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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如生。故乡。重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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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三元桥换乘机场快轨的时候正值下班高峰期。
      北京这座城市就是这样,无论你在什么地方,路人永远都是行色匆匆。巨大的生活压力迫使人们高强度的工作,从而带来快节奏的生活,而最后被再次压榨出的时间也只能用以消费已经膨胀的虚荣心,算是对心灵的一份慰藉。
      划掉了交通卡上最后的余额,也许就意味着真的跟这座城市说再见。
      这座城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容器,每一天都有一些人到来,同时每一天又有一些人离开,周而复始、无限循环。
      快轨从地下穿到地面,城市景色一览无余。灰白色的天空下充斥着雾霾与疾病,行人带着口罩,表情木然。
      车厢里,穿着Dior套装的Office Lady使用流利的日语与旁边的日本男子交谈,背着军用旅行包的男子席地而坐,穿着袈裟的僧人在小声地诵着佛经,交通工具把从不同地点的人们送往各自的目的地,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要去哪里。
      换票、托运行李、安检、候机,接着广播一遍又一遍的通知飞往重庆去的航班由于航空管制的原因无法按时起飞。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一些旅客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从原有的抱怨变成了谩骂和争吵。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写《治乔与商羿》的连载。
      我是如生。刚刚过完人生中第三十个生日,恍惚间,人将至中年。暂且单身,因为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自由职业者,确切地说一个靠卖文字为生的女子,用键盘敲打出的文字与读者产生思想共鸣然后获取报酬,收入不太稳定,但维持基本生活尚可。这些报酬多数用于支付房租、水电费以及维持生命的食物,少部分也可以满足下尚未膨胀的虚荣心。喜欢薄荷味抽烟,偶尔也会喝上几瓶韩国清酒,这是我自认为保持头脑清醒的方式,用以写出可以换取报酬的文字。习惯使用电子邮件或iMessage与人交流,貌似与这个时代的人格格不入。
      为生活而生活着,我想这是对一个为人不够圆滑且无其他生存能力的女子来说最好的生存方式,或许这也是在当下社会一大部分人的生活状态。
      Carina一直认为我在游戏人生。
      她认为,一个正常女子的人生轨迹应该是在大学毕业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然后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结婚生子。
      然后婚后相夫教子,老公外遇,离婚,生活重心全部转移到孩子身上,最后为母爱的伟大牺牲自己的后半生为感到自豪却不曾理会孩子在心灵上受到的创伤,我说,我不过是按照本性生活。
      假设每个人从出生到死亡只有六十年的时间,出生那一年即是六十岁,每度过一年减去一岁,时光荏苒,岁月缱绻,生命被倒计时,我想人类对死亡并不会感到恐惧,而是更懂得珍惜生活,而不是一味的去复制别人的人生,蹉跎而活。
      晚上十点半时开始登机,那些争吵的旅客拿到了优先登机权,吵得最凶的四名旅客被莫名其妙的升级到了商务舱。
      乘务长致歉,词藻官方、华丽,少了本不该缺失的诚恳便能看出航空公司对我们足足三个小时的等待的态度。
      飞机起飞,坐在被特殊升舱至商务舱的四名旅客突然降低分贝,飞机直线上升,冲入云霄。

      这是记忆中的故乡。
      4-5月份时,漫山遍野的金达莱花迫不及待地开放,山山金达莱,村村烈士碑正是那时故乡的景象。
      妇女们把采摘好的金达莱花洗干净并腌制,做成爽口的天妇罗食用。小孩子们拿着竹篮在山中采摘蕨菜、紫苏、野猴姑、猫爪等等各类野菜和菌类,部分野菜被晒干,储存到冬天食用。
      我家在山脚下。那是一间很久没有翻新的旧瓦房。妈妈在院子里种了一些蔬菜,房子后方的空地上摘种了大片不宜在北方生长的荼蘼花,散养的鸡鸭鹅常常到溪边捕食河虾,有一只名叫小黄的土狗,它伴随我度过整个童年。
      端午节时,妇女们劳作完,荡着秋千,唱着朗朗上口的民族歌谣。而我最喜欢的是村子里的男人们和女人们跳假面舞,如行者舞、手腕舞、爱情舞、老僧舞等等不同的舞种搭配不同的服饰和假面,亦表达不同的寓意。
      Carina曾问我,未曾见你回到故乡。
      我说,故乡,是一个长大后便永远也回不去的地方。
      醒来时还在飞往重庆的航班上,我看了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的行程。
      去旅行?坐在我隔壁的男子问我。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黝黑的皮肤蓄着络腮胡却显得格外沧桑,声音低沉、有力。
      算是。我合上笔记本电脑,抑或说去寻找记忆中的缺失。
      记忆中的缺失,他重复着,那里曾是你的故乡?
      我微笑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回答。
      男子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原本空白的word文档凸起黑压压的文字,接着说,我猜你是创作者,将文字巧妙的进行排列组合后形成一段让人自省的文章的创作者。
      他的回答让我折服。
      也许这是一个讨厌与外界沟通、为人又不够圆滑的人唯一的生存能力,我说,在一些按照正常轨迹生活的人眼中,我和无业游民没什么区别。
      收入不稳定且没有任何保障,他说,其实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所以只能按照所谓正常的人生轨迹中固有的模板进行复制、粘贴,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能力的缺失。你知道吗,十八岁那年我完成的第一部作品是一幅画自己的人体画,我在画室里整整呆了三天,如果现在我拿出那幅画给你欣赏,你一定会觉得我很龌龊。
      我一时语塞,表情有些尴尬。
      当我把作品展示给母亲时,她并没有介意,同时还指出我画功的不足。
      因为我们看问题的出发点和角度不同,所以自然会又不同的反应,我说,你靠画画为生?
      男子摇了摇头,大学毕业后爱上了摄影,半路出家,做了一名自由摄影师。他说,我很好奇,你所写的故事是否都有原型?
      没有办法完全脱离现实,取之于生活并用之于生活。我说,我所写的文字一般没有运用太多的技巧,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不喜欢过度装饰的人,只是每个人对美的定义不同,我们习惯忽视身边自认为无关紧要的事情。
      依稀记得那是发生在去年八月在长沙旅行时的桥段。
      在国金附近,电视台工作人员随机采访了一名来长沙旅行的游客,问长沙美吗?游客说,很美,有美食;有美轮美奂、栉次鳞比的大厦;有方便出行的交通设施;有南岳衡山72峰的最后一峰岳麓山;有横贯江心被誉为中国第一洲的橘子洲。但他并没有看到,大厦里拿着三千多月薪且原本只需半个小时路程却因早高峰必须提前两个小时出门的上班族;他并没有看到,破败不堪的补丁路,阵风吹过,尘土飞扬;他并没有看到,电动车在步行道上横穿直撞,毫无秩序,夜班公交以在北京二环飙车的速度在路上疾驰。
      任何美的背后都隐藏着无限的丑陋。
      物极必反,他说,准确说应该是欲速则不达,我们太过追求表面化的东西而忽视问题的根本。那些急速腐烂的东西已经蔓延到城市的心脏,根深蒂固,一剂西药治标难治本,所以许多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如同隔靴搔痒。
      因为他们需要的美是视觉上的冲击,感官上的舒适。我说,人的肉身不过是装着灵魂的容器,很多人以为死亡就意味着一切化作虚无,其实灵魂会在另一个维度被审判,然后堕入无限的轮回中。人肉眼看到的也许不过只是一种幻象。
      我虽然不知道是否有灵魂存在,但我相信多维度的空间存在,每个维度都在遵循自己的秩序,无法干预。我想,你的文字应该很受欢迎。
      各取所需。我说,每个人的存在都有利用和被利用的价值才不会被社会的浪潮所湮没,所以一路走来我们努力学习各种技能,只为更好的存活下来。
      这是我喜欢的话题,男子说。
      此时,飞机在下降高度,透过玻璃穿,依稀可以看到地面上灯火通明。

      抵达江北国际机场时已经凌晨一点半。
      男子很绅士的帮我拖着行李。
      他个子并不高,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瘦而精悍,像是受过某种训练。深色T恤,背着FREITAG的银色双肩包,在潮湿而温热的和空气中,隐隐约约能够闻到他衣服上爱马仕大地香水的味道。
      我拒绝了他的邀请,在T2航站楼的机场巴士等待区与他分别,临别前我得知,他叫正则,住在邹容路208号。
      大巴一路疾驰,我坐在靠窗的角落,打开车窗,仍能感受空气中流动的热气,阵阵吹过,让人昏昏欲睡。
      乘务员提醒我在海关下车。下了车,我按照手机地图提示寻找在网上提前预定的民宿。
      已近凌晨三点钟,大排档、烧烤店、糖水铺丝毫没有关门的意思,三三两两的男子在吃着烧划着拳,路边的情侣趿着拖鞋,吃着甘蔗,不疾不徐地走着。
      红鼎国际是一栋商住两用的写字楼,位于江北区观音桥步行街附近。房东说,这里是重庆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之一,更适合游客居住,出行方便。但,我对繁华的定义是:周围五百米内有韩国餐馆和24小时的便利店即可。
      房东是本地人,一个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个子不高,微胖,不合身的粉色睡裙可以看到她隆起的小腹。不清楚是当地人的好客还是她太久没有与人交流,二十分钟后我才拿到了房门钥匙。交谈中我得知,13层整个单元都是她的房产,是几年前用老房子拆迁的政府补贴款一次性购买的。
      用钥匙打开房门,一个三十平方的单身公寓。
      房子装修老旧,红色的木地板已满是斑驳,走路时与鞋子撞击发出咚咚的声音。房间配备床、衣柜、一张写字桌、老式电视、空调、小型冰箱、自动洗衣机和独立的卫生间。浴室和卫生间是一体的,陶瓷浴缸的出水口布满水渍,转开水龙头,热水汩汩而出,这对我足以。抽水马桶上放着一盆观音莲,也许是没有充足的阳光,叶子几近枯萎,我想这应该是上一个租客留下来的。
      整理完行李,简单淋浴,把空调降至16度,然后钻进被子里。
      被单刺鼻的消毒液味道让人无法入眠,偶能听见高跟鞋与地面接触的哒哒声、不明的叫骂声、争吵声和男人的低吼声。
      起身煮了咖啡,拉开窗帘,这座城市不知何时已安然入眠……

      2
      一直喜欢八月的荼蘼,末路之美,觉得它像极了爱情。
      我家院子后方的空地种了大片的荼蘼,郁郁葱葱,待其他花朵花期将近,荼蘼盛放。
      予安说,不如腊梅,傲骨峥嵘,不畏严寒。
      我说,我更喜欢宋代诗人杨万里的那句“无端却被梅花恼,特地吹香破梦魂。”
      我想,这才是男生和女生最本质的区别。
      与予安从小相识。
      予安是一个私生子,他的爸爸是韩国生意人,据说当年是因为男方父母极力反对这桩跨国婚姻才导致二人分手,孩子终究没有成为他们结合的纽带,反倒成了予安妈妈生活中的绊脚石。予安三岁时被他的妈妈以两万元的价格卖给镇上一家不能生育的中年夫妇,他们在镇上经营一家诊所,待予安也如亲生,她原以为这样就可以孑然一身再嫁,但终究是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割舍不下这份情感,于是又把他买了回来。
      予安常常调侃,也许跟着那对医生夫妇,他的命运或许有所改变。不过我一直觉得,冥冥之中,人从降生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亦已注定。
      予安并不在乎他的身世,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背后的议论。对于他的身世,他不去过多的解释、辩驳和争论。
      他经常躲到我家腌菜的地窖里睡觉,原因不过是迟到早退、上课睡觉或者扰乱课堂纪律被老师严重警告,结果被他的妈妈赶出家门。有一次地窖的门被我妈妈锁上,他在里面吃了三天的泡菜过活,出来时人整整瘦了一圈,把我妈妈吓得差点休克,担心他在地窖缺氧而留下什么后遗症,还好地窖大门有空隙,也不至于完全与空气隔绝,救了他一命。
      他不喜欢书本上的东西,学习成绩年级倒数。经常翘课去偷别人家的鹅蛋,卖了钱到镇上买些话梅干与我分享。有一次偷鹅蛋,被鹅妈妈们追着咬坏新买的裤子,无奈只能跑到我家去缝补。
      一星期后我就去韩国,予安对我说。
      去找你的爸爸吗,我把他带给我的话梅干塞进嘴里。
      不,他摇了摇头,朝河里丢了一块石头,去打工。
      我嚼着话梅干不语。
      如生,他看了看我,你会考出这座大山,完成她的梦想。
      我做不到用牙膏皮换来一张《卖花姑娘》的电影票,我也做不到用一筐鸡蛋换来的一本残缺的《呼啸山庄》,为什么一定要食不果腹去满足精神世界而不去脚踏实地的生活,我说,大人都太自私了,为什么一定要他的子女去完成自己无法完成的愿望,予安,带我走。
      她已经很努力的生活,而且她给了你整个世界。予安说,你见过清晨走家串户回收猪皮去镇上换取学费的她吗?你见过在学校食堂后厨剥一筐大蒜才换来十几块报酬的她吗?如果你的外公不是在她十三岁那年牺牲,她不会有如此际遇,她应该是全家的骄傲。
      如果她甘愿平庸,也许生活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他回上海以后就再没有联系过你们?予安低着头,把声音压倒最低。
      没有。
      你恨他吗?
      不会,我说,因为没有爱过,我甚至不知道他的模样。真正受伤害的不是我,是她苦苦等了他十八年的承诺,他没有兑现他对她的承诺。
      你会去上海找他吗?
      正如你去了韩国也不会找他一样。
      你与我不同,予安说,我相信你一定会离开这里,到大都市去,结婚、生子,所以你比我更需要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所以,我从出生起,生命就早已被安排。我说,他们看重的是你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他们需要你和他们旗鼓相当或者说略胜一筹,他们需要的是一种关系的结合从而获得更大的利益,抑或说这才是他们结婚的目的。
      予安哑然。
      北方盛夏的夜晚,村道被星星斑斑的灯光点缀,飞蛾围绕着光圈,偶见卡车卷着尘土呼啸而过,池塘里不断传来青蛙的叫声,此时已听不到蝉鸣,微风拂面,传来阵阵麦香。

      翌日早晨,天气晴朗清新。
      许是昨晚下了暴雨的缘故,花瓣上的露珠还未来得及消散。道路泥泞,村中妇女结伴背着手工编织木筐到山上去采摘可食用菌类。
      妈妈将刚刚采摘的水芹菜和紫苏用亲水过洗,水芹菜用盐腌制再漏出多余的水分后放入少许酱油和辣子,新鲜的紫苏均匀地涂抹上秘制的辣酱,成为可口的小菜。
      采摘野生植物是有乐趣的,但要懂得识别,尤其是菌类,越漂亮的菌类毒性越强。儿时最喜欢跟着妈妈到山上采摘野菜,妈妈从我采摘的杂草中挑选可食用的,同时教我辨别。遗憾的是,直至今天,我只懂得识别像蕨菜、灰菜、蒲公英、马齿苋和猫爪菜这种比较容易识别的野菜。
      步入秋季时,妈妈会将采摘来的新鲜野菜晒成干菜,以便冬季食物不充足的情况下食用。
      如生,夏如生。
      予安光着上身,穿着短裤和拖鞋朝我家方向跑来。他手里拿着文件袋,大喊着我的名字。
      我就说你一定会走出这座大山,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猜猜文件袋里面是什么?
      故作神秘,我白了他一眼,一字一句地说,是录取通知书。
      居然还不开心,他对我妈妈说,害得我白兴奋一场。
      予安留在我家吃早饭,妈妈又准备了一份烤五花肉。
      予安很瘦,但是他的食量惊人。不一会儿的功夫,两碗米饭和一份烤五花肉就见了底,害得我只能吃些小菜。我说,你一定是肠胃系统出了问题,他却说,他在发育,需要不断补充能量。不过我倒是觉得,从他嘴上那几根散乱的绒毛可以判断出,他应该是发育不良。
      予安像一个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的孩子一样,兴奋中夹杂着激动。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文件夹,一字一句的读诵着录取通知书上的内容,我并未在意那些与祝贺有关的华丽辞藻,我只是确定了入学报道时间和需要准备的东西,说,学费要提前存到这张建设银行的卡上。
      妈妈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予安也不再开口说话,屋子里只听见三个人吃东西发出的咀嚼声。
      妇女们唱着民谣满载而归地的下山,人群中有人用民族方言嚷道,这颗人参至少有一百年。
      北方的盛夏炎热但空气干燥,庭院的荼蘼盛放,清风徐来,香满四溢。

      3
      这座城市我并不陌生。
      山区里常年雾气缭绕,城区这些年不清楚是不是环境受到了污染雾气并不常见。从高层眺望,可以看到它错综复杂的外貌。一年只有两个季节,夏季和冬季。夏季炎热、多雨且漫长;冬季潮湿、阴冷且少见阳光。这里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皮肤都生得白皙、五官精致,不过大多数人个子不高,喜欢说方言,性格耿直,窥一斑而见全豹,所以多数人是好相处的。
      这些天,生活规律。
      早上七点钟起床,到楼下当地人开的早点铺吃一碗豌豆小面,有时是炸酱面。二两碱面加上浓郁的骨汤和辣子,常吃到大汗淋漓。
      工作到十二点,午餐,然后午睡一个小时。
      晚上工作到七点钟,到川菜馆吃晚餐。大多时是毛血旺、干锅、盐煎肉和辣椒炒肉这些食物,偶尔去韩国餐馆喝上几瓶清酒或者米酒,配上些小菜,当然这是在我没有创作灵感的时候。
      与外界没有过多的沟通和互动,停用手机、IPAD等一系列电子设备,在空白的Word文档上创建凸起的文字,用以维持我的生活开销。
      这期间,喝大量的美式咖啡,平均一天吸一包薄荷味香烟,同时需要忍受楼上在装修房子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咚咚声。
      写不出字的时候,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会单曲循环王菲的那首《百年孤寂》,会阅读惊悚小说,亦会看一些冗长的泡沫剧。
      一时间,觉得自己失去了沟通的能力,每天除了说些和食物有关的词汇外,再无其他。
      收到Carina的邮件时是14点15分。
      如生:
      可安好?
      本想再去看看香山的红叶,可究竟事与愿违。
      我与秉德已正式离婚,我净身出户,也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当一个人的剩余价值不足以满足对方的需求时,她就会被厌恶,甚至抛弃。我选择了不对称的婚姻,亦当承担不公平的结果。
      明日启程,我已订好去上海的机票。
      我没有回信。
      婚姻究其本质是什么?没有人能说的清楚。
      有些人为了年龄去结婚;有些人为了结婚而结婚,渐渐地,结婚变成了一种形式,一种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形式,而这种形式又衍生出诸如经济实力、社会关系等必要条件。
      Carina常说,我需要生活中这些轨道,它让我有安全感。我需要早九晚五的工作,固定的收入,用以体现我存在的价值。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这些轨道,我会手足无测,失去前行的方向。
      我想,她已重新排列她的轨道,开始新的行程。

      白天,黑夜;黑夜,白天。时间匆匆来,又匆匆去。
      每当夜幕降临,霓虹闪烁时,人感到格外的落寞。
      偶尔在音乐喷泉广场的石阶梯上席地而坐,看路人行色匆匆。每当音乐想起,喷泉喷水都引来路人驻足,孩童们在喷泉池嬉闹,声音嘈杂,空气中混合着汗味、廉价香水味还有自来水被循环使用发出的腥臊味;偶尔漫无目的地乘坐早晚高峰地铁,偶见穿着套装面色晦暗且睡眼惺忪的女白领在车厢门口被挤到脸部变形,也看到站台上被挤掉的鞋子、食物还有背包;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行驶,重复、循环,不受干扰。
      八月,炎热,多雨。
      雨后地面上的积水在阳光的照射下迅速蒸发,整个城市被热气笼罩。大融城里的星巴克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一大杯美式咖啡,有时可以消磨一下午的时光。
      这里不仅可以约会、聊天、工作,还可以纳凉。
      时常看到一个瘦高男子在这里阅读,点一杯中杯卡布奇诺和少许甜食,有时会在无印良品的再生纸上飞快地作着笔记。
      他皮肤略白,也许由于光照的原因,鼻头上散落着几块不规则的斑点,鼻梁□□,更像是出生在寒带的人,短发,看起来精神、整洁;他使用带有北方口音的普通话与人沟通,让我感到格外的亲切、舒适;他似乎更喜欢三毛的书籍,从那本快被翻烂的《哭泣的骆驼》足以说明。
      偶从他身边经过,可以淡淡地闻到混合在甜品和咖啡下的柠檬香。
      由于空调罢工,炎热的夏季只能吹出让人躁动的暖风,我不得不抱着电脑在这里工作。
      服务生Chris已经了解我的喜好,每次都是一大杯冰美式,分早、中、晚三个时段送过来。
      一周后,被房东告知有一个在附近工作的白领想长租我现在的住所,给我三天时间让我搬家,并免除我两天的房费。
      我不得不接受。
      家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确切点说,它不过是盛着肉身的一个容器。
      一个装着简单衣物、电脑和书籍的行李箱就是我的全部。我曾开玩笑的同Carina讲,行李箱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接下来两天在网络上寻找房源,我对住所地点的唯一要求就是交通便利,其他条件可以暂且忽略。
      在同城房屋租赁的网站上浏览了十几个帖子后,一个叫靖驰发送的信息吸引了我。
      合租,个人房源,性别不限,书房可免费提供租客使用。
      我拿起电话,按照预留在网络上的电话联系了这个叫靖驰的人。

      4
      乡镇里考入大学的考生并非我一个,但多数是本地大学,最多由于政策问题进入省内的三流院校,我是第一个在名额限制下考入到南方城市的“佼佼者”。不过,真正被村里三姑六婆所羡慕的并不是考入什么名牌大学,而是去韩国打零工,最后拿到绿卡,入了韩籍,在她们认为,这才是回归本家。
      譬如某家的女儿嫁给了一个韩国某社长的儿子,某家的儿子娶了一个多勤劳的韩国媳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结果整个家族的人腰杆都直了起来。殊不知,那个嫁给韩国某社长儿子的女子怀孕时因偷偷买了一个垂涎已久的水蜜桃被丈夫发现后拳打脚踢而不幸流产,那个娶了一个勤劳的韩国媳妇的男子,娶回来的竟是被人贩子诱拐到中国的朝鲜女子,女子称被迫与男子结婚,结果女子被遣送回国,男子还面临着高额的罚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即便这样,村里的跨国婚姻(仅限韩国)依旧盛行不衰。在他们的认知中,韩国就好像是上帝创造的伊甸园,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个与世无争、臣民安宁的国度。
      听说信男去的是仁川,我说,你去首尔?我问予安。
      予安躲在防蚊用的简易帐篷里,吃着西瓜,对,首尔。
      这一刻反倒羡慕你们,可以早点赚钱养家,我说,我也想尽早摆脱这种伸手阶级的生活。
      你这叫能量的积蓄,懂吗?予安一口气突出数十粒西瓜子,信男和我不过是选择了另一种谋生的方式,你知道什么是3D工作吗?
      我摇了摇头,钻进了帐篷。
      Dangerous、Dirty and Difficult,予安用蹩脚的英文解释着所谓的3D工作,我们到了韩国不过是做这类工作。
      同样的工作但是可以换取比国内高几倍的报酬,我说,积蓄是谋生的必要条件,换句话说,你走了捷径,虽然这条路满是荆棘。
      所以,当出发的日子越近,越不再像之前那样期待。予安说,也许这是你我成长的必经之路,说着他大口地吃着西瓜,我要多吃些,到了韩国以后,西瓜可是奢侈品。
      如果有可能,你会定居在那边吗?
      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去拜托父亲,她给我了父亲在首尔的住址,但我并没有打算联络他的意愿。予安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用整齐的韩文写着:首尔市江南区清潭洞208号,柳承民。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你父亲的名字,我说,你从来没有提起过。
      正如你所说的,父亲是一个与我毫无相关的人,只是他的精子和母亲的卵子结合创造出了我,之后与他再无任何瓜葛,所以,他只是创造我的参与者,仅此而已。
      予安说肚子已经吃到发胀,起身到河边小解。
      如生,我给你申请了一个MSN账号,以后我们可以通过它来视频聊天,国际长途的费用实在太贵,省下来的钱可以给你买韩国的话梅吃。
      说着予安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盐津话梅,我嫌弃地看了看他,他不怀好意地解释道,右手干净,右手是干净的。
      我接过话梅,在棉布裙子上擦了又擦……

      第二天抵达朝阳川国际机场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
      我对予安说,从家里到机场所耗费的时间应该可以从这里乘飞机往返韩国的时间。
      予安说,至少两个来回。
      予安的行李看起来简单,只背了一个黑色旅行包。但这个旅行包足足占据了他身高的三分之二,在他瘦弱的身体衬托下,显得十分不协调。
      予安的母亲说,见不得离别,所以让我一个人为他饯行。
      由于我和予安是第一次来机场,所以我们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去研究国际航班登机流程,如何换票、安检、找候机口……
      时间尚早,我和予安座在候机室的长椅上等候广播通知。
      明年春节的时候,你会回来吗?我问予安。
      他沉默了一会,说,不会。
      我也不会,我说,往返的火车票足够我三个月的生活费。
      她会挂念你的,予安说,无论如何,还是要回家看看她。
      我希望她原谅我的自私,在谋生和亲情面前,我选择了谋生,我说,正如你的选择一样,我们并无不同。
      予安默不做声。
      从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以后的每一步都需要靠我自己,或许,这也是可以让我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予安,我别无它选。
      我不会忘记阁楼雨夜的那个承诺,如生,请你相信我。
      任何承诺都是一种约定,同时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我说,予安,我不需要承诺,只要你安好。
      分别的时间已到。
      予安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我,说,回家的时候再打开。
      我接过盒子,抹下他眼角的眼泪。
      十三点一刻,予安背起行囊,头也不回的朝安检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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