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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晚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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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芥川龙之介生命中第二大重要的事。
他暗暗将与太宰的初次邂逅当做第一大重要,不过如今已经不再重要了。
今天的他。要去参加葬礼。
在穿衣镜前逡巡了半晌,他牢牢地盯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颊,深黑的瞳,瘦削的身形。少见健康的影子。他最终还是脱下了有点灰扑扑的外套——他的异能力,可以轻松割下敌人脖子的罗生门。
请教了中原中也,穿着裁剪合身的西装。胸前口袋里的白菊也有点蔫了,他最后在镜前站定了身影,碾碾脚跟,整理好了一切,他才轻轻推开家门。初夏,蝉声聒噪,阳光却不怎么好。灰色的光束直直射下,仿佛根根银针将大地刺的千疮百孔。樋口开车送他去葬礼现场,女孩儿将不长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连碎发都用发卡卡了起来。她的目光在芥川脸上跳了两下,像是触及了什么烫人的物品似的猝然移开视线,“前辈,请上车。我会送您过去。”
芥川在车前微微迟疑,拉开车门的时候沉声,“有劳了,樋口。”
车子行驶的平稳至极。等红灯的时候,樋口通过后视镜仔仔细细打量了芥川平静的脸。甚至看不到一点点悲伤的细节,连流泪的痕迹都不曾有一丁点。
啊啊,也许前辈不会为了这种事流泪。
樋口懊恼地收回了心思。巧妙地避开了后视镜芥川同时投过来的目光。车子驶上了山路,夕阳在灌木的缝隙中忽明忽灭。葬礼的举行就在山顶的白色教堂里。
临近目的地。樋口有意减缓了车速,她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转过头,“前辈,我……”
芥川似是早就察觉了似的,径直打断了她的话,“不必多说了,樋口。”
说罢,瘦挺的少年拉开了车门顺着路走起来。西装没有把他衬得英挺,只是应时的让人觉得孤独。
风流吹散了芥川的鬓发,想蓬蒲公英似的,仿佛马上要随风飘散了。他静静的走过陡峭的台阶,绕过锋利的理石门,直直进入了教堂。
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他仅用余光便瞥见了正在摸眼泪的少年中岛敦,安慰他的谷崎,以及涂涂写写默不作声的国木田。
芥川突然感到深深的困倦。他没有与人谈话的兴致,一步一步走过人群,朝着坐在最后一抹余晖中的神父走过去。
神父一袭黑衣,肃穆但是慈祥,他见着芥川走过去,点点头示意。
芥川顿足。他静静地看着神父身后的水晶棺。
神父察觉到了什么,他笑眯眯地开口了。“现在还不可以。”
“这是你所信奉的神明”芥川另开了话茬,眼神却落在身旁高大雄伟是白色理石雕像上。
神父点头。“是啊。”
芥川沉眸,眼睛却被水晶棺在阳光下的折射狠狠刺了一下,“那么,神明死后。会去哪里”
神父抬头看看教堂装饰的花色玻璃,笑着说,“会重新变成神明。”
晚钟敲响了。这是劳累一天人们回家歇息的讯号,也是葬礼开始的标志。芥川眯着眼落座在第一排,无心听者神父的嘴一开一合。他紧紧地盯着水晶棺上那束刺目的光线随着太阳落下而逐渐偏移。
“请各位为死者送上最后的心意吧。”神父轻声。
人们便按着顺序将手中的花束放在水晶棺前,最后看一眼死去的人。
有人哭了,是号啕大哭。人群立刻骚动起来,芥川按耐心中恼怒,食指点唇,经过棺的时候轻轻点在了棺的一个角上。
他迫切的想看一眼棺里的人。他伸长了脖子,脚步却停不下来,晚钟声声震天响。芥川只觉得几乎要失聪,他忽然心慌起来,被人流卷着,他还是没看清棺里的人。
他没有重新回到队伍末端,他困倦的几乎要失去意识了。他抹把额头的汗,背几乎绷的快要折断。他隐隐听到了闲人的议论。
“啊啊,那不是太宰先生的学生吗……也没见他一点难过啊……”
“嘘……少乱说了……那种人怎么会落泪呢。”
“对啊对啊,他少了东西……”
芥川不恼。他缓和了呼吸,一步一步走出了教堂。用厚重的理石门切断了议论。
少了东西。少了什么呢?
落日正好沉入大海。芥川突然拔开步子跑了起来。他用了全身的力去奔跑,腿拉开几乎贴近腹部,他看不见,耳边只有风儿呼呼的尖叫。
带着磨砂感的空气全部灌入了肺部,喉咙绞的生疼。
忽然,芥川感到嘴角滑下了凉冰的液体。他抿了抿嘴,是咸涩的液体。
步子敛了频率。芥川跌跌撞撞地接近了一棵繁茂的树。蜷缩着蹲下,使树的阴影吞噬了他起伏的肩膀。
芥川龙之介的恸哭就像某种野兽痛苦的咆哮般,镇住了满树的鸣蝉。泪水如同拧开的水龙头,不断的滑下,一颗紧接着一颗。
晚钟正好敲响最后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