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无路之望长安》北风澄澈

12、回不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阿琰就待在平阳王府，她不想去见新皇，她的九叔，骨肉亲情，抵不过权力的诱惑，呵呵，都变了，一切都变了……
　　“殿下！殿下！”忍冬惊慌失措地跑来，阿琰很少看到忍冬这幅模样。当下心里一沉。
　　“怎么了？”
　　“陛下宣召河南王入宫赴宴，却是只有河南王和和士开两人的宴席，河南王醉酒，在出宫的路上……下车吹风的时候……掉进护城河里了……”
　　“什么_”阿琰失手丢掉了手中的狼毫笔“九叔……不会的，不会的，他不可能对大哥动手，那是他最忠诚的支持者，不会的……”阿琰感觉浑身无力，瘫坐在塌上。
　　“殿下，兰陵王问罪和士开，陛下震怒，以诬告忠良为名……将兰陵王下狱了。”
　　“和士开……”阿琰瞬间想起，和士开此人原本因先文宣帝不喜而被贬为边州刺史，没想到九叔又把他召回了，可恶！
　　“陛下设宴，却只有河南王和和士开在，很可能是和士开向陛下进谗言，给河南王下套。”忍冬出言提醒道。
　　“忍冬，备车……不，备马，我要进宫！”四哥你千万不能有事啊……高氏皇族子孙众多，血脉相连者不少，但真正被阿琰放在心上事事在意的，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平阳府外……
　　有一辆马车出现在街口，蹄声嗒嗒，不疾不徐地过来。那是一辆由四匹马拉着的华丽马车，一看便知是宫廷御用之物。
　　这时，车子上的人已经下马，闲闲地走了过来。
　　此时天色尚早，太阳还没有下山，借着余晖，阿琰看清了眼前的人，他大约三十开外，身穿一品朝服，紫袍金带，体态修长。脸上五官轮廓分明，鼻梁挺直，薄唇微带笑意。他缓缓走来，气度非凡。
　　高琰看着他，似是有些明白，却又有些怀疑。如果他就是现任尚书左仆射兼侍中职的和士开，年龄上瞧着不对，和士开自二十岁时跟了刚封广成王的高湛，至今已有十五年，怎么也是三十五左右的人了，可这人看着却很年轻；如果不是和士开，朝中哪里还有如此一举一动都尽显风流的宰相？
　　她正在暗自猜疑，对面的人却已走到自己面前“尚书左仆射和士开和大人”阿琰开口，虽是问句，确实笃定的语气。阿琰直直地站着，并未行礼，从官爵上没必要，从情理上不愿意，自己刚想进宫见皇上顺便找他算账，他倒亲自登门了！
　　和士开此时也在打量着高琰，五官精致立体，眼睛炯炯有神，像是能看穿他一般，不愧是皇室第一美人。虽说是军旅之人，举手投足间依然可见皇族贵气，清冷孤傲，这般风华绝代当是天下无双！和士开微一挑眉，上前两步，打量着高琰，而后笑着说：“我听皇上说起过郡主，虽小小年纪，却具英勇善战，很是难得，堪比晋朝荀灌娘。对了，郡主殿下知道荀灌娘吗？”
　　不等高琰回答，和士开便说道，“荀灌娘的父亲荀崧是三国时曹操的谋士荀彧之后，任宛城太守，总督江北军事。荀灌娘自幼好骑射，一直跟随父亲左右。当日宛城被数万胡骑围困，荀崧死守数月，竟无人能突围求援。荀崧无奈，只得派爱女出战。荀灌娘以十三岁稚龄，率四十余骑杀出重围，请来援军，遂解宛城之围。后来，荀灌娘被封为平南将军、襄阳太守。你看，说起来她是不是跟你很像？”
　　阿琰一听，倒真跟自己有些相似。不过，话倒不能这么说，谦逊道“高琰只会雕虫小技，不敢与先贤相比。即或偶有尺寸之功，也是前辈扶持，将士英勇。”
　　和士开微笑着说：“郡主殿下过谦了。”他举止优雅，神情温柔，态度亲昵，关怀备至，高琰却觉得浑身发毛。此人尽管看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但阿琰知道，他远比她所想的更加阴狠，单凭他能够和皇上一起算计大哥还拉四哥下水，就说明此人除了陛下的信重，还有算无遗策的能力，阿琰并不是冲动易怒的人，尽管阿琰于情于理都想一刀砍了他，现在不是树敌的时候，她努力克制着，过了好一会儿，高琰才看着他，字斟句酌地说：“和大人在朝中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中流砥柱，天下景仰。”
　　和士开没料到她会忽然颂扬自己，便道：“郡主殿下过奖了。朝中尚有许多宗室比我的身份贵重，也有一些大人手握权柄，并不逊于我，他们可不大景仰我。”
　　“但这毕竟是少数，无关大局。”阿琰微笑，“如果北境失守，突厥越过长城，不知木杆可汗是否会像当今皇上这般倚重和大人？还有，周国渐趋强势，若再来几次国战，和大人以为还能有几次大捷呢？”
　　和士开的脸色渐渐变了，眼神锐利，冷冷地问：“你威胁我？”
　　阿琰正色道“威胁与否，向来都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和大人若是为生民立命之臣，自然不会被威胁，和大人是什么样的臣子呢？”
　　和士开看了她一会儿，神情一变，懒懒地笑了，“既如此，我自然不会多言。不过，兰陵王性情耿介，开罪皇上，但愿郡主殿下也能振振有词，在皇上面前出语要挟，却不知是否能挽救兰陵王的性命。呵呵，在下是否是为生民立命，我自己都不知道，倒是实在不忍心兰陵王这样的英才玉碎。”和士开审视着高琰，期待她的答复。
　　“条件。”简洁明了，阿琰知道天下没有无故的恩惠，何况此人无往不利。
　　“我要你。”同样的简洁明了。
　　“什……么？”高琰自我怀疑，是她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这算是极大的恩情吧？平阳王府的人情有多值钱，阿琰还以为这人会往朝堂之争上扯……届时高琰便和光同尘就好……连对策都初见雏形了，来这么一出
　　“你没听错。”和士开欣赏着她那匪夷所思的神情，如是说道。
　　“你知道我是谁”阿琰看着他，语气不善，这人是疯了吧，自己怎么可能……
　　“你救不了兰陵王，能左右陛下的，只有我。”他这番话说得轻飘飘，高琰的心里却沉重无比，立刻打马进宫。
　　“郡主殿下，陛下身体有恙，今日不见外臣……”
　　“我是大齐王姬，皇族郡主，不算外臣！”
　　“殿下！您就别为难老奴了，陛下不会见您的，您这般不依不饶，怕是会火上浇油……”
　　阿琰冷眼看着这个太监统领，眼中寒芒乍现，那个太监顿时哑言，不是谁都能受得住这位沙场女将的威压的。
　　“平阳宣睿郡主高琰求见陛下！”阿琰高声喊到！
　　那个太监只得进殿回禀……不足半炷香时间，一袭白衣的高湛便走了出来，这是登基大典后阿琰第一次见他，高湛比以往更加阴沉，也更有威压了，这才是真正的他吧……
　　“阿琰是来关心九叔的病情吗？”
　　高琰心中一跳，原来这不是太监的托辞，跪下行礼，至少现在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你我之间无需这般虚礼，免礼吧”
　　阿琰没有起身，依旧跪在地上“九叔，大哥的事情是怎么回事？”阿琰的心中竟有些许期待，她真不希望是那个样子，九叔……会留有余地的吧……
　　“你不是听说了吗”高湛毫无表情地说道“那是意外。”
　　“是吗，九叔你知道大哥不善饮酒的，若无人逼迫，他为何会醉酒”阿琰红了眼眶，抬头直视高湛。
　　“你是来质问你的叔叔？”高湛面上多了几许失望。
　　“那四哥呢？九叔，您铲除异己的屠刀竟也对向了您的亲侄子！就算您不顾念亲情，四哥也是大齐战无不胜的兰陵王，是大齐军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您曾经是闻名天下的贤王，现在是想做遗臭万年的亡国之君吗？！！”
　　“你！”高湛的右手高高扬起，仿佛下一刻就会打下，高琰依然直视着他，毫不退缩，高湛的表情仿佛有了裂纹一样，良久，他放下了手掌，“兰陵王以下犯上，不敬君上，不可姑息！”高湛平复了一下，再次开口道“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九叔，你不会让我再次失望是吗？”
　　再次是提醒他当着她的面虐杀高殷
　　“朕是皇帝，是天下之主，万人之上，便是无人之巅，谈何亲情！”
　　“那么陛下，臣恳请您，不要滥杀忠臣，毁大齐之矛！”见高湛以皇帝之名推脱，阿琰自然以臣相对。
　　高湛深深地看着她，一言不发，转身回殿内。
　　“殿下，您就先回去吧”还是那位太监“您是聪明人，您应该知道这是没用的”
　　是啊，没用的，她明明知道没用，还来求高湛，说是求，还不如说是针锋相对，她只是在骗自己啊，她骗自己九叔心中还是念着点叔侄情谊的，可他连大哥都下得去手……她竟然还会抱有希望？呵呵，九叔啊，你说得对，我真的是天真！
　　见高琰依旧跪在那里，老太监叹一口气，转身进殿。
　　月亮高悬，月色皎洁而清冷，夜空深邃，阿琰抬头看着这片星空，如果忠臣去世，夜空中便会多一颗流星划过，银河中，便会多一颗行星……那这满天星斗……有多少是为这乱世而牺牲的志士呵！
　　武德殿内，
　　“有多久了”高湛放下奏折开口询问。
　　“有两个时辰了”
　　“她还在”
　　“是”
　　“让她回去吧”高湛叹气“她会回去的”
　　“是，老奴这就去”
　　老太监走出大殿，看着高琰跪着发呆，走上前去
　　“殿下，天色不早了，陛下要歇了，明儿一早还要上朝，这宫门也要落锁了，您还是回去吧”
　　阿琰起身，跪得太久，阿琰一个娘跄，老太监连忙去扶，阿琰摆摆手，“明天…你替我向陛下问安。”
　　“老奴记着了”
　　殿内，
　　“她走了？”
　　“是，郡主让老奴明儿早向陛下问安呢，也是忧心陛下的病”
　　“问安”高湛蹙眉“你把她原话给朕重复一遍！”
　　“郡主对奴才说，明天，你替我向陛下问安。”
　　静，落针可闻的静，忽的高湛长袖一扫，桌面上的奏折掉了一地。
　　“陛下息怒！”
　　夜华如水，阿琰走过铜雀台，看着街道，不由得想起小时候……九叔虽然也是很少笑，也是清冷见人，却总带着点温润，小时候，他抱着自己，骑马，射箭。小时候，每当九叔心情郁结，都是四哥去安慰他，拥抱他。小时候四哥带着自己去偷大哥的玉佩送给心仪他的姑娘，被大哥抓到之后还是九叔求情……
　　回不去了……
　　斛律将军……不行，不能把斛律府迁进党争，四哥毕竟是文襄一脉的人。
　　太宰段韶……不行，他人在晋阳，远水救不了近火。
　　阿琰过滤了一遍朝中大员……那只能是……
　　和府门外，阿琰伫立良久，离开正门，转了一圈之后，找了一个墙边，翻身而入，阿琰飞身爬上屋顶，俯瞰全府，终是找到一个地方，飞檐走壁地去了……
　　和士开坐在榻上看书，看着她走进门来，便温和地道：“郡主殿下请坐。”
　　“坐就不必了，和大人应是打了招呼的吧，这一路上我并未掩饰，却无人阻拦，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和士开善解人意，轻挥一下手，那些侍女便立刻走了出去。和士开靠向椅背，笑着问：“找我有事？”
　　高琰冷静道：“兰陵王被皇上下狱，求和大人进宫，请皇上开恩。”
　　和士开微微一怔，笑容更加和蔼，声音更加柔和，“王爷被皇上责备，那总是违了皇上的意，我不过区区小臣，如何能让皇上改变主意？”
　　高琰看着他：“和大人金口玉言，皇上宽宏大量，总是会听的。恳请和大人进宫面圣，请皇上开恩。”
　　和士开看着她的小脸上有种献祭般的决绝和圣洁，一颗早已麻木的心像是被重拳击中，忽然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站起来，贴近那张仿佛不染半点尘埃的脸，轻柔地问：“是你求我，还是兰陵王？”
　　“我。”高琰毫不犹豫，“和大人，平阳郡主高琰求你。”
　　和士开笑得很温柔，充满诱惑，“那么，你打算怎么来报答我呢？呵呵”和士开转身走向矮几，把手中的书放下，然后转身，连他自己都很是惊讶，之间阿琰只身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里衣，地上，是她脱掉的衣衫……阿琰长发入墨，衬得她更是清冷孤傲
　　“把窗关上，冷。”
　　和士开莞儿，倒还支使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