的金创药，偏偏若灵不领情，强硬不要。
甄氏知道女儿的性子，无奈之下，她只得离开兰竹苑。
那三十大板顷刻间便可以要了一个身子孱弱的人的性命，何况是自幼养在深闺的若灵。她从三岁起身体便不好，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活脱脱一个林黛玉。而今，若灵的伤还未好全，又因着这几日忧思伤神，病势没有半分好转，反而愈加严重了，不到一个月，一缕香魂就将随风而散。
甄氏百般相劝无果，复又唤了若灵的闺中密友徐明欢来，明欢对着甄氏，亦只能无奈摇头：“姊姊中的是相思毒，我这个做妹妹的毕竟代替不了永明宋家嫡次子。”
……
“宋凌持……”若灵凄苦道，眼中写尽了一生的哀怨情肠。
“姑娘……姑娘……姑娘，灵姑娘！”柒雪抽泣道。
又落雨了。
淅淅沥沥的，滋润着兰竹苑的花草，洗去了吴若灵炽烈的心。
“灵儿！”若灵的嫂嫂，吴家嫡子吴星羽的嫡妻钱羽墨匆匆走来，身上尚且有未曾擦净的水珠，滴答滴答往下掉。
“柒雪姐姐，奴婢在去鸳鸯院的路上碰见了钱夫人，便忙请夫人来了。”柒灿连忙道。
“墨嫂嫂……若灵连累你了。”看着为自己心疼不已的嫂嫂，若灵愧疚不已。
“不，灵儿，你听好了，我钱羽墨只要你这个妹妹好好的。你不仅是星羽的嫡妹，更是我的义妹。家里独我一个女儿家，我可是真把你做了亲妹妹的。你若活不下去，今后叫我怎么办？”羽墨焦急冲若灵道。
若灵看着羽墨，内心道不尽的歉疚，只是如今的关头，终是难以说出口。
宋凌持，愿你我，来生有缘再见，亦愿我来生，能够配得上你，做你的妻。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她用手握住了羽墨，面对这个对她掏出心窝子的姐姐，一心为了她好，她竟因为年少不懂事，未曾回报半分。如今一切都迟了，尽回不去了。
她一双清澈的眸子，映着羽墨的剪影，她盈盈笑了，这一辈子，终究是不值得。
下一生，便愿与凌持共剪西窗烛，愿与羽墨成为亲生姊妹。
四月初六，子时，长安顷远伯爵府嫡女吴若灵带着她的情愁，离去了烟花绚烂的人间，年十六岁，卿卿性命已夭折。可叹，桃花还绽竹苑留，纤纤伊人已然逝。
羽墨扶着然茗，哭个不住，兰竹苑上下更是一片哀凄，柒雪亲自去了鸳鸯院将若灵的死讯告知与吴信征，甄疏盈。
“太太，灵姑娘身边的柒雪求见。”小丫鬟柳茜禀报。
甄氏急道：“快！把柒雪姑娘唤来！灵儿出什么事了？”
“柒雪姐姐，太太传唤。”柳茜规规矩矩对柒雪道。
柒雪点头，低着头入了翠玉堂。
“太太，姑娘于子时二刻，病逝于兰竹苑了。”柒雪清冷道，言毕，又垂首痛哭。
“太太！太太！”甄氏的大丫头流云急了，斥了柒雪几句，慌忙道：“含尹，去请郑大夫！露凝，去给太太端些热水！”
只见甄氏听闻此等噩耗，一下没控制住，昏了过去。
忠明候府，贤明堂。
兰竹苑的小厮卓宇，从若灵离世的那一刻，便立即去了忠明候府。
顷远伯爵府与忠明候府本是世交，只是近几代稍稍疏远了些，但交情还在，那卓宇便是六年前忠明候府赠予顷远伯爵府的众多小厮之一。换句话说，他是忠明候府的眼线。
“大老爷，大太太，伯爵府的姑娘为了咱家二少爷病逝了。”卓宇淡淡道。
大太太归陵薛氏银梅平静对卓宇道：“知道了，你先返兰竹苑罢。”
卓宇静声退下，薛氏行了个礼，只见宋修何一脸惊诧地注视着她。薛氏静然，一敛发丝，道：“老爷不必惊奇，这吴家小姐自幼身体孱弱，是个药罐子，常年吃着药都不见她好。如今为了持儿，竟生生挨了吴家老爷三十大板，硬生生没了一条命。”
“请老爷静下心，想想这吴家姑娘的性情再说，她的确是一个对持儿一心一意的，这些年卓宇和卓录的消息报了来我和老爷也都很清楚。但挑人不可以单单看一个方面。且不说其他方面她如何，单是这姑娘的情意便是太深，深到无法自拔，最后命丧黄泉。若是娶了来，只懂得那等风月之事，又如何理家？要知道这堂堂候府未来的大娘子就是她，怎可醉心情深？”
“这等情意，我与老爷的就好。不比当年许国公府许国公爷对妻刘氏的情深似海，不比如今那王家珉豫少爷对发妻樊氏不管不顾，有一个度，自然不会造成悲剧。而蒋家的欣竹丫头便很好，性情是个端娴大方，极明事理的，又琴书俱佳，通晓医理，调香，天相，未来撑起这个候府也绝对没问题。”
“再论出身，不错，那顷远伯爵府确实与我候府为世交，但吴家个个都是刚烈之人，绝不容许他家的姑娘嫁出去受了半分委屈，我们候府若是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且不说那姑娘伤了心与持儿闹别扭，候府之心剧乱，还会害了宋家吴家这么多年的情分。”
“但国公府不同，那国公爷是太师，深得皇上侧重，蒋家的姑娘一个个都是下嫁，而且那蒋欣悦与姜家大少爷，蒋雨娉与蓝家三少爷，蒋如然与谢家大少爷，不都是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的佳话？蒋家的姑娘嫁了来，也定然夫妻琴瑟和鸣的。”
“还请老爷为了整个忠明候府，细作打算，否则后果是不堪设想。”
一语说完，薛氏只是端正行着礼，良久，宋修何道：“太太起来，你的意思我怎能不晓？”
薛氏这才起了来，道：“本我也想着，既然那吴家的姑娘对持儿这般痴心，要不就给她收了当作妾室好了。但吴家乃出身伯爵府，不好怠慢了。哪里知道，会出这种事。”
“是啊，妾室在咱们候府是没有丁点地位可言，我们又怎敢辜负了吴家？”宋修何顺着薛银梅的意，感慨道：“可惜了那吴家姑娘了。”
“若灵！”甄氏恍恍惚惚醒来，奈何她的女儿已经不在人世。
吴信征自觉后悔，握着甄氏的手，已然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疏盈，是我，是我对不起我们的女儿……我们的若灵……”吴信征自责不已。
甄氏饱含痛苦地看了吴信征一眼，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她的女儿啊，她那聪慧美丽的若灵啊……再也回不来了，真的回不来了。
若灵，若是可以，我宁愿让你不再遇见宋凌持。
我只想要你活着，再看看爹娘一眼，看看哥哥一眼。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花落人亡两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