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文堆》琚光

34、游山

　　清虚有两个徒弟，一个是幼小时和家人走失落入奴隶贩子之手，除了自己名字什么也不记得的黄天化，彼时天化虽只三岁但天赋异禀积极自救，趁人贩子睡着时举起大石，一股杀气直冲霄汉惊动了清虚足下的云路，师徒就此结缘；后收的杨任因犯颜直谏被商王挖去双目弃身郊野，清虚好不容易将其从死亡线上救下，至今仍在恢复元气当中，状态与植物人无异。

　　瑛子的这个徒弟收得也坎坷，她是云梦越人部落族长的孙女，母亲少女时感梦而生，生父疑似当地人供奉的洞庭龙君，从小有神异之处但周围人习以为常，呼名白龙子。女瑛与清虚遍游三山五岳时道经云梦，看到白龙子与一诸年纪相仿的少女在湿地里嬉戏，问过洞庭君方知她生父实另有其“龙”。不过这不是女瑛关心的，数千年来她第一次萌生收徒意图，女孩的母亲很有远见，神仙相中了自己的孩子自然喜不自胜，但小女孩从小被娇宠得不行，对成仙长生毫无兴趣亦无概念，死活不肯离开母亲族人，做母亲的恨铁不成钢，连打带骂，还以溺水自毙威胁，她才痛哭流涕地收拾东西，委屈万分地随女瑛清虚去了。

　　第一次看到师娘的徒弟，黄天化差点爆笑出声，这是个什么东西？穿的是各种方块布片缝一起凑合出一身的衣服，织料色彩互相交错形如水田，这种衣服在后世有个雅致的名字叫“水田衣”，源自劳动人民对大地自然的想象。不过没下过一天田地的黄天化只觉得她一身花花绿绿活像树林里扑飞的雉鸡，加上前面哭得很惨，小脸焦黄，下塌的柳叶眉，门牙根据越人习俗染成黑色，那垂头丧气的样子真是……

　　“哈哈哈哈哈哈……”真的爆笑如雷了家人们。

　　清虚一拂尘挥断徒弟愈发刺耳的笑声，女瑛往天化怀里丢个小包裹:“天化，等她梳洗打扮过你就笑不出了，你年长她一岁，需照顾她。”

　　天化重复:“我照顾她？”

　　伴随这句质疑，“雉鸡”发出很响亮的一声抽泣。

　　女瑛面上讪讪的:“我和你师父去玉虚宫一趟，回来我徒弟有个闪失，唯你是问。”

　　黄天化脸别到一边去，夸张地撇嘴。

　　害她骨肉分离的毒妇跟疑似相好的青年道人腾云驾雾地飞走了，留她和叫黄天化的少年面面相觑。

　　天化拆开包裹看了看，里面是一袭轻软的天衣霓裳，几件首饰，样貌再普通的女孩子，穿上了天孙做的无缝彩衣，都会改头换面，妍丽可人的。

　　细看“雉鸡”穿戴虽然奇葩，但究竟是人神混种的龙女，五官样子十分标致，露在衣外的肌肤晶白如初雪，只要好好洗个脸，再换身衣服，就是娇俏的小美人一枚了。

　　“白龙子只是外号吧，你可还有别的名字？”

　　龙女大概记恨他笑话她的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狠狠瞪他，气咻咻地转过身去。这时代野生野长的女孩，哪来正名大姓，从小到大旁的人都叫“白龙子”就是了。

　　天化失笑，打算找负责青峰山后勤杂务的金霞童子，教他烧点洗澡水，但话说回来，既然是龙女，用凉水洗也不妨碍吧。

　　天化绕步到龙女跟前，不由分说将包裹塞到她怀里:“你的东西拿好，等会儿让金霞带你去洗澡，再……喂，你去哪儿？”

　　龙女的身形淡得像阳光下的一缕轻烟，又化成一簇响箭，以极快的速度掠入前方碧绿连绵的莽林，天化伫在当地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后，他认命，骂骂咧咧地御风追着那麻烦精的方向飞去。

　　毕竟有个闪失要拿他是问呢。

　　她跑得快，但包裹还牢牢攥在怀中，里面装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美丽裙裳，不比将她从母亲怀里夺走的坏女人身上穿的逊色，与衣服放一起的还有一件散发出香气的木头梳子，做成弦月形状，针齿序密整洁。部落里的女人用的梳子多数很粗糙，再不讲究些的就直接用鱼骨篦发。她把梳子沾了面前的溪水，只篦了两下就把一袭蓬发打理得整齐光亮。漱口，洗去牙齿上的黑色烟灰，其实她不觉得把门齿涂黑有多好看，但大家都这么做并引以为美，她只好从众。

　　黄天化径落在这条窄窄的溪流的对岸:“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冲他喊:“我要回家！”

　　天化直接切中要害:“你现在回家，你妈肯要你吗？”

　　“……”

　　“你认得路吗？”

　　她理直气壮:“给我地图！”虽然给她也未必看得懂。

　　天化一摊手:“没有地图，罗盘我倒是有一个，但你会用吗？”

　　她板着脸说“不会”。

　　天化又说:“你乖乖留下，师父自会教你，她还会教你很多东西，最迟过个两三年，你就能凭你自己去找她了，或者，到时我陪你一起。”

　　此话一出，她一副受惊样的表情，天化纳闷难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小包裹抖落下如烟霞的一角轻纱，她死死搂着女瑛送的衣服，宝贝一样，天化企图再“动之以情”:“天马上要黑了，你随我回洞府，把身上洗洗干净，你穿这件衣服一定很漂亮，嘿嘿，嘿嘿……”不自觉地傻笑。

　　“哼！”她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河边，但步子不疾不徐，不像要逃跑的样子。

　　“油盐不进。”黄天化矫健地几个起落，越过溪水，“你教我怎么办，我要是没看顾好你，师娘回来会将我掐死，你不知道她发起火来多恐怖，气头上来连我师父她都掐得青一道紫一道……”

　　她闷闷地走在前方，仿佛充耳不闻，不觉已近黄昏。

　　六月，山中天气愈发多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澄净如洗，突然不知从哪儿移过来一堆云，顷刻暴雨连连，在几秒钟内把两人淋成了落汤鸡，一直跟在身后牛皮糖一样甩不掉，亦步亦趋的黄天化对她说:“你等我一会儿。”

　　附近有一丛茂密生长的芭蕉，叶片极其阔大，但黄天化刚折了芭蕉回来，走到她身边，暴雨于瞬间打住，云层散尽，露出一弯初升皓月。

　　“好吧，”天化早已习惯青峰山这个季节呼啸来去的雨势，无可奈何地提着蕉叶，“你今日回去也不必洗澡了，老天帮你洗过了。”

　　她本来歪着脑袋瞅着他，听他说话“噗嗤”笑出声来，露出一排皓齿，她的门齿偏大，但无伤大雅，上唇又小了些，嘴唇微开时的样子很美。

　　果然“美人三分龅”，他心想。

　　“啊——虫！”她尖叫着跳开去一步，“啊——啊——”

　　“什么虫？”天化循视线看去，原来是芭蕉叶上蛰伏的几条肥大蛞蝓，“这有什么可怕？”他百无聊赖地弹走一只，再弹走一只，“又不咬人……”

　　她咽下一口口水，眼睁睁看对方的笑容渐渐扩大:“原来你怕这个——”

　　“你在云梦十几年怎么活哟？”

　　她警惕:“我们架屋而居，防蛇虫鼠蚁侵袭。”

　　“是么？”天化奸笑逼近，“那总有几条漏网之鱼顺着干栏偷偷爬上你的小床吧。”

　　她指着他鼻子:“别过来，你捉过它们，你脏了！”

　　于是笑得更加开怀:“哥哥不仅捉过蛞蝓，还捉过毛毛虫，毛毛的，刺刺的……”

　　“变态！”

　　黄天化将指关节掰得啪啪响:“你最好对我客气点，不然我以后天天捉虫子吓唬你！”

　　又指着湿漉漉，泥沙丛草纠结的地面:“你怕蚯蚓吗，雨后它们都会爬出来哦，你看你还没穿鞋……”

　　她张大嘴巴:“啊——”

　　黄天化眼明手快地纵身上前捂住，放开，再捂住，再放开……

　　“啊哇哇哇啊啊啊阿巴……”

　　他搂着肚子，笑到喘不过气:“哎呀我的天呐！”

　　她愤恨地跳到他身上，吊着脖子说什么也不肯下来，黄天化虽只有15岁，但已经比多数成年男人高大，她这点分量于他算不得什么。天化顺势将她扛上肩膀，她抽抽鼻子，身体僵硬，两人身上都湿漉漉的，他做个法术将衣服烘干。突如其来的舒适令她扭了扭身子，瓮声瓮气:“放我下来。”

　　天化大步往回走:“不行~~万一你逃跑~~”啊这销魂的波浪线，跌宕起伏，得意不羁。

　　她的脑袋跟着他的节奏一点一点:“我保证，我不跑。”

　　他冷笑一声:“好不容易逮到你，你想都不要想！”

　　他又吓唬她:“地上有好多蚯蚓呢。”

　　她默然，他嘀嘀咕咕:“成仙长生，多少人求也求不来，你倒好，送上门的机缘都不要……”

　　她再无知也知道修仙得道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愤而辩白:“等我成了仙，我妈妈人还在吗，如果就剩我一个了，长生又有什么意思？你师父是神仙，你师娘也是神仙，你一家都是神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天化放慢了步调:“是，你有一个妈妈让你去牵挂，而我，是个孤儿——”他随即望向天上那轮相伴他行走的明月，轻声，“也可能不是，但谁知道呢……”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特别沉默，特别乖，天化便不再“扛面口袋”，而将她托在自己强健的臂弯里，就着漫天辉映的星光月光，他看到她眼珠转来转去，极不安分，小臂膀死死护着将来要穿的漂亮衣服，这点倒是从头到尾不曾改变。

　　天化别开视线，以往力可拔千斤的胳膊此刻有点僵:好像哪里怪怪的……

　　他找到了回紫阳洞府的羊肠小径，与她没话找话谈:“你真的没有别的名字了？白龙子听来傻得很。”

　　她半晌才说:“妈妈给我起过一个小名。”

　　“什么？”

　　她怏怏地:“……很普通，不如你有名有姓，我猜你是贵族之后，妈妈说贵族才有姓氏。”

　　天化道:“你妈妈懂得不少——快把你的名字说来！”

　　她突然伸手在他俊朗的面上画了几道:“芊，在我们的歌谣里是草木茂盛的意思。”

　　天化赞许地品评:“不错。”

　　“哪里不错，很普通的。”

　　“我是真的觉得很不错嘛。”

　　……

　　他们聊了很久名字的话题，芊芊告诉黄天化同部落有个女人生了个男孩，坚称孩子的父亲也是龙，给他起名“龙儿”，哭着闹着要清虚女瑛收他，当时将与母亲分别哭到要晕厥的她，实在很想让龙儿换替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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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短篇，写给我亲爱的?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