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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睡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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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静了,这个房间。
我沉眸打量着四周,空荡荡的房间里哪怕是连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都没有。
记得我以前很讨厌鲜艳的鹦鹉,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叫声说不上的刺耳,但我现在,却深深地、深深地思念这种聒噪。
我的身体一直处于乏力的状态,走路摇摇晃晃困难极了,在我的心里,我不禁要为自己如今这副不中用的模样羞恼了。
我听见房间里有巨大的,像是水流动的声音。一开始我以为是他们往房间里注水了,但是潮湿的地面上没有一滴我可以触碰到的成型的水珠。我把两只手臂搭在一起,我可以感受到我的心脏,正在强有力的跳动着,声音大的惊人。
我突然意识到,水流声,不正是我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吗?
我缓缓睁开眼。
床头上的钟表显示的是8:21。
我起身下床,暂时的清空脑子里的思绪后,我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医药箱。
我要去看那个少年。
我得先去取到新的□□,从这里到取药的地方可有好长一段距离,我琢磨着应该做点什么。
我的手指触碰到了口袋里的巧克力糖。
我用温热的手掌攥紧它。
我感到很难受。
我的耳朵里,有一台破旧的收音机,永远调不到正确的台,它沙沙啦啦的不断发出响声,我的脑袋里似是有一台永远不会停下的蜂鸣器,嗡嗡的响个不停。
肚子一直是空空的,但是想到那块已经干掉了的面包,我的口腔里便会涌出浓浓的酸水。
我什么也吃不下。
眼前的景物,不论我是向左看还是向右看,永远都是黑色。
只有黑色。
我开始明白他们将我关在这里的意图了。
他们要看看,黑暗是不是会把人逼疯。
我将用玻璃壳装着的药塞进口袋,一边走在长长的甬道中。
窗外的景色也是一片荒芜的模样,被炸弹轰炸过的土地上寸草不生,远处还冒气浓浓的黑烟,炸断的铁制建筑材料被人们随意丢弃,这块土地,就算是要重建这个城市,恐怕也得费不少力气。
我的脖子酸痛起来,我轻轻按压着酸痛的地方,却哼起无名的小曲儿来。
甬道的尽头,就是那扇小小的黑色的门。
四周竟是难得的寂静,我却隐隐的担心起来。
不会…已经死掉了吧?
我闭上眼,在往复不变的黑暗里我还是可以感受到深深的痛苦。
这里太冷了,太黑了。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总是野心勃勃的想要为国家立功。我的国家并没有想打赢这场仗,没有足够的粮食、军火,于是,我们溃败。
这是新的死亡。
死亡会带来新的和平。
我取出钥匙,插进小门的锁孔里,转动了几下。
门吱吱呀呀的开了。
我进入房间,目光却在寻找少年的踪影。
啊,找到了,在这里。
我缓步走到他的身边,他一动不动,我一开始是以为他在睡觉。但是他双目圆睁,看见我蹲在他的身边,他绷着眼斜视了我一眼,重新把眼神投向半关着的小门。这般压抑的氛围使我感到喘不上气来。
我慢慢的说:“门现在开着哦,我又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你怎么不逃跑呢。”我观察到这个现象很久了,我进门的时候从来不关门,少年一次都没有做出要逃跑的样子。
他没有回答,像是懒得搭理一样。
我笑眯眯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名字是太宰治,你好”
又是死一样的沉默。
他蹲在我身边的时候搅起了新鲜的空气,我贪婪的呼吸。
他所问我的问题,不像是那些暴脾气的军阀们,用刻毒的语言狠狠攻击他人,若是不顺心了,甚至会挥起拳头。
我努力侧过头去,我看着名为太宰治的医生好一会,才微微翕动嘴唇,缓缓说道:“芥川…龙之介。”
我突然觉得深深地惊讶,一刹那我甚至没有明白我刚说的话的含义,大脑里短暂的空白以后,我才记起来。
这是我的母语,我平时里使用的语言。
出乎我的意料,他回答了我的问题。
更加出乎我的意料的是,他还可以说话。
我一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门口的面包,我轻声问:“芥川君,你是一直没有吃东西吗?”
这些对话是很危险的。
我现在的所做所为是在巩固他对语言的印象,这段对话可能会成为实验的关键性转折点,或是成功,或是失败,我都没办法向上级解释。
我的喉咙干的似是即将要炸裂开,我剧烈的咳嗽起来,身体向前倾。
一股浓浓的腥甜味道在嘴里炸开,我舔舔嘴唇。
这些话语就像是无伤大雅的玩笑,我竟然没有感到厌烦。眼前的这位医生先生也似乎不是什么魔鬼。
我转过头,沙哑着嗓子说:“喝水……”
如此戏剧性的结果,眼前的少年昨日的不屑竟然已经悉数退下,他向我要水喝。
这简单。
我在从门外射进来的一束光线下,仔仔细细看着他:这哪里是什么少年,明明只还是个孩子,小孩子。五官还没有长开,眉宇间还是稚气,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别人抢了糖果一样。
我把手伸进口袋,对他说:“这是必须要做的事噢…如果是口渴的话…你还可以忍受吗?今天还有一次检查。”
我听到医生先生的话以后,说不出的绝望。
刚刚一瞬间自私的想法,以为可以通过医生离开这个房间,简直就是谬论。
我在心底暗暗唾骂自己,不应该搭医生的话。
我摇摇头,把头转向了另一边,把自己的胳膊伸开去。
我注视着药液缓缓消失在少年的皮肤下,我突然想起了口袋里的巧克力糖。
我犹豫了一下,我拉起少年的手,把糖放在上面。
“他们绝对不会给你吃糖,你要是觉得难受,就吃一口,我也只有这一颗。”
我看见他满脸的不情愿,我压低声音,“好孩子,这样下去你会死掉的。”
我突然发现自己说的这句话如此荒唐,延长少年的生命,就是让他痛苦翻倍增长。
我合拢手掌,把那块已经微微有点融化的糖捏在手里。
我的眼皮沉重极了,头也晕晕乎乎的,我侧身躺下去。
晚安,医生先生。
少年似是累极了,他躺下后就闭上了有点发肿的眼睛。
我伸出手摸摸他的脸颊,他明显的向后缩了一下。
算了算了,晚安,芥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