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诏》JessicaC

5、第四章

　　北堂屹大权在握后，勤民听政，宵衣旰食，没有时间再陪我玩飞越城墙的游戏了。我又回到了自己跟自己玩的状态了，不过，我现在是皇后，名副其实的皇后，我若有些不适宜的举动，也没人会横加指责，再说些什么的。
　　我近日发现燕玉堂后头有一个小池子，地处御苑的西侧。我想把小池子拾掇拾掇，栽上几株荷花，再养几尾鲤鱼。待到暑夏来临，荷花满池，鲤鱼翻腾，荷叶遮头，赤脚赏荷，多美好。
　　我的近侍黄门却提醒我此处是前朝幽禁嫔妃的地方，也就是俗称的冷宫，不吉利。
　　我倒觉得冷宫才好，避暑气。
　　做一个名副其实的皇后说话还是挺好使的，我下的决定，很快就会有人付诸行动。
　　我心爱的小池子正朝着我心中的的预想一点一点建成。
　　我脱掉鞋袜，将双足放在池子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脚下的锦鲤时不时的过来挠我脚心的痒痒，嘴里吃着御膳房做的冰盏。
　　选了一片大荷叶用来为我遮阳，眯着眼睛，懒懒的睡了一个午觉。不知何时，我头顶出现了一片更大的阴影，我睁开眼睛，玄色的衣角秀着龙纹，是北堂屹。
　　他说，我倒是会享受。
　　我邀北堂屹一起。
　　北堂屹退避三舍。
　　在我的再三邀请下，北堂屹不得已告诉我，他畏水。小时候，他曾被一个女娃娃推进了御花园的河里，呛了好几口水，差点没被淹死，自此之后他就畏水。这件事谁都不知道，连太后都不知道。
　　我咂巴着北堂屹故事里的意思，后来才咂巴出味道，原来他说的那个女娃娃是我。
　　我小时候随长公主进宫，在御花园偶遇北堂屹，北堂屹刚亮明自己的身份，就被我一把推进了河里。
　　我对这段记忆完全没有印象，北堂屹说的有模有样的，应该不会有假。说是我推的那就是我推的吧，谁让人家是皇帝呢！
　　我再次邀北堂屹过来，我说，皇上，这回我不推你落水，就坐在池边，避避暑气，喂喂鱼，可惬意了。
　　北堂屹心动了，走了过来，脱掉鞋袜，坐在了我的身旁，我请他吃冰盏。
　　哪知，我刚放下冰盏就被北堂屹拉下了水。
　　北堂屹说，从前你推我入河，如今我拉你下水，这才公平，才能解朕心头之愤。
　　他拉着我游向深处，我俩就像两条锦鲤在水中互相纠缠。
　　说好的畏水呢？御花园里的河这么浅，十四岁的男孩子怎么就站不住了，差点被淹死了呢？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无论是朝堂还是我们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
　　父亲权势滔天，他得到了权势带给他的快感，自恃是自己保北堂屹登上了帝位，也是自己让北堂屹真正亲了政，做了权力奴隶的他开始渐渐不把北堂屹放在眼里。皇权与相权开始对峙，父亲开始与北堂屹较劲，两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这一切我都没有在意，因为我怀孕了，大莽皇朝的下一代正在我的肚子里孕育。我每天都在盼望他长大，我每天都在想象他出生后的模样，我希望他拥有和北堂屹一样的眼睛，还有笑起来露出的兔牙，我希望他的眉毛像我，北堂屹的剑眉太过凌厉，我希望他做个温柔敦厚的人。我想了想，好像我也不是一个温柔敦厚的人，要不孩子出生之后丢给宁贵妃养吧，她看起来会养出一个温柔敦厚的人。
　　政和六年四月廿一日，我永远记得这一天，这天的中午，我刚用过午膳，正准备午睡，一阵剧痛从我的腹部传来，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只见一片殷红从我的脚下慢慢流出，后来我就昏了过去。
　　御医说，我怀妊八月，保胎已经来不及了，若要母子平安必须把孩子生出来。我听从了御医的话，人参调气，咬紧牙关，拼命生子。那天，整个昭阳殿都被笼罩在一片血腥之中，好多人跑进跑出，人声鼎沸，平日看不出来，原来昭阳殿里有这么多人。
　　终于在我和御医的努力之下，我把孩子生了出来，是个死胎，一个已经成了型的皇子。
　　我抱着孩子，北堂屹抱着我，他的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滴到我的脸颊上，滴到孩子的脸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眼泪，我哭不出来。
　　北堂屹说，没关系，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我知道没有了，我失去了这个孩子，同样也失去了再次成为母亲的机会。
　　我万万没有想到，深居寿康殿的太后可是一点儿都没闲着，韬光养晦只为寻找时机，一击即中。是她授意御医和稳婆让我永远失去孕育子女的权利。是我太蠢，竟然对寿康殿放下了戒心，果然舒坦日子过久了，人是会松懈的。

　　政和八年，宁怀德在礼部尚书的婚宴上，与人发生口角，痛骂诸人，后演变为妄议朝政，犯下大不敬之罪，被斩杀，言官上表宁怀德结党营私，任人唯亲，仗着是太后的母兄，卖官鬻爵，随后全族被灭。自此，宁氏一族除了身居宫中的太后和贵妃再无其他人。
　　太后一病不起，我去寿康殿看太后。
　　我问她，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太后趴在床榻上奄奄一息。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她说，我看见了，皇帝说他是不小心落入河中的，但我看见了，是你推他下去，没有一丝犹豫地就推他下去了。你知道，我那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我想的是看起来人畜无害，心里却有阴暗一面的人实在是太适合生活在宫里了。
　　你就是个疯子。
　　谁不是呢？其实你和我一样，都是睚眦必报的疯子。
　　谁能想到，我被太后看中立为皇后的理由竟然这么荒唐？我的一生就这样被人改变了。
　　你知道这次宁怀德获罪，宁贵妃在雨中苦苦哀求，为何皇上都无动于衷，坚持要灭宁家满门吗？谋害皇嗣，其刑当诛，宁家是在替您受过。断子绝孙的滋味好受吗，母后？
　　你是觉得你在替你的孩子报仇，是吗？
　　是。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你知道吗？每一个晚上我都梦见你，梦到我把你撕成碎片，我终于梦想成真了。
　　开心吗？
　　开心，看到你如今这副模样，我不知有多开心。
　　那就再讲一件让你开心的事可好？
　　我不明所以。
　　你觉得，我为何能这么顺利就害死你的孩子，害你一生无子？宫中御医效忠的到底是谁？
　　你胡说。
　　信不信由你。
　　政和九年，太后薨。

　　太后最后对我说的话，我信了。动手的固然是太后，可是，没有北堂屹的默许，御医怎敢做后面那些事。
　　往事历历在目，北堂屹与我的种种温馨是真实存在的，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可他的薄情寡义也是真的，帝王之爱，说散就散。
　　父亲近年来行为乖张，擅权专政，百官以他马首是瞻。这样的外戚对于皇权来说是极具危险性的，国丈爷谋女婿的权，篡外孙的位的故事在历史上也是时有发生的。所以，身为他女儿的我绝不能生下延续他血脉的国之储君，一点儿希望也不能有。
　　政和十年，宁贵妃诊出有喜。
　　宁贵妃无父无母，无族人，连曾经位高权重，将世间男人都踩在脚下的太后姑母也没有了，她能依附的只有皇帝。这样的后宫女子才配生下皇嗣。
　　宁贵妃游赏御花园，一时失足，不幸滑胎。
　　北堂屹冲进了昭阳殿，毫不顾忌我皇后的尊严，大声斥责我，说，为什么要害玉儿？
　　他谴责我善妒。
　　我不能善妒吗？身为皇上的妻子，我连善妒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玉儿失去了孩子，你知道吗？
　　那皇上知道，我也失去过孩子吗？
　　北堂屹拂袖而去。
　　我的贴身侍女问我，娘娘，您为何不辩解？为何要让皇上误会？
　　我说，皇上真的想知道是谁害了贵妃，他查不出来吗？
　　政和十年隆冬腊月二十，我被北堂屹一旨诏书废了后，随即立宁贵妃为后。
　　父亲震怒，与北堂屹彻底翻了脸，却没想到，父亲还没怎么对北堂屹放狠话使绊子呢，自己就先病逝了。
　　北堂屹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我被迁往了燕玉堂。
　　真的被当年那个黄门说准了，要不是那个黄门老死了，我真的想亲口对他说一句，你说得对，真的不吉利。
　　我在燕玉堂没呆多久，长公主来了。长公主上表北堂屹，要把我带回她的封地。长公主说，殷氏一族是开国功臣，开国皇后显德皇后殷氏就出自这一脉。只因后族强盛庞大，太祖皇帝便将其打压，还勒令显德皇后出家弥陀寺，本就已让世人有了微言，皇上此番又废了一个殷氏皇后，既然废了，不想见她了就让我带她走吧！
　　殷瑶即便不再是皇后，也是朕的妃子，哪儿都不能去。
　　阿瑶自生下死胎后身子一直虚弱不见好转，我的封地地处江南，江南风景秀丽，气候温和，滋养身体再合适不过了。
　　宫中有御医，阿瑶的身体自有御医看管。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说道，阿瑶一生向往自由，是与她毫不相干的权力束缚住了她，也束缚着母后、殷如海和皇上。皇上，放过阿瑶，也放过您自己吧！如果您真的爱阿瑶，想想到底做什么她才会开心快乐吧！
　　最后，北堂屹同意长公主带我去江南。
　　唯一来送我的是现在贵为皇后的宁玉儿。
　　她说，我知道不是你令我滑胎的。
　　我说，这话应该跟皇上去说。
　　其实……
　　她似乎还有话要说，被我打断了。
　　其实，活在宫里的女人本就可怜，就过好自己想要的，自己丢弃的就不要再介怀，再内疚。也许，皇上就是注定命中无子。
　　谢谢。
　　我没有回应她，这声谢谢我本就应承受。
　　坐在出宫的舆车上，我对长公主说，我没想到，接我出宫的会是你。
　　长公主说，我也没想到，到最后我竟然还和殷家人有牵扯。
　　我掀开帘子，望了望宫门，我十二岁进去的时候都没能望上一眼，我二十二岁离开了倒是有机会看它一眼。
　　长公主说，别看了，既然选择出来了，就向前看，前尘往事都忘了吧！
　　放下帘子，坐回座位，我没有说话，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也遮了遮嘴角扬起的微笑。
　　政和十一年，大莽皇朝德皇帝驾崩。御医发现德皇帝体内长期积有毒素，时间追溯至少在两年前。
　　第二天江南传来急奏，昭仪殷氏薨。

　　德皇帝北堂屹无子嗣，政和十一年，大司马□□年征召安仁郡王之子主持丧礼，拥立为帝，尊宁皇后为太后，改年号昭文。
　　昭文九年，大莽灭国，昭文帝自杀身亡，宁太后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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