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文堆》琚光

46、贾夫人回忆录

　　命运的无常啊，最尊贵的帝王与卑微的奴隶皆无法幸免。

　　帝辛8年，春夏之交，府中阒寂无声，我坐在庭院里轻轻摇晃吊篮，哄襁褓里的婴儿午睡。

　　“商民如燕，归去来兮，燕燕往飞。”歌谣反反复复，颂扬的是历代商人为寻找土地肥沃、灾害较少的新的家园，在大地上纵横捭阖、多次迁都的功绩。

　　一只彩蝶翩翩落在婴儿淡淡的眉心，它一定是把他娇粉的小脸当成花瓣了。我轻轻驱走蝴蝶，这个季节的狂蜂浪蝶身上沾满花粉，让婴儿生病了可不好。

　　边上侍立的两个女奴站得东倒西歪，已然昏昏欲睡，我吩咐其中一个：“把大公子带来。”

　　她应诺，迷迷糊糊地往后花园去了。

　　长子黄天化今年3岁，五官容貌肖似乃父，唯眼睛跟我，小小年纪已经显露出活泼好动的性格，且健康独立，出生以来从未生过病，这一点教我感恩不已，你知道我们这会儿的女人即使在生孩子时侥幸挺过了鬼门关，也要时时提防空气中潜藏的妖魔突然偷走孩子的生命，在这孩童死亡率达到三四成的时代，能活下来的都是父母的珍宝。

　　尤记得刚学步时小小天化拽着自己衣角，以为抓住了可凭借之物，兴奋地在尘土飞扬的校场上好一阵健步如飞，从这端跑到那头，引得父母叔伯一诸家纷纷将击掌赞叹，认为前途不可限量。

　　他平时最喜欢在后花园玩耍，同时不喜欢太多奴隶陪着，一个足矣。后花园是夫君拴五色神牛的地方，据称神牛幼年失牯，为一匹丧子的猛虎养大，引颈长嗥时似牛吼，又似虎啸，神牛性食草，但一双剑戟般的巨角早已在东夷战场上划破不知多少敌人的肚腹，胆子稍小的人都不敢从它跟前过，天化却毫不畏惧那庞然巨兽。

　　黄天化，武成王最寄予厚望的儿子。

　　女奴慌慌张张地回来跪在我脚下五体投地，用哭腔道：“夫人，越夫自尽了，好多血啊！”

　　死个奴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自尽就稀罕了。我克制怒火教她止泣以免吵到二公子，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把二郎交给另一名女奴抱回屋内，匆匆跟她去了后花园。

　　男奴越夫触井而死，血流仆地。我很快知道他为什么自杀了，天化不见了。我怀着希望，命人搜遍王府上下，一直寻到天黑，飞虎率兄弟部众从王宫返回。

　　我跪在神牛面前，泪眼婆娑地祈祷：“神牛，神牛，告诉我天化在哪里？”

　　五色神牛今天一直被拴在后花园，它的眼睛见证了所有，它忠诚可靠有灵却终是一匹不会说话的牲畜。这个时候父亲的直觉开始起作用，神牛低下硕大的头颅，飞虎循其角所指方向，发现了围墙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洞窟，刚能容三四岁小儿通过，周围杂草有被人为压倒的痕迹，据其抬头的迹象可推测我儿尚离开不久。

　　奴隶家将们都说一定是越夫打瞌睡了没注意公子从洞里偷跑出去，他真是该死啊！

　　为寻找走丢的儿子，飞虎兄弟几个动用黄门兵权连夜展开部署。时八百诸侯来朝纳贡，朝歌人口比之往日多出不下百倍，找一个三岁幼儿谈何容易？夫君性敦厚诚笃，不想为自己的家事惊扰大王百姓，教家将改装易服，在朝歌不动声色地搜寻了3天。

　　但是，没有！没有！没有！

　　天化，难道我们母子缘分只这短短三年么？

　　镇国武成王痛失爱子的事还是教帝辛知道了，大王召我们夫妇进宫，命他的贞人集团卜了数日无果，懊恼之下也处决了几个巫觋，最终大王讪讪地说，他也没办法了，回去再生一个吧。

　　眼泪流着流着总会干。

　　记忆里的这年真是多事之秋，我失去了我儿天化，同年有苏部生不臣之心，帝辛派军碾压，苏护大败，为保族众不得不献女妲己入朝歌，还有他自己的项上人头。

　　朝歌坊间传言那名绝色少女是个九尾狐托生的妖妃，帝辛自得到她后性情大变，开始大肆诛杀肱骨大臣。先是执掌司天台首官杜元铣谏君被枭首，又造炮烙杀梅伯，与世无争的姜王后被莫名安上谋逆的罪名惨死宫中，二位王子遭逐，首相商容触阶自尽，东西二大方伯姜桓楚鄂崇禹先后被醢杀枭首，西伯逃得一命，被囚羑里……

　　这一年，八百诸侯反了四百。

　　帝辛21年元旦，我按惯例入宫朝贺，想应酬完了就去黄嬴夫人处。黄赢夫人小字飞英，飞虎的妹妹，堂堂将门骄女，却被送来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摘星楼，我如坐针毡，心悸不已，耳里仿佛听到那些围绕着虿盆飞旋的冤魂的怪啸。被酒色浸淫得面部全非的帝辛，突然坏了脑子般来调戏我，妲己在旁煽风点火，13年过去她容貌丝毫不见老。都说我是跳摘星楼自杀的，其实我是吓得失足跌下去的。可能我也确实大限将至，魂魄将离不离之际，突然开天眼看到了真相。什么绝色美人，那分明是一只狐狸披了张布满尸斑的人皮！

　　封神台内昼夜晦明不分，暗无天日，我感到周围遍布杳杳荡荡的魂魄，他们与我一样浑浑噩噩，谁也不理睬谁。在那些模糊的面孔中，我依稀看到了飞英和姜王后，没有依托的飘荡中我们一次次错之交臂。

　　随着时间的推移，“邻居”越来越多，封神台内越来越挤，很多生前是道士修者的魂魄参与进来，他们活着时有道行修为，死后魂魄也强大，精力十足四处找熟鬼叙旧，叽叽咕咕，咕咕哝哝，吵得鬼不得安生。

　　不知不觉又过了许久，过了许久……

　　身后响起一道分明第一次听见却让我感觉无比熟悉的声音，一个温柔的少年嗓音：

　　“是母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