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了，我看到了》祈望

5、第 5 章

　　毕业这事儿真不经念，六月份燥热的空气里一帮卡在尴尬年纪的学生三五成对的出入在各个低级到不查身份证的娱乐场所，一边笑着憧憬高中一边哭着告别青春，那会儿我们总觉得中考过后自己的青春就过去一大半，没什么好纪念就只能缅怀自己那三年。

　　然而我们就没那么快乐了，四个人窝在客运站门口台阶上愁云满面，回家于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对于宋扬说，回家意味着少一些的零花钱，对于沈宛来说回家意味着看不完的古书名著，而对于我和许稚来说，回家意味着无休止的泪水和鼻涕。宋扬在一边憋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好主意，揪着头发啐口痰说

　　“靠，实在不行你俩就上我家，带着江北一块。”

　　沈宛这人向来同理心就强，想着过去种种眼泪儿止不住得掉

　　“也可以去我家，我把你们藏在我卧室里。”

　　我和许稚四目相对不知该说点什么，眼看着要发车了许稚大手一挥把我们几个全部搂进怀里，没心没肺笑道

　　“多大个事儿啊，我爸他老人家现在稳定多了，江南你那什么...那个打架也肯定会累，到时候我估计你爸你妈也打累了，都会变好的，回去就好了，啊。别在那一个个跟哭丧一样。”

　　我强忍着眼泪点头默默祈祷着离家这半年会发生什么神迹。

　　然而老天总是喜欢给我们巴掌，有时候人家来了兴致，左右开弓一起给你耳光你也得受着。回家第二天一早我就在母亲的哭喊声中睁开眼睛，江北跑到我房间时眼泪在眼眶打转，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我没有反应，他扯着被子把我盖上，我听他带着哭腔说

　　“姐，你别下楼，我去拉架，你别听，一会就好了。”

　　小时候总听人说刚被晒过的被子会有阳光的味道，后来大了才知道那些都是螨虫尸体，于是我躲在螨虫尸体堆里啃手指抑制眼泪，在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的怀里任由自己没出息地哭泣，外面吵闹愈演愈烈，直到听到撞墙声音我才猛地从被窝里钻出来，鞋也顾不得穿拽着江北下楼去看。

　　父亲扯着母亲的头一个劲儿的撞墙，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质问

　　“还他妈敢不敢了，认错！马上给我认错”

　　见我们下楼他也没有丝毫的收敛，反而指着我破口大骂，肮脏不堪的词汇个个砸在我心上
　　“养你这么个赔钱货，妈的，当时怎么就没把你送走。”

　　年少那点视为珍宝的自尊被他尽数踩在脚下，母亲在一旁哑着嗓子哭声求饶，江北许是忍得太久了猛地冲过去撞倒了施暴的父亲，三人扭打一团，我站在一边大口喘气，神经异常活跃在太阳穴蹦跳，自脚底向上攀爬的麻木，那天我不知道是怎么把板凳砸向父亲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跑出了家门，只记得比我矮一头的江北死死抱着父亲小腿催促我离开，街坊邻居们堵在门口谁也不肯上前拉一把，父亲一脚又一脚落在母亲身上，江北哭着朝门口大吼

　　“都滚啊，让开！”

　　我颤抖着推开一个带着孩子来看热闹的女人，手上依稀沾了些粘稠汗水，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儿提醒着自己要马上离开这里。

　　我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大街小巷，路过许稚家时许叔叔尖锐的叫声彻底打破了最后一道防线，什么都不会变好，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肮脏恶心，我们还是一如从前的身陷泥沼，谁也救不了谁。

　　分手时巴巴盼着的大雨还是没来，盛夏太阳毒得很再加上哭了太久身子有点脱水，我躲在一个胡同角落里看着地上的石子发呆，大哭大闹后没了力气，后背牢牢贴在石墙上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朦胧间听到一声急促的摩托车刹车声，接着是鞋子踩在石子上发出的细碎声响，估计是我存在感太低，他没有发现我，自顾自地点了根烟站在斜对面的阴影处对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难得安静的地方又被打破，我十分不满地朝路上砸块石子，这一砸可好，那男生像是被惊到的麻雀一样跳了一下，手忙脚乱拿下手里的香烟四下张望又找不到合适的地儿掐灭，大抵太过慌张，他在我眼前表演了一出杂技后把烟杵在自己手心儿里，伴随着一声克制的低吟，烟蒂被丢到地上终于安生下来。

　　头一回见到这么热闹的人，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要说人倒霉的时候干什么都不对呢，这一笑不要紧，红肿鼻头随着笑声鼓出来个泡，那男生神色不明地看向我，抬眼看过去仔细打量时才发现眼前的人就是前不久那个薰衣草男，认清过后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被我爸打的巴掌还疼。

　　他朝我走过来，递了张纸，手心儿隐约可见烧伤血肉

　　“擦擦吧。”

　　他的个子很高，我需得仰起头说话才行，如此，看他的同时也瞥见了太阳。这人嘴角轻轻勾起，脸颊棱角也分明得恰到好处，许是因为紧张咽口口水，男孩子的喉结曲线尽显，剑眉星目滞于眼前更衬得我此时的不堪，小心接过纸巾嘟囔道谢不敢看人

　　“谢谢。”

　　我再次嗅到了那股熟悉的薰衣草香，视线里的球鞋向后挪了半步，浅色牛仔裤护着膝关节跪在地上，他半蹲着扯出张新的纸巾耐心替我擦拭满是汗渍的额头

　　“很难过的话，再哭一下也没关系，我给你保密。”

　　少年干净的外套上被烟灰烧了个洞，除此便寻不到别的缺点，在他面前我就像只落魄的丑小鸭，说话时都比平时声音低了几个度

　　“没什么难过的...倒是你，你的手……疼吗？”

　　视线随着面前人起身动作抬高了去，他手揣兜里摇头否认

　　“我是陈词，陈词滥调的陈词，你呢？”

　　陈词...陈词... 原来名字也这么美好啊

　　“江南. 就是... 长江以南的那个江南。”

　　陈词故作神秘地晃了晃衣兜发出沉闷声音

　　“那..吃糖吗？”

　　我点点头，总觉得脸上有点发热，他拿了颗糖送到我嘴边，纤长手指捏着糖果边缘待我咬上另一头时自然松开，顺便揉了揉我头说

　　“糖能让人开心，女孩子一哭怪让人有负罪感的。”

　　薄荷的清凉在嘴里蔓延开来，直至深喉，我依旧点点头答应下来，接着他温声开口

　　“还有就是...抽烟的事麻烦你不要跟别人说，虽然我们没什么交集，但这事谁也不要说，好吗？”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有些脏掉的球鞋只觉得自卑，心里越发佩服起了灰姑娘，她该是有多大的勇气才敢穿着一身破旧肮脏的女仆装在王子面前踏上那只水晶鞋。想到这我把头埋得更低，支吾着应了声

　　“好。”

　　正午太阳吞没了大部分阴影，陈词和我两个人缩在墙垛旁勉强遮阳休息，汗水打湿了他鬓角碎发，街道上隐约可见热浪朦朦胧胧的，更像是场梦。隐约听到几声蛐蛐儿叫声，我四处张望寻找声音来源，分明听到那声是在墙上，抬头看过去时不小心与他四目相对，清明如斯。我不自觉地扭过了头准备离开

　　“我得回家了，吃午饭。”

　　话到嘴边又是一阵凄凉，随口编了个谎都觉得荒唐，家里哪来的午饭，现在若是真回家想必也只能挨顿耳光或者更甚，强忍下眼眶泪水朝人笑了笑，陈词坐在地上没有反应，见我起身扯住了我手腕

　　“我有个很想去的地方，你带我去吧。”

　　这人虽然长得好看，但总是有点莫名其妙，我本想拒绝但面对这么张脸也说不出口，只好硬着头皮应下，毕竟如果不陪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陈词见我点头笑了出来，我这才发现，他的嘴角天生上扬，笑起来时尤其好看。他长腿一迈骑上了车子，随手扔给我黑色头盔

　　“上车。”

　　那天风很大，隔着厚重头盔意外有些安心，我小心翼翼揪着陈词外衫，生怕在上留下脏手印，一路风景变化得极快，路过我家时，江北鼻青脸肿站在门口倔强模样一闪而过，我甚至看到了许稚陪许叔叔在小镇广场上父慈子孝地谈天说地，那会儿我想，陈词这么美好的人就在眼前，怎会事事不圆满。

　　最后车子在一片稻地前停下，北方这样的田地不算稀有，基本随便找个小镇边缘都能看到，陈词靠在摩托车座上帮我取下头盔，小声开口

　　“我骗你的。”

　　听这话我有些不明所以

　　“你不叫陈词？”

　　他低头笑了笑又递给我一颗糖

　　“我当然叫陈词，哪有随便改姓名的。”

　　我用手接过糖片放到嘴里，皱着眉等他往下说

　　“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我今天只是路过这里，碰巧看到了...你从家里哭着跑出来，我不是有意跟踪你的，真的只是巧合，我在胡同里再碰到你真的是巧合，然后我就想着也许换个地方待一会可以让你开心点。”

　　陈词见我没反应，越说越有些着急，几次三番强调着巧合两个字，呆愣样子跟刚才完全不同，我笑着拍了把他

　　“其实不用这么紧张，你就算跟踪我还能图我什么，只是善待每一个人真的很不容易，你没必要把这些心思花在别人身上...我是说，没必要努力活成别人眼里的好好先生。”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也许是仰视得太久了，总想着挑点毛病，面上是跟他说话，其实也在告诉自己，你看，陈词也就这么一普通人，江南你不用太自卑。

　　陈词明显也没料到有这么一出，他站在一旁静默片刻随即笑出声来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好不容易找刺儿拉回来的差距又被他扯远了，当时我都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江南啊江南，就显你有感悟，就显你有思想，人家出口成章随便甩句你光从沈宛嘴里听过几次的文言文出来就够你琢磨半天，就一个字儿，该！

　　我吭声不敢看他，索性放远了目光看向远处，小路上几个大叔开着大卡车呼啸而过，车上灰土掉了些出来如数拍在脸上疼的紧，突然头上被罩上一件白色外套，眼前指尖大个洞正好可以看到陈词胸口的海绵宝宝。

　　我一直以为海绵宝宝只会出现在陆一行这种无脑种族的衣服上，可是如今小小的印花躺在陈词半袖胸口位置竟丝毫不觉幼稚，反而感觉是他少年心性的最后一份遗珠。

　　好看，陈词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