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文堆》琚光

38、姐姐的信

　　小龙女吾妹亲启：

　　绢帛太贵，简牍太累，埃及的莎草纸勉强可以一用，可惜质地薄脆易碎，遇到潮湿天气还容易发霉，幸好我以法力精心呵护，才得让信安然送到小妹手中。盼吾国吾民的聪明才智，有朝一日能发明比莎草纸更称手的书写工具，我一向是对他们寄予厚望的。

　　距上次通信转眼过去三十载，我已离开尼罗河流域，行经美索不达米亚，又在一座名奥林波斯的山上邂逅了诸多高鼻深目、金发白肤，形象与我们迥然不同的神灵，我误闯诸神的宴席，却受到祂们的热情款待。奥林波斯诸神除去长生不老身怀无边法力，其他方面皆似凡人，祂们具有人的形貌和七情六欲，崇尚享乐，光明坦荡，毫不扭捏羞涩，起初我真是大喜过望，但后来我发现，这些异乡神灵的道德感与使命感一样弱，祂们自私任性，爱慕虚荣，用命运操控世人，用爱情惩罚不敬的凡人，见了人类的女孩子生得美丽就任加蹂躏，每日宴饮喧哗，搬弄是非，祂们的至高神虽能与命运和谐共处，却无法对情欲收放自如，于是闹出许多悲剧丑闻。听说封神一役后玉帝命令天庭诸神不可私自下凡插手人间战事，窃以为是再睿智不过的决定，你知道沦为诸神游戏的特洛伊战争何其悲壮惨烈……反正，我是不喜欢。

　　吾妹，记得你回信告诉我，你在西岐期间曾对一个人很有好感，可他是弑兄仇人的同门兼好友，因而感到非常矛盾，在他死后又非常悲伤。战争结束，封神一榜他与京文赫然在列，由“死”而“生”，何等光辉灿烂，台下观摩封神大典的你却突然感到一种极厉害的空虚，于是不告而别，你俩也就不了了之了。吾妹，我曾经疑惑，为何永葆青春法力无边的奥林波斯诸神不内部消化而热衷与大地上那些青春生命都有限的凡人恋爱，即使弄出悲剧丑闻也在所不惜；吾妹，我记得你也曾向我抱怨，觉得天庭禁止仙凡相恋实在不近人情。我心中曾产生与你类似的感觉，为了排解这种“空”，我孤身一龙游历世界。西方有句谚语，“人是万物的尺度”，生命无价是因为凡人终有一死，同样青春的短暂易逝也是其价值之所系。凡人的尺度对我们是不适用的，生命也好青春也罢，虽能理解却难以共情。凡人认为美不胜收的东西在不老不死的神灵眼里要大打折扣，无论东西方的哲人都喜欢叩问人生的终极答案，但我们的终极在哪里？

　　恕我表述混乱，哲学这种人发明的东西实在不是我的擅长。幼年时我问父亲何以达到逍遥游之境，父亲长叹一声，要我闲来无事多念《道德经》，将“道法自然”四字刻上一百遍，如今我把这个方法教给你。

　　曾有一名小小的歌手对一朵玫瑰诉说爱情的悲愁，可是高傲的玫瑰钟情长眠墓中的诗人，绝望的歌手决定为爱牺牲一直歌唱到死，我混进赶骆驼的商队恰巧道经此地，发觉他一息尚存，于是将其救活，随信赠予小妹。昔年女娲氏作笙簧，为天籁之声，琴瑟和之而娱乐人生。音乐动人情，化天地之育，通六合之变，妙万化之心。吾妹，愿你仍为音乐感动，愿他的歌声助你抵御孤寂与噩梦（你说你至今还时常梦见京文）。

　　二姐敖乙字

　　我将信收好，从我收集的死海龟里扣下几片腹甲，趴在深夜无人的沙滩上咬着刀笔苦思冥想。

　　早点回来？

　　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但这只名字与黄莺很像的小鸟，灰扑扑的毛色实在称不上漂亮，他在沙滩上蹦蹦跳跳，时而埋首啄理羽毛，时而仰望星辉月色，或突然出了神般凝视精卫海燕回翔的姿态。

　　天空地净，明月清风，生死相逐的浪花开开落落在顽石的绝壁，猛不防，浪涛声中掺入笛韵，呜呜咽咽，悠悠扬扬，时隐时现，我有些惊讶，这笛声似曾相闻，从前，在西岐，无数个夜间……

　　大海听从我的心意暂时屏住了呼吸，笛音又仿佛来自天外，遥远阒寂，深袤无垠。粼粼细调，低自入微尘，高自上瀚宇，如奏于深林，莺啼叶翠，月柔溪淙。

　　虽是静心，但觉凄凉。

　　“啾！”沉默的夜莺激动起来，张开小喙辗啭应和，聪慧的鸟儿很快悟了笛的旋律，于是莺笛相称，琴瑟谐鸣。

　　即使是夜间我也能看清他一袭华丽宫装，红得不似以前那么艳但样式愈加繁复典雅。学仙之人年龄无法由外表判断，他26岁时一如二八的少年，封神榜定格他青春的容貌，狠心的玫瑰终有凋零时，但三山正神炳灵公，永远年轻，永远美丽。

　　我承认我有恼羞成怒的意思，我穿著随便，蓬头散发，趴在地上，还翘着脚，姿态实在称不上雅观。

　　偏偏他还不知所谓，提着那支用仙鹤尺骨做成的骨笛问我：“你在写什么？”

　　我悻悻地从地上爬起来，硬邦邦回道：“信。”

　　“哦。”他说，“给谁？”

　　“关你……”一切发生得太快，我们谁也没看到那躲在高高的云层里一脸狡狯的异邦少年，疾射而来的金光透心而过，我胸口一痛，所有的怒气烟消云散。

　　他感觉到我的异样，向我走近几步：“你怎么了？”

　　我的心头泛起无比柔软的感觉，此时的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可亲可爱，我张口结舌，感到忘我的陶醉和酸甜的幸福，还尝到浅浅的苦味和温暖的安慰。是我的目光太灼热，他害起羞来，轻声地问：“那天你为什么要走啊？我封神后好不容易搞明白手头的事，第一时间来找你。”

　　“咯咯咯咯……”是谁在偷笑？

　　黄天化面色一变，电光石火间，爆裂的巨响撕破天地的寂静，铅灰色的齑粉纷纷扬扬，天化广袖挥洒卷起一阵风，把这些粉末赶到远离我们的地方去。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暗算于我？”

　　空中的漂亮少年高鼻深目，皮肤白皙，鬈发金黄，异域特征再明显不过。他的背上有一对洁白的翅膀，箭囊中有金和铅两种箭。他的金箭射中了我，射向天化的铅箭却被攒心钉击成粉末。

　　少年叽哩哇啦喊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从他激动愤怒的神情看，大概是在骂人吧，天化也“箭人”、“鸟人”、“鹅人”骂个不住。

　　“厄洛斯，你有什么冲我来，不要伤害我妹妹！”来者赫然是久已不见的敖乙二姐，“这小子的母亲阿佛洛狄忒嫉妒人间公主的美貌，命令儿子用错误的爱情毁灭她，我看不惯破坏了他们母子的计划，阿佛洛狄忒发誓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天化听完二姐言简意赅的讲述立刻与她同仇敌忾：“鸟人胆敢跑到东方地界撒野，我这就拿他试我的十八层地狱！”

　　敖乙道：“不必麻烦，你留下照顾我妹妹，我自有主意。”

　　二姐冲气鼓鼓的小爱神厄洛斯挤眉弄眼：“你来呀，你来呀，略略略！”说着化光往昆仑的方向飞去。

　　厄洛斯吃过黄天化攒心钉的亏，不敢与他正面杠，硬着头皮追逐敖乙去了。

　　四面重新恢复寂静，被刚才的事故吓个半死的夜莺抖抖索索地飞起，落在黄天化的肩膀上。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刚才好像是二姐，二姐回来了？

　　“我什么？”他急道。

　　我低下头：“没什么，我爱你。”

　　天化松了口气，微笑：“嗯，我也是。”

　　后记：

　　小爱神厄洛斯被天庭遣送回国，此事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