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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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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主任进了门,一边呷茶,一边靠在沙发上闲聊,笑嘻嘻地说:你成天拉着脸吓唬学生做什么?漫说你们是师生,这群孩子小你几岁罢了,都是一代人。我猜你是当腻了晚辈,孟康又比你老,只好欺负欺负小文、夏朵过过瘾了。
梁肇敏正色分辩:正常管教而已,谈不上欺负,师兄这么想是误解我了。
彭主任说,也是,严格些对大家都有好处,太亲切了怕他们没大没小。然而也得把握尺度,小文向来本分,也很知心,是你一手调教的。夏朵这姑娘,据我了解,也是不错的,只是跨专业,底子薄,学习上格外吃力,需要花费多些精力打磨。别人认为她是一个白丁,我倒觉得是一张白纸。
梁肇敏素来不喜欢别人随意干涉自己教学以免掣肘,听了这一席话,虽然没有再反驳,但内心认定主任必然是得到了上面的意思,暗示自己怠慢夏朵,心里不舒服。孟康已经将夏朵的学习计划安排得非常周祥,他也过目了书单,涵盖了入门到精通的教材,挑不出一点疏漏,而且夏朵的汇报的确比以前像样些,可见孟康的辅导卓有成效。他如果和夏朵约谈,无非也就是重复孟康拟定的教学计划,并无裨益。最近,他的时间异常金贵,总不能都花在一个落后的学生身上。
他不急着见学生,打发了彭主任后,招陈小文进来,头一句是,让孟康先来见我,第二句是,以后排好名单,先让我审核。小文听了,嗯了一声。梁肇敏放下书,抬头说,你工作很认真,但也要兼顾公平,回去罢。小文脸色泛红,低着头,退了出去。
小文坐回自己的椅子,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黑皮笔记本,翻开,寻找今天日程安排,在约谈之后有什么事务。但是心久久不能平静。他算不得梁肇敏最喜欢的学生,但一向得到器重,老师之前默认了毕业后让他留校的计划。但是自从夏朵入学,他已经第三次忤逆老师了,还和孟康结怨。如果没有夏朵,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可以顺顺利利地毕业就业。只要——守着以前的规矩,公事公办,便没有事了。
他和夏朵没有非常深厚的交情,亦不欠她人情。可是想起她,心生恻隐,虽然畏惧老师的批评、担心失去他的信任,但是不后悔帮师妹的忙。他承认自己软弱,不敢当众揭露孟康阳奉阴违、欺压师妹的行径,也不敢直言老师偏听偏信、无故针对学生,但是他的良心告诉自己,至少帮夏朵上名单是没错的,哪怕遭到责备。他没法从根本上改变夏朵窘迫的处境,但这不是无作为的借口。
小文一直很努力,和他同级的闻清钟出类拔萃,是梁肇敏的得意门生。黯淡无光的小文在同学的阴影里呆了整整三年,清钟和老师谈笑风生,他在背后默默跑腿,处理各种各样的杂务,不辞辛劳。闻清钟意外离开,他才冒了头。有人熬资历也变得心硬了,有人却是越发心软,比如陈小文。
他不是不介意自己是老师退而求其次的人选,但是他明白自己能力有限,没法取而代之。但凡是学生,都希望老师的关心,越多越好。小文知道那种落差带来的难受,更明白得不到的可怜,甚至是悲惨。
小文经过夏朵身边,没有听到她招呼自己,便擦身而过。她心想,难不成师兄被训话,怪我连累他?我假传圣旨,害了好心人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可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老师追究责任,我只管说,我弄错了,心又急,都是我的错,和小文师兄没关系。
约谈开始,大家坐在办公室外的椅子上,准备次第进去。孟康甩着手,得意洋洋地瞟了坐在位子上的夏朵一眼。她的手机叮了一声,小文在群里公布最新的名单,根据老师的意见调整了约谈次序。夏朵本来是第一个,调到了最末一个。
一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后进生身份,对于押后这个安排,自然是明白其中深意的,但已是麻木了,梁肇敏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要是哪天忽然看她顺眼了才怪哩。夕阳透过窗玻璃,在云纹大理石砖面上映出一排整齐的淡白色平行四边形,外头的楼房浸在融融余晖中,日薄西山,四下静谧,她莫名想到了四个字,诸神黄昏。
夏朵坐得骨头酸疼,前面的师兄才出来,小声说:师妹,还有五分钟了!
她点点头。不用说,一定是在头一名孟康那里耽误了,孟康出来的时候刻意没有原路返回,怕面对同学们暗含怨怼的目光。她对这类小动作已经见怪不怪了,若是样样计较,岂不是要累死自己。夏朵的性子说胆小是真胆小,人一多,半天吭哧不出一个字,但有的时候,她的神经粗壮得很,一点不发愁,横冲直撞,不管身后天翻地覆。
她挎着黑色的小包,包上别着一只长手长脚的兔子玩偶,随着她的步子,兔子在屁股后面手舞足蹈,像是舞台上的明星。
这是她头一次走进梁肇敏的办公室,眼睛不晓得往哪儿看,看人不好意思,看东西,满眼都是文件和书,一不留神发现什么机密该怎么办。对着办公桌有一把红色的椅子,靠墙有沙发,沙发上有个深坑,有人刚坐过。夏朵想,除了孟康以外,谁能这样放松地坐下呢?她选择椅子,不想显得太随意。
梁肇敏问:最近你在干什么?
我……我在准备课题,我想研究寺院经济方面。夏朵试探着回答。
他淡淡地说,这个课题三年前已经有人进行了,孟康有相关资料,你应该事先同他商量。
夏朵一看他将自己和孟康捆绑在一起,不得不说了心里话,孟师兄一直很忙,他有好几个项目,要顾及家庭,每个月还要回学校上班……
说你的目的,然后解释原因,三句话交代清楚。他打断她。
我想换个带教师兄,孟师兄事情太多,而且我不适应他的风格。
孟康在去年发表了五篇高质量的论文,并且参与编辑教材。他固然有家庭负担,但十分敬业,他对你的学习进度了如指掌,定期同我汇报,完全不存在你说的无心事业的情况。过去的一年里,你没有学会积极和带教师兄沟通,事事让人迁就,这是你的个人问题。作为老师,我提醒你重视自己的合作伙伴,正视自身不足,不要浪费精力在维持无关紧要的人际关系上。
她沉默了,委屈、不甘,几乎每个学生心知肚明孟康外忠内奸,只梁肇敏不清楚,当他是志诚君子,委以重任。这种情况下,掉几滴眼泪,哭诉一番,或许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但是她忍住了,不想示弱,她也不想若无其事,粉饰太平。
夏朵虽然没用,但绝不是表里不一的人,也不是背后嚼舌头的下作人,要她在这里说孟康的不是,她吐不出口,只将怒气和不甘堆在脸上。
梁肇敏看见她居然拉下脸,闷不吭声,完全不受教,异常厌烦。他完全意识不到夏朵的残酷处境,将书本一放,说,你出去罢。
夏朵回到宿舍,和爸爸诉说了自己的烦恼,师兄给自己穿小鞋,老师偏听偏信。父亲开导她: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哪怕占理,你也别和师兄翻脸,到时以讹传讹,咱们人生地不熟,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依我看,你的老师说得不错,要学会和人共处。你没法换人,只能学着接受。师兄再不好,你们都是一个老师手底下的学生,他有些小动作,但也不敢太出格,大家都看着呢。
她断了针锋相对的心思,努力不表现对孟康的生分和不满。孟康有什么话,不管是不是假传圣旨,夏朵都老实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