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月江湖录》响凯

36、岳州城

　　夜黑风高，两张未脱稚气的小脸，满眼精怪，却各怀心事，不曾道别，就这样开始了他们的江湖征程。

　　新历44年初，二人没日没夜赶了三天路，途径贸易枢纽大城岳州，疲惫不堪，在此休憩。

　　上官月可耐不住新鲜，第一次离开叶城，虽路途劳顿，这也才刚消停没多久，就嚷嚷着和叶寻欢一道儿上街逛逛去。

　　街头巷尾，人声鼎沸，各色商贩，鳞次栉比，上官月刚抄起一个西洋镜，正瞧得不亦乐乎，就有一卒子，神秘兮兮地凑近叶寻欢：“少爷，看您这样眼生，是外地来的吧？今儿个，岳州最大的万年交易场有压箱底的宝贝要拍卖，爷不妨赏脸来看下，绝对不是俺吹牛皮，这宝贝，保证爷也没见过。”

　　一派神秘兮兮，故作高深的样儿，叶寻欢有点嫌恶这种自来熟，正欲打发，上官月却眼冒精光，跃跃欲试：“在哪在哪？啥时候？什么宝贝？”

　　“戌时开始，东巷府88号万年交易场。两位爷来了就知道了，必不负期待。爷可真是算得准，本来万年交易场一季一度，这次可特意为了这件宝贝破例提前了……”

　　也不夸这卒子有眼力见，但凡这种专业拉客的，见到叶寻欢这种年纪轻轻且一看那穿衣打扮就是富得流油的体现，让人挪不开眼的来自富裕的本能心动——就像她当初一样。

　　叶寻欢有些无语，好不容易打发了这推销贩子，就轻轻地戳了戳上官月的脑门：“想什么呢？一看就是大忽悠，也就忽悠你这种小土包子了。”

　　上官月一口吞掉刚买的新鲜肉包，嘴里含糊不清：“哼！还没来过岳州呢，我还没去过交易场，没见过宝贝呢！就要去！”

　　吃得满嘴都是油，叶寻欢不忍直视这惊人的吃相，一边厌弃着掩面不看，一边拿手绢往上官月的嘴上糊来糊去，都快把油抹到上官月的脸颊了，上官月支支吾吾的表达愤怒：“我自己来！人家以为我俩断袖相好、当众秀恩爱呢，都在看我们！”

　　叶寻欢一惊，手绢掉在了地上：“谁、谁、谁要和你相好？你想得美！”

　　上官月捡起油腻腻的手绢，也不管上面的油腻与灰尘，装进口袋里，准备回客栈了洗洗再去卖钱——叶寻欢的东西，怎的也都是高档货啊！嘴上还在叨叨：“你、你、你别紧张，是、是、是我想得美！”

　　“不许学我结巴！交易场不去了！立马继续赶路！”

　　“叶寻欢——你可是未来的天下第一大侠，侠义非凡、才高八斗、义薄云天、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身躯凛凛、仪表堂堂，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上官月口水都说干了——岳州肉包子能量用尽。

　　叶寻欢含笑，对于马屁精的表现十分满意。

　　戌时，万年交易场门口。

　　亮堂堂的一个金色的牌子：入场费一人一百两。

　　“我的天哪，杀猪啊，宰客啊，光进门就这么腐败了，要不要如此阶级分明，穷人就不能看宝贝啦？光看看都要收钱！”一顿吐槽，上官月瞅了瞅叶寻欢，下意识捂紧自己的钱包，望金主大人大发慈悲。

　　叶寻欢此时正在思考一个腹黑的问题：如果让她自掏腰包——俩人AA制，这个小财迷还要凑热闹不？却还是敌不过戏精的小鹿泪眼攻击，老老实实交出钱包。

　　“傍大款真好啊！”上官月毫不害臊，“我本来想你要是不给钱，我就自己化成工作人员的样子混进去看一眼，不然就在门口等你出来告诉我宝贝有多宝贝。”

　　“就你最会想。”叶寻欢没好气的又戳上官月脑门。

　　光是大门都缀满金锭子，也不怕半夜被人抠去，满目皆盛进了该处的财大气粗，只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琼楼玉宇，错落有致，连叶家本家这种富可敌国的，都是不遑多让了。

　　上官月连连咂舌，频频称奇：“腐败啊……极其腐败。”中途还瞥瞥叶寻欢。

　　叶寻欢也有些惊讶这金光璀璨又豪气冲天的装修风格，对于上官月的偶摸龙须行为，一句话就可以警告：“看别人腐败了就要顺道看我一眼，再看就把一百两还我！”

　　上官月闭嘴闭左眼，单眼前进——叶寻欢在她左边。

　　本以为一百两的门票会使很多人退怯，可却反而吊起了更多人的兴趣，约五百人的坐席满满当当，他们俩来的并不早，就只能坐在最边上不起眼的小角落。

　　拍卖正式开始。

　　一位风姿绰约，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魅惑，臀圆腰细的女人如水蛇般扭到场中央，看直了几排人，女子掩嘴娇笑：“感谢各位大人物的莅临，此次交易会由小女子燕渃为大家主持拍品。首先呢，我们的第一件拍品，是已消失的药王谷曾经的秘药——凝丹丸，大家都知道，武学人士的修为，都分为锻体、练气、筑基、金丹、太虚、化神这几个阶段，而是否能够凝成金丹，则是成为一代高手、乃至枭雄的关键。若凝丹有失，则一身修为武艺尽废，甚至伤残至死。多少人就倒在这道凝聚金丹的天堑中，也多少人为了摒弃风险而选择终身停在筑基修为。而药王谷也在九年前就不复存在，不消小女子多说大家也能够明白这枚凝丹丸的价值。。”

　　“那药王谷岂不是人人皆可金丹了？我倒没听说过此事，都这么厉害还会被魔头无言全灭了？”有人出言质疑。

　　女子没有丝毫惊慌，依旧谈吐如珠，携带着千姿百媚的语调，回答道：“这枚凝丹丸，我们交易场也是费了很大代价才得到，我们当然也请过顶级的药剂师加以研究其剂量和配置方法，如果能够批量制造的话，我们交易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不过很可惜，这枚凝丹丸，假使只是基础的合成药材，就需要万年人参、雪地千年灵芝、冰火融魂果、千年蛇灵内丹、五十年份的洗骨花等等，无一不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甚至还有一味我们顶级药剂师也分析不出来的成分，也难怪药王谷都练不出几枚，就算有，也都能给自家弟子用了，流出来的，也就这一枚，偏巧辗转至我们交易场，也全是因在场的都是有福之人啊。”女子巧言令色，说得在场所有人都心痒痒。

　　“起拍价十万两，每次加价不少于一万两。”清晰的声音报出的价格惊人到敲响场下正在做梦，口袋里却没有足够资本的人。

　　——“五十万两。”他已四十，年少学艺，终身筑基，不敢拿自己的命搏金丹，如今，天上掉馅饼，他终于可以再进一步，甚至日后加以修行，就可以迈入高手一列！

　　——“六十万两。”这一位代表，为家族后辈，也为家族的繁荣，必要拿下！

　　——“六十一万两！”某富家少年为自己日后凝丹做准备。

　　——“一百万两！”某人看出这个价值，准备买了到时候找正有凝丹需要的大家族转卖。

　　——“两百万两。”有很多人沉默了，更想到梦遥不可及，还不如专注当下。

　　可还有各色人争先恐后，都为这枚散发着清香的丹药急的头破血流。

　　上官月被这大场面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扯扯叶寻欢衣袖：“土豪，你怎么不买啊？这个凝丹听起来这么重要。你不争取一下嘛？”

　　叶寻欢不以为意，说道：“武学修为，尽在自身造诣，若自己连凝丹都需要借助外力，又如何臻至太虚、修至化神，乃至更高呢？我不觉得后面的关卡，会比一个凝丹更轻松。我还看不上一个区区凝丹。”

　　上官月拍拍手，一脸崇拜：“说的在理！不愧是叶寻欢呀！”

　　最终被某家族以四百八十万两拍走。

　　后头像什么千年人参、百年灵芝的药材呀，有了前头的对比，倒皆是让大家伙提不起劲，堪堪都以五六位数便成交了。

　　看气氛有些冷，这负责主持的女子突然面若桃李，红得不像样，模样着实妖娆，又引发了在场好些人的怜惜之感，羞赧地开口：“各位来宾是否有些疲乏？好戏还在后头，下面要拍卖的是一株五十年份的洗骨花，附赠一枚药王谷特制丹药，男人食之，肾气大补，可永久延长兴质，更添床笫之欢，不仅如此，若女子服之，则春心大动，有非凡的体验。”

　　“起拍价：五万两。”

　　醉翁之意不在酒，五十年份的洗骨花虽是难得的珍品，外头倒也不是买不到，用来辅佐自身锻体、蒸药浴、给别的丹药入药皆是好选择，可别的地儿就卖五千两，撑死一万两。看来这重头戏还就落在这赠品上头，若单单拿出来拍卖，哪个男人敢冒着被说不举的流言蜚语竞拍高价？

　　此举，全场哗然，竞拍声不绝于耳。

　　“六万两，我就缺一株洗骨花。”某人欲盖弥彰。

　　“呵呵，十万两。”某人笑而不语。

　　“万年交易场的洗骨花绝对是不一般的培植，我出二十万两。”某人闭眼吹。

　　“呃……二十五万两！”某人支支吾吾。

　　最后这株洗骨花竟被拍出了一百二十一万的高价，还是一位岳州城有名的美妇人……

　　她眼眸含水，说道：“感谢大家的抬爱与承认。我自个儿会好好使用的。”

　　参与拍卖的人都是一副懊恼又艳羡的样子。

　　不包括叶寻欢。

　　他全程捂着上官月的耳朵眼睛，嘴上不停说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非礼啊……”，心里却边念静心咒边感叹外面的世界好自由好快落，直教人面红心跳，怪害臊的。

　　也没想到略显沉闷的气氛就这样被女主持发现并打破，看来此女子也并不简单，不仅深谙其道，更明白其中要领。

　　下一件拍品更是延续上一件的风格，居然是传闻中的采花大盗柳非絮亲笔描绘的春宫图！

　　不过只是市面上一两一叠的春宫图，居然也能拍出五十万两，而这个女主持，把这幅作品描绘的天上有、地上无，收藏价值更是举世无双。要不是上官月亲眼见识过她自个儿师傅的字巨丑无比，更别提画画了，简直抽象艺术，她就还真信了……

　　世上没有不存在价值的宝物，只要你愿意给它渡上一层光。

　　一段不起眼的小插曲——上官月以就是起拍价一百两，拍得了大家都没兴趣，半天没人回应，差点流拍的一本江湖秘闻录，同样出自药王谷。

　　叶寻欢都快她的脑门戳穿了，俗话说水滴石穿，虽然他轻轻柔柔，绝对没用劲：“你傻啊？这个拍卖场肯定看过了啊，肯定没什么秘方啊、武功秘籍之类的，还轮得到你来捡漏啊？”

　　上官月歪歪嘴：“我就想试试拍下东西的感觉，听美女专门给我喊一次两次三次，然后恭喜我。”

　　这个奇葩理由让叶寻欢无力辩驳。实际上是上官月觉得此次交易场出了这么多关于药王谷的东西，必然是和药王谷有点干系或是机遇，所以这个秘闻录，也许能信，也许还能寻到点她想知道又不知道的事——譬如那个仇恨药王谷的女子。

　　最后压轴上场的是一个蒙着全黑布的大箱子。

　　被四个大汉抬着放上来，女主持不复之前的羞赧，神情十分激动，开口介绍道：“我在交易场行事多年，形形色色的宝物见了不下万种，但唯有此物，真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叫人心神缠连，由它所动，唯想爱与惜……我不想过多介绍，大家且自己过目，我个人觉得此宝无价，我斗胆揣测各位来宾虽都是学富五车、见多识广，但此宝乃传说之物，我想在场，无人曾经亲眼见过它。”

　　女主持顿了顿，“起拍价一两，加价不限。”随后一瞬，掀开幕布。

　　竟是，竟是一条人鱼！鲛人！

　　半身为人，以腰部为界限，半身为鱼尾，处在约二人高宽的水箱中，神情悲戚，叫人不由得同感悲苦，少女容颜，约人类年龄的十五六岁长相，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肌肤胜雪，双目纯真似清水，顾盼之间，引有烟波流转，叫人不敢亵渎，可那冷傲灵动中又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叫人魂牵梦绕。

　　真就同女主持所说，唯想予她爱与惜，可此时，她脖颈被拴一条铁锁链，被束缚，被控制，毫无还手之力，如同失去了灵魂的瓷娃娃，唯有偶尔上冒的气泡，还能证明她还活着的事实。

　　全场一片寂静，没人开口。

　　女主持的声音传来：“此外，我们交易场还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此鲛人若离开水，尾巴即会变成人类的双腿，与人类无异。如此异种，如此珍宝，至于鲛人还有何功能呢，则需要各位自个儿探索。各位，我言尽于此。”

　　上官月看着人鱼空洞的眼睛，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悲苦，人鱼好像感觉到了，也望着她，人鱼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有，至少叶寻欢没有听到，别人也没有听到。

　　她却听到了。

　　一个声音，在对她说：“救救我。我想回家。”

　　声音想荡在她心里。

　　她第一个开口：“两千二百两。”这是她全部的存款了，都是从叶寻欢那里打工赚的，她知道这是杯水车薪，知道她的全部，也救不了她，但是她想，试一试。

　　人群中似乎传来嗤笑声：“这就是刚才那个拍秘闻的？”

　　“两千两百两？哈哈哈哈，想拍人鱼？”

　　“小孩子没钱一边玩去，瞎凑什么劲。真是笑死人了。”

　　“被鲛人撩得情窦初开的少年么哈哈哈哈，不过这鲛人可真是倾国倾城啊。”

　　上官月紧紧咬住下嘴唇，十分苦涩，并不在意周围的嘲笑，就像没听到那些肮脏的下流话似的，她只是感觉到了无力。

　　世上总归是存在落井下石的快活以及自行恶意的揣测才能点燃那些人讨论的欲望。

　　依旧没人开价，每个人都像在估量这人鱼的价格。

　　唯有当女主持人一锤子：“两千两百两，一次。”

　　立马就有人急眼了。

　　“我出一百万两。”

　　“五百万两！”

　　“我，一千万两！”

　　不停的翻倍，一下子就超过了凝丹丸。

　　上官月双手捂住了眼睛，脑海里却还是小人鱼伤痕累累的尾巴和凄楚的眼神。

　　而那个声音，似乎是懂她的，温柔又脆弱：“没关系……谢谢你……”

　　上官月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小人鱼，被买走后，会怎样？

　　会好一点么？

　　还是会，比现在，更惨？

　　此时，一直沉默的叶寻欢用力地握住了上官月的手，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别气馁啊，我不是在吗？”然后又接了一句，“我借你呗。”

　　然后轻飘飘的举手，五骨分明，手指纤长，美少年通常手都很好看，吐字清晰：“五千万两。”

　　场下一片骚动，这哥们是不是疯了？看和刚才那小子是一起的，把五千万两当五千两吗？立刻就有人质疑：“小子，有没有那个钱啊？别打肿脸充胖子，这是交易场，没空陪你开玩笑、过家家。色迷心窍到昏了头了？还是交易场的托？”

　　叶寻欢笑笑，并没说话。

　　还是有人不放弃，无法放弃对人鱼少女的心动，说道：“五千五百万两。”

　　叶寻欢：“八千万两。”

　　全场鸦雀无声，但还是有人冷眼旁观，因为拍完都是立刻有专人前去结账，到时候拿不出钱，鲛人还是会重拍，而捣乱的人的下场……都有闲人在等着看好戏了。

　　“八千万两，一次。”

　　“八千万两，两次。”

　　“八千万两，成交。”

　　只见负责收账的人看到叶寻欢只露了一角叶氏专用的卡片，就恭恭敬敬地退下了，那些闲人的嘴大的都可以塞进一个皮球。

　　这小子，何方神圣？哪家的子弟？岳州城何时出现了这样的公子哥？

　　一时间议论纷纷，那些被打脸的人转换姿态倒是最快，要么灰溜溜的退场，要么蓄势待发，准备着道歉和巴结——叶寻欢没看他们也不想看，人生在世，本就可以选择自己是什么姿态的活着，可有些人，偏偏自己愿意跪着。

　　上官月这次是真心的泪眼婆娑，并没演戏的成分，红红的大眼睛注视着叶寻欢，真诚地开口：“谢谢你。我先还你两千两百两好了。”

　　叶寻欢还是那抹俊朗又阳光的笑容：“好啦，哭什么。不用谢我，其实我不借你，我自己也会拍的。现在是用你的八千万拍的，我赚大啦。”

　　上官月破涕为笑：“财迷心窍的王八蛋！”

　　女主持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全场燃起，相反的，叶寻欢和上官月的心情却沉到谷底。

　　“大家不用气馁。虽然绝世珍宝被这位少年英雄拍走了，但我们还为大家准备了九位绝色少女。皆是精挑细选，来自于帝丘，身家清白，无任何后顾之忧。”

　　“有你好看吗？”台下有人出声问道。

　　“我只是一孑蒲柳之姿，哪比得上那些青春靓丽的冰肌玉骨呢？各位看官、来宾，若家中需要几个服侍的丫头，三日后戌时此地，不见不散。”

　　随着帷幕落下，女主持勾魂一笑后退场。

　　——帝丘，那不是刚因黄河决堤而毁灭的城镇么？

　　身价清白的少女？

　　拍卖？

　　人鱼的生意做不够，还要拍卖少女？

　　看来还要在岳州城待几天了。叶寻欢心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