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ts]寒夜》寒野

50、察觉

　　这个夜晚雾气很重，灰褐色的天空下看不见一颗星星。
　　闵玧其站在阳台，播出了一通越洋电话，滴——
　　他不管不顾地开口：“喂，我是闵玧其。”
　　声音低哑晦涩，仿佛有一柄锈迹斑斑的柴刀在锯着他的嗓子，缓慢又残忍。
　　似乎得到对面的答复，又好像根本不顾对面的回话，他只是望着虚空努力组织着词汇，前言不搭后语：
　　“假的，是假的，你相信我啊是假的，虽然很难说明，雪妍……雪妍不是真实存在的……但她好像没有发觉这个人不存在，不，不对，也有可能察觉了但瞒着我，也瞒着你，她很聪明的，我没有她聪明……我该怎么办啊南云熙，”
　　说到最后，他顿了一下，哭音终于在最后一个尾音落下之前溢了出来：“她病了。”
　　他承认了这个事实。
　　可以断定，这是他活到现在最难熬的夜了。
　　那些琐碎的细节在脑海中汇聚在一个终点，她开关门时无意等待的那一两秒，发呆时总会安静地与空气中的某一点对视，偶然听到她握着息屏的手机讲电话，喜欢在幽闭的环境缩成一个壳子，各种恐慌障碍加上创伤应激反应，多年好友的南云熙也从未见过雪妍。
　　最后，她说，雪妍是我的好友。她们同岁。
　　这么多年来，雪妍一直未长大，永远年轻。

　　挂掉电话，闵玧其看向夜空，很沉很昏暗，他努力想要变成平时不论何时都会留存一丝理智的闵玧其，可惜他没能做到。他努力回忆着刚才电话里的安抚，南云熙明显比自己更为理智，闵玧其说了什么？他说自己没有这方面的人脉，可不可以拜托南云熙去找当时在纽约见到的史密斯医生，他为她治疗过，不过应该会很难办，医生的职业操守不会让他透漏一点病人的信息，但他没有办法。
　　接着，他想到了夫振雄，他颤抖着摸出手机，翻着通讯录，可就在要按下通话键的时候他暂停了，他回忆起在纽约见面时对峙的场景。
　　[夫知贤不是正常的孩子。]
　　[她的母亲开车撞死在了她的面前。]
　　[以我对你的了解，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是报警，往常的你也会这么做，你不是不惜命的人，你看见了什么？]
　　这样冷静地道出伤痛，朝着还在病床上的女儿质问的养父，闵玧其无法相信他，他闭起眼睛，放下了手机。
　　等一下，闵玧其回想着当时的状况，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个父亲首先开口的不是关心，而是要问知贤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看到一个亚裔女孩即将遭受人生中的灾难，不忍心去救援，等一下，亚裔女孩？年轻的孩子……雪妍……
　　所以，知贤当晚失控的源头是——
　　雪妍。
　　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孩子。
　　闵玧其深吸一口气，如果说他推测的是真的，仅仅是与雪妍相似的女孩，就让她不顾危险，与凌晨时分于最可怖的暗巷之中徒手与两个成年男性搏斗，最后遍体鳞伤地躺在医院里。
　　接下来呢？接下来又会做到哪一步呢？是不是为一个幻觉身死呢？
　　最可怕的是这位父亲明明知道女儿不对劲……
　　闵玧其不敢再想，他只能不断地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事情还有变好的余地。
　　他能做什么呢，只有等，然后相信南云熙。
　　惶然无措地等待，闵玧其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个。
　　隐隐地，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夫知贤就像是一本神话，各种典实掌故杂糅交织于魂灵，众多信息贮藏于看似光鲜的躯壳，她只是站在近处对着他笑，你看！多么有趣又传奇的故事，不想让他触及笑容之下丝毫的阴霾，她的爱给的很霸道，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记得他有没有这样吐露过自己的心声。
　　可是她不知道，他爱着的并非只是故事的字面含义，他也爱承载着故事的深层结构，让她强大坚韧仍然不失温柔的灵魂为之洞显的过去。
　　南云熙利用人脉调查需要时间，闵玧其便一直等着，一边告诉自己不要陷入抑郁情绪里，他开始看向远处，转移注意力。
　　首尔的夜景是美丽的，视线所及之处的点点灯光像一粒粒碎珠子一样消融在夜色里，随着视线的视角逐渐变得模糊，远处的高楼大厦熄了灯，在汉江边投下锯齿状的巨大阴影，游览船只行驶得很慢，远处看像是安静地停泊在某处不动了，整条江水灰色而黏稠，它始终在疲惫地远去。
　　夫知贤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离开呢？像夜晚的船只一样，留给自己虚幻不动的假象，始终不远不近的距离，在他沉湎于安逸的同时留给自己一个黏稠又模糊的背影，除了随身裹携着的潮湿江风外不留一丝痕迹。
　　陡然间，闵玧其从内而外泛上寒凉。
　　也是同一时间，他发现自己又开始不自觉悲观了。这很不好。
　　两个人，有一个精神状态糟糕就够了，他不能不好。
　　知贤需要他，他不能变糟糕。闵玧其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
　　他跑到夫知贤的卧室，她已经熟睡了，眉头未皱，闵玧其松了一口气，确认今夜她睡得很安稳。但又有些失落，这样他就没有理由去轻吻她的额头，带她从噩梦中逃离了。
　　他就着窗外的月光凝视她，良久，给她掩被之后打算退出卧室。
　　但就在目光转移前一秒，夫知贤的眉头皱了起来。
　　闵玧其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她刚刚好像又开始做噩梦了。
　　“又……又开始了吗？”他自言自语，慌乱间想着以往的步骤，先轻吻她然后再拥抱她，但动作却戛然而止，他低语着：“等等我。”
　　边说着边往后退，知贤呐，我身体现在有点凉，不太适合拥抱你，他想。
　　不一会儿，他便从浴室里出来了，原本的苍白被泛着水汽的温热代替，面上还泛着潮红，他边走边匆忙地扣着睡衣的扣子，然后钻进了夫知贤的被窝，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轻轻吻着，从额头到脸颊，再到肩窝。
　　不知道是要缓解怀中人还是自己的不安。
　　很久很久，抱住身体的手慢慢地放松，闵玧其终于在昼夜交替、天边露出一丝曙光之时睡着了。
　　而他怀中本应熟睡的人却睁开了眼睛，清醒得不见一丝氤氲。
　　南云熙确实有手段，她再清楚不过，在他将电话打到史密斯医生那里，她的手机便收到了来自异国的邮件，从她恢复记忆开始，她便联系了人在史密斯办公室放了针孔摄像头，以往万一他随行的公文包里也有窃听器。
　　几个小时前，夫知贤的手机响起了特定的提示音。
　　本就睡眠不深的她立马警觉，快速点开邮件阅览了内容，很简短，南云熙现在找上了史密斯，而史密斯的职业操守本应该不会让他透露半个字，但在南云熙在诚恳表达感情与专业猜测病情交替的话术之下，这位年迈的医生在最后一刻松了口，承认她确实在吃治疗精神分裂症的药物，并表示她现在应该即刻入院封闭治疗，但是她前往韩国的行为以及她父亲的放纵让如今治疗进程的进展变得困难，并希望作为好友的南云熙先生劝说病人返美治疗。
　　夫知贤看完邮件便知道事情糟糕了，远在异国的南云熙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个猜测，答案只有闵玧其。她原本就做好了打算，她的病情迟早被枕边人察觉，原本准备好的病情证明材料全部不再作废，因为她没想到闵玧其如此谨慎又大胆，连当面对质都没有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不对盘的南云熙。她之前就想，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最亲近的二人联手对付她，她放下手机闭眼躺在床上开始想对策，南云熙对于她的过去知道得更多，很不好对付。
　　此时，闵玧其走了进来……
　　而她保持着装睡的姿势，后知后觉自己的错漏，主动皱起了眉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拥抱与温存，毫无保留地于暗处接收着他的不安与忐忑。
　　直到天亮之时他终于睡了过去，她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她可以想象玧其苏醒时会收到一个邮件或者电话，来自于南云熙，南云熙会把自己知晓的信息与他分享，比如雪妍是假的，那么雪妍上的高中也是假的，但南西福利院确实会有一个雪妍，所以得从福利院查。限制会随之而来，玧其会怎么做呢？直接与她打开天窗说亮话还是当作什么也不知晓瞒着自己开始查呢？
　　棘手的是南云熙。
　　想到这里，夫知贤的眼神沉了下来。

　　等到中午的时候，夫知贤试图叫醒睡得并不安稳的身边人，她记得他今天有工作安排的。
　　“玧其？”她推了推旁边的人，未醒。
　　她动了动身体，试图把自己退出他的怀抱。
　　闵玧其瞬间醒了过来，眼角眉梢带着慌乱。
　　“去哪？”
　　夫知贤不动声色地安抚：“你该起床了，我记得你今天有录歌行程。”
　　闵玧其本来想说原定的录音安排被他昨晚推迟了，今天没有行程，可以好好陪着你，但突然想到南云熙，说好会联系自己的，为了确认细节他必须得避着知贤。
　　他拿起身边的手机，装作确认行程的样子，将身子后退确认南云熙的讯息。
　　“怎么？行程有变？”夫知贤也不急。
　　“没有。”闵玧其查看手机，发现了一条航班行程，闵玧其心里一沉，如果不是多年的表情管理经验，他可能就暴露了。
　　情况已经严重到隔空都说不清的地步了。
　　他用尽最大的力气让手指不要颤抖，抱怨道：“今天还是要努力工作呢。”
　　“那你努力工作，努力赚钱！你将来可是要养我呢。”夫知贤笑嘻嘻。
　　“好哦。”闵玧其也笑着拍了拍她的肩。
　　闵玧其出门的时候反复回头，夫知贤给他围了几圈围巾，让他赶紧走，“不是说经纪人哥都在楼下等着了，今天怎么这么磨蹭？”
　　“你别乱跑。”闵玧其反复说着。
　　“知道了知道了，我今天本来也没啥事儿，最近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翻译完稿了，摄影集后续全部交给编辑了。会在家好好等你回来的。”
　　夫知贤像是没有看见闵玧其今天的敏感，一直说着使人安心的话。
　　所以，闵玧其离开了。
　　最后一次回头还在强调着：“等会儿定的外卖到了记得吃完，手机时刻放在身边，知道了吧？”
　　夫知贤不厌其烦地点头，无奈笑着，摆手让他离开。
　　闵玧其总算是离开了家门。
　　夫知贤关上门，转身打了一个电话，轻声说：
　　“帮我查查南云熙今日行程，或许会有航班信息，发给我。”
　　挂了电话，她仍然低着头，明明是正中午的时间，室外的寒气早已被日光驱尽，没有无可奈何的阴影裹携于身，但那悲伤的表情格外分明，让人感觉她很冷。
　　——没有人能让我们分离，玧其。
　　她一直默念着这句话，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期间午饭送了过来，她恍惚着，让配送员放在了门外，然后一直保持着姿势没变。
　　直到手机屏幕亮起，她立马察看，本以为是侦探事务所的全志安回了电话，但没想到是闵玧其。
　　眉眼间的冷寂瞬间消散，暖意徜徉于笑容中，她按下通话键，对着那头说：
　　“怎么？才走了半个小时就想我了？”
　　“按时吃饭了吗？”
　　“闵玧其长官，已经在吃了哦。”她面不改色。
　　“那你专心吃，不打扰你了。”但那头没有先挂电话，夫知贤主动挂断了。
　　夫知贤有点心虚，接着便听话地去吃饭了，间隔半个小时，期间全志安发来了南云熙的航班消息，她一步步算着接下来的步骤，直到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之前，她的心情还算不错。
　　打来的还是闵玧其。
　　夫知贤觉得他应该是吓到了，也很不安，但表现得太明显了吧，如果是正常的对待，哪有隔半个小时就确认情况的。
　　她体贴地装作不知道吧，然后笑着接起了电话，但电话那头的第一句话让她的笑容彻底凝固。
　　她听到闵玧其说：“按时吃饭了吗？”
　　——长久的空白。
　　“怎么不说话？我的手机上显示已经送达，吃了吧？”
　　夫知贤的手已不自觉紧握，“喔……我吃了啊，正在吃呢。”
　　“那就好，专心吃饭。”
　　这一天中午，用饭时间，她接起了男友的电话，就好像往常一样，几句来往之后，她便主动挂了电话，但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她没有再动眼前的饭菜，而是面色正常地翻了通话记录，然后发现了一个事实。
　　或许，半个小时前闵玧其并没有打来过。
　　那她接起的是谁的电话呢？

　　“雪妍”还未离开，名为“玧其”的幻觉已然缠绕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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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
请多多喜欢防弹的二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