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尘》猊央

13、道歉

　　江怀瑾告别洛莲尘后，雨势又大了些，回到府上，宛如一只落汤鸡。

　　江城在书房算账，这是他一贯的行事，除了店铺，卧房和书房这三个地方，旁的是瞧不见他的。

　　“江城！”

　　江怀瑾冒冒失失地推门而入，江城本有些不悦，想要开口斥责，可看见他湿漉漉的鬓发贴在两颊，却又有些不忍，翕动双唇，什么都没说。

　　目光落回书桌的账簿，于江怀瑾看来，正是疏远。

　　“城哥哥。”江怀瑾可怜巴巴地趴在书桌另一侧，盯着江城。

　　这样一声，江城思绪全落不到账簿上，上一回江怀瑾叫他城哥哥，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江城抬眼，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怀瑾，面上细密的水珠清晰可见，“有事？”

　　“城哥，你已二…三…四，四天没有理我了。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上一次我不知你听进去没有，只是，我选择白木兰……并不全是因为她与洛府的关系。

　　我与京中这样多的小姐们交好，只有白木兰是我看来最优秀的姑娘。你是我哥哥，亲哥哥，我希望你能够娶一位才情，样貌和性格都极好的姑娘。更何况，白家的家世能对江府有所帮助。”

　　江城搁下笔，郑重其事地看着江怀瑾，“何况，我也同你分析过，白家定不会将女儿下嫁，你想得过于天真了。”

　　“我打听过，他家并不重门第的，你这样优秀，在我心里万万算不得下嫁的。”江怀瑾慌忙解释。

　　江城打断了他，“阿瑜。”这是江怀瑾的名，他长大后，家中便很少有人这样叫他了，“你还是不懂，我为何要拒绝你的提议。”

　　“我不懂，我确实不懂，你又不曾与我说过这些，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若同我说了，我必定按着你的喜好去寻，定要给你寻一个顶好的姑娘。”江怀瑾委屈巴巴地伏在桌上。“可你只是同我生气，否定我的判断……”

　　江城叹了口气，卷着袖子替江怀瑾擦去面上的水珠，“阿瑜，我并未考虑过娶亲之事，于我而言，有你，有父母，有山弟，有咱们的江府就足够了。我早已立志，此生只为江府而活，江府的一切便是我的一切。”

　　“可这并不妨碍你娶亲呀，何况，男婚女嫁，生儿育女本就是人之常理，难道你打算独身一辈子吗？”

　　“有些事情是看缘分的，若缘分到了，或许我会改变主意。”江城想着那个永远也不可能嫁给他的姑娘，神情稍显落寞，“不过现在，莫要再谈这些事了。”

　　“可是……”

　　“你许久不见我，近日来仍是只为这事吗？”江城打断他。

　　此时江怀瑾才想起来自己是打算来道歉的，“不是不是，我是来同你道歉的……二小姐说，或许是我不曾了解你真正的心意，只一味地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你，才惹得你不高兴……”江怀瑾越说越小声，脑袋都快钻破桌子了。

　　原来是因为她。江城原本还在想，照着江怀瑾的脾气，不会这样快的来找他，心里有些小小的不开心。

　　“你瞧，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

　　“我、我、我……我知道错了，我也将我的思量尽数告知于你了。既然你实在不愿，那我往后不说了便是。”

　　“当真？”江城

　　"嗯，当真”江怀瑾诚恳道，就差举手立誓了。

　　“我还是心里头不畅快，怎么办？”

　　“那你说，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不违法乱纪，今日我什么都听你的。”

　　“嗯……那，你就帮我把剩下的账给算了吧。”江城狡黠一笑，将桌上的笔塞进江怀瑾手里。

　　江怀瑾顿时如临大敌，像一只炸毛的猫。拒绝的话到嘴边，撞上江城的眼神即可转了个弯，“那……是不是我算完了，你就不生我气了？”

　　“嗯，不生气了。”

　　好吧，为了以后的和谐生活，不就是算账吗！江怀瑾扒拉着桌上厚厚的一沓账簿，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江城揣着手信步离去，临了还不忘嘱咐，“对了，一会儿郝掌柜还会送来家里其他几个铺子的账簿，您也一并算了吧。”

　　“什么？！”

　　江怀瑾绝望的哀嚎响彻天际，前头院里正在安排仆役们准备中秋家宴的江管家回头看了一眼被惊起的飞鸟，又好笑又无奈的摇摇头。

　　“事情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众仆役们纷纷应和，各自忙去了。

　　恰好江城踱步至此，江管家道，“你又欺负主子了？”

　　“没有，是他自愿的。”

　　“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总跟主子没大没小的。”江管家敲了一下江城的脑袋。

　　“有什么不好，阿瑜或许也并不希望我们如此强调身份。”江城象征性的挨了一下，象征性地揉了一揉，然后象征性地给江管家倒了杯茶。

　　“说过多少回了，不许再叫‘阿瑜’。”江管家接过茶盏，仍不忘恶狠狠瞪儿子一眼。

　　“小时候都这样叫，有什么关系？再说，此处也无旁人。”

　　“到底礼数要周全，尤其在这京城里，叫别人听去，难免落人口实，说我们家风不严。从前老主子在的时候……”

　　“知道了知道了。”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无数次，连忙截住江管家的话头，“不过说真的，父亲，咱们以后和阿……主子，一定以主仆的身份相处吗？”

　　“那是自然！他是兖州江氏的最后一点血脉，将来必要重振江氏门风的。我们家从我父亲那一辈起便是江府的管家，现在是我，往后是你，你的孩子，都会是江府的”

　　江城心里有许多话，看着父亲执着的眼神，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怀念从前在青州时，江怀瑾小小的一个，奶声奶气喊他爹爹地模样。

　　兖州大乱时，他才两岁，根本不记得那什么江氏一族。待他记事起，身边就跟着两个跟屁虫，一个是亲弟弟江山，一个是江怀瑾。江山与江怀瑾同岁，江怀瑾稍长几个月份，他们的母亲日里奶江山，夜里奶江怀瑾，莫说是旁的人，就连江山自己也觉得家里是手足三人。

　　可到了他九岁时，江怀瑾七岁了，家里在青州稍有了些积蓄，兖州之乱也逐渐平息。江管家带着亲眷又回到这个是非之地。经过一场大乱，兖州城早没了往日的生机，城中百姓多迁居至其他富庶安宁之地，只有少部分人在大乱之后重又回到这里。

　　大江氏的宅子被稍作整改，成为现在派驻兖州的官员的宅邸；小江氏的宅院则几经易主，成了废宅。江管家稍作打点，以低价买下了曾经的家园。

　　那日，江管家和夫人领着他们三个，在后院置了一间屋子做祠堂，指着那些灵位说出了江怀瑾的身份，并令他和江山改口称江怀瑾为主子，也不许江怀瑾再称呼他们为爹爹和娘亲。说是要振兴江氏，对得起列祖列宗。

　　他们三个具是一头雾水，何况年岁尚幼，并未真正放在心里，仍是哥哥长弟弟短的。后来年岁更长了，江管家日日耳提命面，指着街对角的江氏旧宅大谈过往，便慢慢的成了现在这样。

　　其实他知道，江怀瑾心里并没有把“兖州江府”看得多么重要，只是不忍心叫父亲失望而已。所以他一直在努力的学习各种东西，希望能帮助江怀瑾，让他能走的更轻松一些。

　　年前江怀瑾吵着要来京城，他知道是何故，但他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替他说服了江管家，恰好江山脑子好使，考上了京中的书院，便又多了一个理由。唯有他们的母亲因为腿脚落下了毛病，不愿长途跋涉，留在兖州看顾旧宅。

　　也正因他知晓江怀瑾的真正目的，前几日才会那样生气。那时他真的觉得江怀瑾开始变得让他看不透了，开始有了他不知道的小小心思。

　　娶亲一事并不足以让他这样不悦，江怀瑾对此事的看法才是根源。这说明他们之间隔得不仅仅是身份，还有那个洛莲尘。

　　“前些日子听主子说，你们吵架了？”

　　“没有的事，”江城显然没想到父亲会突然问到这个。

　　“没有？没有这几日你们两个怎么日日不见人影，就是在家也一个往这边一个往那边，往常你们俩哪天不是腻在一块儿想心思惹事？”

　　“阿瑜长大了，有自己的思量了，我们只是有些意见相左，避之不见才是怕吵起来。”江城垂着眼，低声道。

　　“那今日算是和好了？”

　　“算是吧。”

　　“你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为父不会过多干涉，只是你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与责任。”

　　“儿子知道。”江城默默叹了一口气，起身一礼，“儿子先去店里看看，不然郝掌柜真把十几本账簿拿来，他怕是该记恨我了。”

　　“去吧，只是，你要不要太为他担着，他总该学着做这些。”

　　“知道，不过凡事总讲究一个循序渐进，他本就不擅长于此，要一些时间的。”

　　“行了行了，快去吧，就你心疼他。”江管家摆摆手，示意自家儿子不用多解释，小心思门儿清。

　　江城又行一礼，便离去了，恰在路上遇上郝掌柜，留了多半自己去店里算，最后送到江怀瑾那里的便只有两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