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尘》猊央

8、安神香

　　洛莲尘夜里仍旧睡不好，惊醒了好几回。后来实在是烦了，天气又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便披了件薄衫坐起来发呆。

　　昏黄的烛火在灯罩下跳动，洛莲尘想着想着便想到了瑾公子。他赤足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首饰匣的下层，摸出那个桃木的盒子。

　　玉簪顶端的莲花，在烛火当中有些看不真切，拿在手里摩挲，却是脉络分明。

　　叩，叩，叩。

　　不知是他幻听，还是起了风，听见窗外有声响。他不去管，声响执着的持续着。

　　洛莲尘心下生疑，以玉簪为武器，戒备的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却是瑾公子，连衣裳都没换过。

　　江怀瑾见他一脸戒备，道:“莫怕，是我。”

　　“你来做什么？”见是瑾公子来，洛莲尘很是惊讶。

　　江怀瑾不答，眼神落在洛莲尘手上的莲花玉簪。洛莲尘慌乱将它藏在身后，落在瑾公子眼里，真是可爱。

　　“这样晚了，你还来做什么？若被府中的守卫发现了，定不会善待于你。”洛莲尘背身走到梳妆台边，将玉簪慌忙当回原处。

　　“不是我吹牛，就你们洛府的这些守卫，还发现不了我。”江怀瑾得意洋洋，目光胶着在洛莲尘慌乱的背影上，发现了他是赤足，忙道，“怎么连鞋也不穿？”

　　洛莲尘低头看去，不自觉蜷了蜷脚趾，“天气热，便不想穿，穿着也麻烦。”

　　“虽说暑气未散，可夜里还是有些寒凉，寒气入体也不好受。”

　　洛莲尘听得出他话里的关切，嘴上虽说着不打紧，却还是听话的回床边穿了鞋。

　　“你……要不要进来？”总站在外头也不像话，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了。

　　“不了，这深更半夜的，我进二小姐的闺房好像不大合适，况且我来，只是给你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洛莲尘好奇，行至窗边，看见江怀瑾掏出一个素色的香囊递过来。

　　“这是安神香，做成了香球，可以放在炉中，睡前燃上一些，也可以放在香囊中，随身佩戴，能静气安神。”

　　洛莲尘看着那隐隐散发香味儿的香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江怀瑾怕他不要，又道，“我看你白日里那般困乏，想是夜里睡不好，这种安神香是我从兖州带来的，效果很好，你试试。”

　　“难为瑾公子费心了。”洛莲尘接过香囊，与江怀瑾指尖相触，又瞬间分开，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

　　“我看二小姐也不爱佩香囊，嗯……白日里我看有没有旁的精巧不显眼的东西能藏香的，给你送来。”

　　“瑾公子……你大可不必对我这般好的。”

　　江怀瑾听他这样说，双手搭在窗台上，一板一眼的回答，“我乐意。”

　　少年郎的面目在灯火之下明明暗暗，洛莲尘却将他嘴角的笑意，看得一清二楚。

　　“好了，我要走了，夜这样深了，你好生歇息。”江怀瑾并不拖沓，事办完了，便准备离去，还不忘提醒洛莲尘睡时燃上几颗。

　　江怀瑾走后，便起了一阵微风，吹得窗外的叶子沙沙作响。洛莲尘有些眷恋的看着江怀瑾翻出去的那个墙头，良久才关上窗。

　　睡前，他果真听话的在香炉里放上了三颗香球，挑烛点燃。这香的味道渐渐四散开来，并不刺鼻，也不清冽，反是有些缠绵的香气，与他从前闻过的香都不一样。

　　这香炉许久没拿来用了，因他并不喜欢香料，觉得那些都是女孩子才会用的东西，除了偶尔点一些木兰香味的熏一熏屋子，去去屋子里的味道。

　　这香果然很是有效，下半夜，洛莲尘睡得很好，一夜无梦，直到天亮，还是紫衣来唤他起床的。

　　紫衣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好奇，“奇怪，这香味从未闻到过？”

　　洛莲尘心情极好，笑意盈盈的寻了个由头，“昨日夜里在柜子里找到的，觉得味道还不错，便用着试试。”

　　“柜子里，从前怎么没发现？”紫衣皱着眉头回忆，对此并无印象。

　　“收的极深，我也无意才发现的，大约是从前莲香买的，却忘了用，我试着燃了一些，味道很是别致，往后我们院里便用这个香了。”

　　“小姐不是不爱用香么？”紫衣托着香炉，细细闻了闻残渣的香味，的确很是好闻，却陌生。

　　“反正只有一些，用完罢。”洛莲尘不想紫衣过于纠结这个，“你先出去，我要洗漱换衣裳了。”

　　他不喜欢有人伺候他穿女人的衣裳，最初几日是迫于无奈，需有人教他，才让人伺候的。

　　紫衣晓得他的，只将准备好的衣裳搭在床边的屏风上，便听话的退下了。

　　洛莲尘自己洗漱完毕，脱下身上的寝衣，露出原本精壮的身子，为了贴近妹妹的身材，他许久不曾锻炼过身体，不但肌肉少了许多，肤色也白了不少。

　　除却身材，头发也长了许多，如女子般养着，如乌檀色的丝绸，披散在身后。

　　紫衣选的是一件水蓝色的立领纱衫，他并不太满意，在柜子翻找一回，俱是女子爱用的颜色，都不甚满意，最后还是穿上了紫衣准备的衣裳。

　　梳头的步骤，本应唤紫衣进来，可今日，他并不想梳发髻，寻了根发带，随意将长发束在脑后。

　　未梳发髻的模样，能看出几分少年郎的轮廓。他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有些许惆怅。

　　今日，依旧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坐在院中，紫衣端来早饭，是瘦肉粥，大约是夜里休息得好，胃口也变大了，吃了两碗。

　　接着，便只能发呆了。

　　洛莲尘一边打着扇子，一边看云。一会儿又在想今日，瑾公子会不会来。此时他还不知道，心动了，是什么感觉。

　　不过可惜，今日瑾公子并没有来。却等来了，白木兰的信。

　　信里写着白木兰的思念与愧疚，还有未来的决心。洛莲尘看过以后，叹了一口气。

　　白木兰是一心想要嫁给他，若是换做以前，他早就吵着要父亲上门提亲了。可现在，他不能这样做，竟……也不大想这样做了。

　　可是似乎，白木兰的办法，才是最优解。更何况，瑾公子与他，也不可能。

　　洛莲尘被这想法惊得心惊胆颤，他是不是在想瑾公子与……怎么会，瑾公子也是男人。

　　但……他现在是以莲香的身份，洛二小姐的身份活着，洛小姐与瑾公子……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他毕竟是个男人，怎么会喜欢男人呢，再说，还不知道瑾公子是不是喜欢他呢。

　　洛莲尘懊恼的敲敲脑袋。有的时候，洛莲尘也会想，他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为什么有这样多的事情牵绊于他。

　　也不怪他想的多，素日里什么都不做，那些事情便萦绕于胸，没事的时候出来窜一窜。

　　不可解的事情太多，洛莲尘不愿想，便取了笔墨来，给白木兰回信，无外乎是些关切之言。

　　洛莲尘心里小小期盼着，等江怀瑾来，然用过午饭了，他都未来。

　　直到天边流云逐渐淡薄，远远的泛起紫红的光芒，墙头传来一阵声响。洛莲尘惊喜的看过去，并没有人影。

　　回首看院中，有三两个婢子在，紫衣也在不远的屋下不知做些什么。他想，或许是有人在，于是便以一人静静为由，叫下人们都退下了。

　　洛莲尘做贼一般探头探脑，确认人都走光了以后，方才对着墙头小声唤道，“瑾公子，是你吗？”

　　无人应答，好一会儿，从繁密的树丛中窜出一只猫来。

　　原来是只野猫啊。洛莲尘失落地垂下手臂。

　　“二小姐在等我？”

　　闻声，惊喜回转身子，却见江怀瑾好整以暇的站在洛莲尘的身后，方才他坐的位置。

　　想着自己的糗样都被看光了，洛莲尘除了有些害羞，还有些嘴硬，“没有。”

　　“那便没有罢，我这便回去了。”江怀瑾作势要走，眼神却偷偷瞟着洛莲尘。

　　果不其然，洛莲尘叫住了他，“慢着……”

　　“二小姐有何吩咐？”江怀瑾扭头看他，笑得有些得意。

　　见洛莲尘好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脸都快憋红了，江怀瑾这才笑道，“好了，不逗二小姐了，我今日去铺子里陪江城算账，来晚了些，眼看天快黑了，不能久留。”

　　江怀瑾走到洛莲尘跟前，从袖中摸出一物，握在手里神秘兮兮的悬在半空，“今日来，主要是将这个东西送给二小姐。”

　　洛莲尘目不转睛的盯着，“是什么？”江怀瑾应声张手，一个球状的物体便骤然落下，又被细细的链子拉住，在空中摇摆着。

　　仔细瞧过，是一个镂空的银丝梅花球，大约一个指节那么大，球体中空，连接着细细的链子，应也是银制的。

　　江怀瑾展示了一下机关，原来梅花球是可以打开的。“我找了许久才找到的。这个可以作香囊用，我试过了，那个大小的香球放在里头恰好掉不下来。”

　　昨夜里他说，要寻一个精巧不显眼的东西给他，没想到竟这样快。“多谢。”

　　“不必这样客气的。”江怀瑾将东西交到洛莲尘手上，“若是怕人瞧见，这东西个头不大，可以藏在衣裳里，应是不打紧的。”

　　“好。”洛莲尘将这别致的“香囊”拿在手中把玩。

　　江怀瑾看他似乎并不讨厌，也是松了一口气，“如此，我便回去了，还有许多账等我去理，待我忙完了，便再来找你。”

　　又是如风至如风离，洛莲尘还未来得及说些感谢的话，江怀瑾便挥挥衣袖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