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穀语》雨果是个巴黎控

7、前日

　　司嫔大名司浅欢，家里打荣氏王朝建立起就是书香门第。到了这几代，她祖父是京城里大名鼎鼎的书法名家，父亲更是醉心古籍，博览群书。司家男子个个进士出身，做过翰林，当过大学士。说来也怪，司家人世代为官，代代文臣，然而一个比一个淡泊名利，虽然声名鹊起，却举家清贫。这就造就了司浅欢不愿同人相争的性子。
　　司浅欢是个聪明人，否则她也不会在荣北铎登基之后仅仅过了几日便自请入了冷宫。
　　她是荣北铎的第一个侧妃，待在荣北铎身边的时间也最长，自然是对这个男人有几分了解的——她何等的冰雪聪明，也自然明白，这个男人心底深处那份不能宣之于人的、大逆不道的感情。
　　自那次皇家宴会，第一次见到荣北铎看齐华蝶的眼神时，司浅欢便明白了——那样痴迷却爱而不得的充满爱意的眼神，她自己最清楚不过——那是她时时痴望荣北铎的眼神。
　　可是那时她刚刚嫁给荣北铎，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哪里见得了自己的夫君用这样的眼神看另一个女人？
　　女人都是心存侥幸的，总是侥幸的幻想自己会让男人回心转意，更是希望自己的出现让那个心无定处的男人安定下来，渴望自己成为他心中最特殊的一个。司浅欢也不例外——哪怕她自小饱读诗书、通透明智。
　　可是事实证明，除却齐华蝶，没有人走进过荣北铎的心里。
　　即便是荣北铎的正宫皇后——宁诩。
　　宁诩当年嫁给荣北铎，碎了京城里多少少男的心。而她之所以嫁给荣北铎，不过是因为情形所迫。当时先帝驾崩，朝堂内外一片混乱，可是那时候皇子只剩下荣北铎与荣东临。荣东临年岁尚小，母家是赵家。明眼人都知道赵老太公的心思活泛，若是让荣东临登基，这天下日后姓什么便不一定了。
　　宁家虽是文臣，却世代忠良，荣氏王朝传了多少代，宁家便辅佐了多少代。宁国公更是忠心耿耿、德高望重。宁家嫡女只有宁诩一个，为了稳定时局，安抚百官，荣北铎与宁国公达成了协议，宁国公助力他登上皇位，事后他便迎娶宁家嫡女为后。
　　宁诩在闺阁中时便是大名鼎鼎了，且不说宁家世代忠良、才子才女人才辈出，就单说说这位宁诩宁小姐吧。
　　宁家女在京城素来都是抢手的存在，不仅知书达理、勤俭持家，且容貌姣好，虽不说美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却无一不是清丽可人大气端庄。
　　权贵世家们挑夫人，容貌并不是最重要的（当然才貌双全最好），形貌昳丽妖艳可人可算不上是夫人，那是祸水。妖娆愚笨的女人可以成为妾，但绝不可能成为正妻。
　　毕竟，有时候，一个好的正室，可能就决定了一个家族的兴衰。
　　司浅欢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可是她要的不是权力，不是地位，而是荣北铎的一颗为她倾倒的真心。可是齐华蝶的存在就注定了她要铩羽而归，甚至——注定是一个失败者。
　　等到荣北铎登基，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把齐华蝶软禁在冷宫，她便想去看看，让荣北铎倾心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于是，就是一个承诺。
　　而后，便是一生。

　　司嫔失神刺破了自己的手指，方才温婉的笑容还僵在脸上，那笑容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勉强，她死死握着刚开始绣的荷包，任凭血液渗进去。她开口问荣琰，语气中不觉带上了几分严厉：“这是谁说的？”
　　“小顺子、小阳子，还有秀洲姑姑。”荣琰一本正经的扳着手指一个个数过去，委屈巴巴的小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生怜爱。
　　这件事的发生在司嫔的意料之外。她虽知道这件事瞒不住荣琰，也自然知道那些奴才碎嘴的德行。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发生的这么快，快到她来不及反应、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同荣琰说，就被荣琰知道了。
　　措手不及是司嫔娘娘此刻的真实写照。
　　荣琰虽然年岁尚小，可是心思灵活，她看司嫔久久不回应，便猜到了这件事有□□成的几率是真的。可是她过了年才不过六岁而已，出生后母亲就去世了，又打小在冷宫中长大，虽有司嫔的关照，但也算是看惯了世态炎凉，自然是比同龄人成熟了几分，也聪慧了几分。
　　荣琰抿着唇，不说话。她此刻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许久的沉默之后，荣琰开口，话语中带上了哭腔：“司娘娘，我从出生就没见过我娘亲，现在皇后娘娘让我过去，你是不是也同我娘亲一样不要我了？”
　　司嫔心里猛地一揪，六年了，她看着荣琰长大，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婴儿变成现在的小魔王。甚至可以说，她将对荣珹的亏欠全都转移到了荣琰身上。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荣琰的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琰儿，你听我说。你娘亲临走前把你托付给我，让我把你带大。她也想看着你长大，也想看着你如今健健康康活泼的模样，可是她不能。你娘亲心中有愧，但是你不能怨她。”
　　透过荣琰澄澈的双眼，司浅欢似乎想到了当年荣琰出生后的那三尺白绫，一杯鸠酒。在那似乎布满了整片天空的白绫之中，藏着那个女人坚强倔强的一生和依依不舍的牵挂。
　　看着荣琰似懂非懂的懵懂眼神，司浅欢叹了口气，当年的事太过错综复杂，她尚且想不明白，更没有办法讲给荣琰。
　　“皇后娘娘是个好的。”司嫔思索半晌，笑着对荣琰说道：“应当也是你娘亲的嘱托。宁皇后出身望族，必然不会亏待你。琰儿到了皇后娘娘那儿，不能再当混世小魔王了，闹出事情来可不一定能善了了。”
　　“到了央华宫就要和皇后娘娘五皇子朝夕相处了，你可千万别欺负五皇子。有宁皇后在，他就是未来的储君。”
　　“我和洵儿你不必太牵挂，他是北漠质子，迟早都要离开的。我这么大一个人了，又不是不会照顾自己。”
　　“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昭告六宫了，等过了元宵节就到了接你走的时候了。”
　　“我······”司嫔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早已哽咽，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了。模糊的视线告诉司嫔，她失态了，可是当她偷偷侧过头去揩掉眼泪的时候，才发觉屋中的人早已哭成了泪人。那个没有绣好的荷包还攥在司嫔的手中，血迹干涸，从殷红色变成了深红色。

　　宁诩坐在书房的暖榻上，手上抱着一个刚灌的汤婆子，她斜斜倚在榻上，眯着眼睛隔着袅袅升起的熏香的烟气看着坐在书案前抱着一本三字经看得认真的荣珺，脑子里全是年少时候的齐华蝶。
　　那日见到荣琰，竟让宁诩有一种穿越了许多年，又回到了与齐华蝶的初见时候。荣琰与齐华蝶幼时有六分相像，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时，宁诩便罕见的有了几分恍惚。
　　长得相像也好，可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大仇未报，齐家还未得昭雪；亦可以时时刻刻地提醒荣北铎，让他回想起当年那个被自己害死的无辜的女人。
　　齐华蝶有什么错呢？她不过是不爱荣北铎罢了。
　　宁诩叹息一声，微不足道的声音就这样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母后！母后！”奶声奶气的荣珺叫了宁诩几声，不见她应答，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圈，便放下书，跳下椅子，迈着还不太稳的步子急吼吼地扑到了宁诩面前。
　　“怎么了珺儿？”宁诩回神，看着扑在自己身上的软软糯糯的小白团子，原本萦绕在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她笑着把荣珺抱了起来，他年纪虽小，可还是有几分重量的，宁诩一时有些吃力。
　　“母后，儿臣听其他人说，过些日子要来一位姐姐和儿臣作伴？”荣珺一板一眼地抱着宁诩问道。
　　宁诩一愣，没想到荣珺会这么在意这件事，宠溺的笑道：“你这小家伙，消息倒是灵通。”看着荣珺有些着急的模样，宁诩点了点他的额头，肯定的说道：“是啊，是你三姐姐。她娘亲很早就离开了她。你三姐姐的娘亲是母后的姐姐，等你三姐姐来了，珺儿可不能欺负她。”
　　“母后放心！儿臣是男子，不会欺负三姐姐的！”荣珺拍着小胸脯保证，信誓旦旦，可他转念一想，又不大放心地问道：“母后，那三姐姐住哪里啊？是和儿臣一起住在偏殿吗？那儿臣就有玩伴了！”
　　“说起玩儿来你倒是开心，”宁诩微微一笑，有些嗔怪，“你三姐姐是女子呢，不能和你一起住。等她来了，就同母后一起住。”
　　荣珺瞪大眼睛，有些嫉妒这位要来的三姐姐了。自他启蒙到现在，就再也没有和母后亲近了。
　　“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好好照顾三姐姐的！”荣小五拍着小胸脯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