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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先帝未登基时,对江南一带的峻山险峰情有独钟。

      偶然间游历至龙洲华荔山时,发现此处所产的香茗别有一番风味,饮之仿若温酒过喉,直教人留恋不舍。

      他将此茶带回京城,从此,风露名声大噪,诸多茶客争相求之,却又求而不得。

      只因此茶贪早,要于春季温差最大时,采去茶尖嫩叶炮制而成。如此一来,就没有机会等它长好,产量也自然少之又少。

      迎风饮露,是为风露,需赶在露水挂起时将其采摘。被奉为贡茶后,外间人想要品尝,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煦王府中,茶柜里的风露,还是贺沉大婚时太后赏赐的,直言道:先帝赠予煦王的青釉萼叶茶具,正好配华荔山的风露。

      一杯香茗搁于桌几之上,茶气幽幽散开。

      偏厅中的两人一坐一立,紫檀木椅上的男子将茶杯端起,靠近时,眼前生出一片氤氲水气。

      闻着茶香,男子对一旁的老者说道:“这场雪灾,可不止琼州,就连江南也是晚春景象。今年华荔山的茶农收成不会太好。”

      戴着雪玉扳指的手,一下一下摩挲着茶杯光滑的釉面,他轻声叹气。

      杯中茶气逐渐减少,可他依旧没有心思品尝。

      厅外传来了脚步声,男子这才收敛起情绪站起身来。

      走进的女子身着藕粉色衫裙,全身素雅,只在裙脚以青线绣了锦云纹案。发髻上,鹅黄的缎带随着每一次轻盈步伐飘然轻扬,仿若岸江边带蕊的海棠,在风中摇曳。

      不必多问,只看容颜,男子心下已了然。

      将下人打发了去,姜云笙没有迟疑,不等男子开口,便向其行礼叩拜,“皇上万安。”

      说完,额头轻碰叠合在地的手背。

      偏厅里忽然安静了片刻,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甫一起身,就赶忙唤来门外候着的人,“王管家,莫要怠慢了贵客,快将人请去正厅。”

      “是,王妃,二位这边请。”

      管家正欲将人引向厅堂,男子却轻声而笑,“真是和妧儿一样,心思机巧的丫头,怎么就看出来是朕来了,难不成是柳院使这扮装水准太差了吗?”

      不曾说话的老者急忙上前认罪,“是老臣失职。”

      姜云笙唇角的两朵梨涡盛放的讨人欢喜,“陛下朗然正气,怕是什么样的装扮都掩不住风华。”

      看着这样的笑靥,德光帝的心情也不知不觉轻松了些。

      “不必换去厅堂了,朕也是担心沉儿想来看看他,听闻他喝了药才睡下没多久,便不好打扰。”

      德光帝已过而立之年,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贺沉与其的相似之处。

      天子之气不怒而威,但从他与小辈说话的口吻中能看出,应是个易亲近的人。

      看姜云笙没开口,德光帝坐回到紫檀木椅中,问道:“沉儿身子近来可有好转。”

      王妃笑意尽失,面露担忧之色,无奈重重叹了口气道:“很不好。”

      “先前方太医来瞧过,说王爷中了一种奇怪的毒,很难拔除。本已许久未犯,可现在愈加严重了。”

      “朕知道,是赤香。”

      皇帝说完看向柳院使,老者缓缓道来:“赤香分三阶,一阶时候,患者会头晕胸闷,没有食欲,很多人以为只是感染了风寒,不会太在意。三至五日后,赤香升二阶,患者全身发烫,呼吸困难,手脚使不上力气,甚至有些身体差的,会出现行走困难的症状。这一过程往往持续时间较久,可能七八日后,患者才会发现自己原来是被下了毒。”

      柳院使说了许多,闻着空气里弥漫的风露茶香,顿觉口干舌燥,又不好开口讨茶吃,只能用眼角快速拂过桌几上、已被放凉的茶水,试图“望茶解渴”。

      看柳院使停下了,姜云笙和德光帝都抬头望他。

      老者只好继续说:“到了第三阶段,赤香彻底发作,通过经脉在病人身体里四处游走。此时患者身体会觉得被火炙烤一般,四肢如同被铁针刺穿,触碰后更是疼痛不已。”

      柳院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知煦王爷现在表象为何种?”

      姜云笙心都被揪在一起,讷讷答道:“按照柳院使所说,前些日子是三阶,现在恢复了一些,但不知为何,很是缓慢。夜里似乎要更严重些,一旦发作,王爷便要受其折磨整整一宿,即便是方太医加了安心宁神的药,也无法安然入睡。”

      她思量一二,关于那晚遇刺的事,还是不要提及才是。

      女子忧心忡忡,德光帝见状,开口安慰:“朕特意带了柳院使来为沉儿诊治,煦王妃不必担忧。”

      “是啊,赤香虽说棘手,但却并非是什么无解之毒。那些因此毒而亡的人,大多数都是是不知自己中了毒,没有及时去治疗才延误的。”

      姜云笙听后,脸色又是一变,却还是沉稳住心神行礼:“既如此,箐儿冒昧,有劳柳院使现在就去为王爷把脉吧。”

      紫檀木椅里的天子看到她恳切的眼神,向身旁立着的老者缓缓点头,随后起身,三人一同往凌风阁的方向走去。

      *

      梦都是反的,但是贺沉希望,现在梦里的一切若是真的该多好。

      他在山庙外,看着远处的云海起起伏伏,心中压着的,是千重万重的悲痛。

      红色的祈愿福忽然砸至肩头,将他思绪尽数打乱。

      面有不悦地转过身来,就看到古榕下,一个穿着水碧色衫裙的少女冲他笑,面带歉意地跑近,捡起掉落在地的祈愿福后,又返回树下继续抛起,几次都未成功。

      少女抛累了,倚在树下歇息,正好看到别家郎君带着妻子前来,轻而易举地、将系在一起的两个福掷向树梢,一次便成功,她既是羡慕又是懊恼。

      气鼓鼓的样子莫名可爱。

      稍歇片刻后,少女卷土重来,可依旧失败了。贺沉走过去捡起她的福,想帮她,却被拒绝了。

      “我自己的心愿怎么能假手旁人?”

      她执拗地走到一旁,继续向树上掷去。天色渐暗时,她做到了。

      若说这样的邂逅是偶然,那么一天之内邂逅同一个人两次,是不是缘分呢?

      上元节的花灯会,贺沉行走在熙攘的街市中,有耍杂耍的,有唱小曲儿的,好玩的东西那么多,可他还是毫无心思。

      身体上的创伤他从来不怕,因为血肉伤口很快就会痊愈,疼痛也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他甚至会忘记自己身上的疤痕是为何而来。

      可心口上的却从来都不是。

      他仿佛失去了所有,记不得来时的路,也看不清脚下的路。

      在人群中踉跄,被来回碰撞,丢了魂一般飘荡在团圆的月下。

      直到,暮然回首——

      小岚江边那么多放花灯的人,他还是一眼便认出那抹水碧色,正举着两盏灯茫然地看着河流远处。

      贺沉走过去,少女回头灿然一笑,认出了是他:“公子也许愿吗?”

      心内不禁诧异:“你不是方才在山庙外祈过愿了吗?”

      “才不够呢!”

      她蹲下身子,欲将两只灯放入水中,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引起了贺沉的兴趣。

      明知有失君子之仪,他还是假装不经意瞥了一眼。

      “希望能收到红珊瑚耳坠做今年生辰的礼物。”

      “去白云寺避暑时尝尝寺里的斋饭。”

      “五月能赏到铜钱山的石榴花。”

      “……”

      末了,还有一句:及笄后,嫁给自己称心的如意郎君。

      真是个贪心的丫头,有多少愿望要许?怪不得要两只花灯呢。

      放走这两只后,她站起身拍拍手,满意地看着它们漂走。

      “你不许愿吗?”

      窥探了她那么多小秘密,心中愧疚,被如此一问,别开红了的脸嘴硬道:“女儿家才许愿。”

      “走,带你去找先生借纸笔!”

      不容拒绝,她拉起他的手向打灯谜处走去。

      那是他第一次被少女柔软的手牵住,带着软绵的触感温暖他。没走几步,险些撞到人,都是这懵懂的心思在作祟,让他分了神。

      “当心!”

      人群中,少女欢快的步伐被打断——她被撞了个正着,急忙抽出另一只手从身后稳稳托住。

      倚着他胸膛,少女回头巧笑嫣然:“谢谢。”

      大大方方,没有丝毫窘迫。

      又买下两盏灯,她执笔故作沉思打量着自己,埋头写下诗句:劝君今夜徐沉醉,尊前莫话明朝事。

      “酒我是没有啦,不过花灯可以一起放。我也不知道会给你带来什么福运,但是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现在我只想让它们带走你的烦恼!”

      自己的心思居然全被她洞彻。

      少女很爱笑,千万盏河灯的星点光芒,仿佛同时照进她的眸子里。

      那一眼,映在贺沉心头多年。

      可惜的是,花灯还未置于河流之中,人群中就传来呼喊她的人。

      少女将两盏花灯一同塞入他手中,“家人来寻了,我得走了。”

      她转身挤进人群,眨眼的功夫就便再也寻不见。

      他推开人群,拼命追去,却只能看向她消失的方向兀自踌躇。他后悔极了,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姓名,问她的府邸,问她可有及笄,问她是否有了心上人。

      问她愿不愿……再来小岚江,同他一起将这两只花灯放走。

      为什么人世间会徒留这么多遗憾?

      这般美好却又残酷的梦境,他再也不想梦到!

      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按住,贺沉警惕地清醒过来,姜云笙焦急的面孔映入眼帘。

      耳畔的珊瑚红坠刺眼地来回晃荡,这张脸陌生又熟悉。

      失望。他黯然神伤。

      “王爷可是做恶梦了?”

      右手还不能乱动,姜云笙只好用左手捏着打湿的帕子,为他擦去汗水。

      贺沉没有答话,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凌风阁里还有外人。

      那个为他把脉的是大宣太医院的柳院使,医术精湛。而另一位他看到后,急忙想起身行礼,却被制止。

      “身体都这般了,就别想着乱动了,好好躺着。”

      德光帝的语气里明显带着责备与不忍,看到贺沉现在病重的样子,也是觉得心疼。

      “方太医的药没什么问题。”

      老者坐回桌几旁,拿出纸笔边开药方边说:“从脉象上来看,王爷似乎还还受了些风寒,这个时候可要千万分注意才是啊。”

      “怎可劳烦圣上亲自来看我。”贺沉说着去看姜云笙,有些不悦地说道:“你也不将我唤醒。”
      明明是责备,话出口后却让人觉得彼此亲密无间。

      姜云笙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他,又用手探过去,贺沉也没有躲闪。

      他的身体还是烫的可怖。

      “朕只是许久未见你,想来看看。”德光帝在塌边坐下,姜云笙急忙起身退至一旁。

      “再过几日,太后要去千峰山了,临行前想见见小辈们。”

      “是。”贺沉还想说什么,却从皇帝的眼里看到不容拒绝的神情。

      “婚后至今也未曾进宫拜见你皇祖母,朕念你身子不好,也不愿多说。”他抬头看了一眼姜云笙,“你也知道,太后向来喜欢热闹,平日里又格外疼惜你,还是带着煦王妃一同入宫吧。”

      “皇叔放心,臣侄定会携箐儿共同赴约。”

      “好好养病。”

      “是。”

      德光帝带着柳院使走后,贺沉躺在床榻上,一直盯着姜云笙看,姜云笙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直犯嘀咕:是不是自己太碍眼,打扰王爷休息了。

      那也不至于这样吧。

      她低垂着脑袋尽量避开贺沉的目光,福了福身子向外退去,那人犀利的眼神却一直追随他。

      “你这是要去哪儿?”他的声音冷冰冰,“过来。”

      语气不容拒绝。

      莫不是真的怨自己没将他唤醒?她顿了顿,看实在躲不掉了,才磨磨唧唧地走过去。

      贺沉勉强用手点了点床沿,虚弱无力地说道:“坐下。”

      她只好乖乖坐下,还不忘向后挪一些,也好离他的目光远一些。

      “皇叔刚才都问什么了?”

      “回王爷的话,圣上方才就同柳院使询问了一些赤香毒的事。”

      “你怎么回答的?”

      “就如实说了王爷现在的情形,其他也没什么了。”姜云笙仔细回忆着刚才的对话,德光帝问的,她应该没有过于出格的应答吧。

      “那夜……”

      姜云笙猛地抬头,急忙挥着左手,“箐儿没说,什么都没说!”

      贺沉躺太久了,只觉得不太舒服,侧了侧肩膀看她,“慌什么……本王让就你这么害怕?”

      “……”
      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干脆闭嘴,只是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床榻里的人也将目光放到她手上,问道:“手臂还疼吗?”

      “有些疼的。”她老老实实回答。

      “别乱动,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居然关心自己了吗?姜云笙却不敢接话,谁知道是真的假的,只好随口应道:“嗯。”

      “去忙你的吧。”

      他闭上眼,将头微微向里侧去。

      等姜云笙走出凌风阁了,才小声嘟囔一句:“我有什么好忙的?”

      “小姐你说什么?”琼琚走在旁边都没听清。

      “没事。”

      又走了几步,王妃停住脚步回头去看,凌风阁一院子的下人都在忙忙碌碌,而自己好像是多余的,竟是什么忙也帮不了。

      发了好一会呆,才怅然离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和盆友吃饭,盆友提出了小细节的问题,略作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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