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妄》西岭芳主

27、投地

　　“我的好姐姐，你已经像天仙一样了，相信我，我肯定没有骗你，不信你去问九皇子！”

　　丹若拂开我拉扯衣裳的手，满脸无奈。不用看满床散乱的衣物，我也知道自己折腾得有些离谱，可是我总是定不下心来，心里张惶得什么似的，一遍遍的配衣服，换了一身又一身，华丽了觉得艳俗，素雅了嫌不够喜庆，妆容漂亮了怕引别人注目，素淡了怕他记不住我。就这么脱脱穿穿洗洗画画已经花了两个时辰，愈到后来愈加没个主张。

　　“秦姑娘，八贝勒福晋到了，姑娘可好了？”

　　九阿哥一大早就出了门，竟然没带他的贴身随侍么？院子里问话的分明是福顺。

　　青衣怎么会到这里来呢？我和丹若都颇为惊讶，还没待我们回过神来，青衣的声音已到了门外。

　　“表哥真把你藏到这里来了？下回是不是就该叫你九弟妹了？”

　　话音未落，人已自个推门进了房间。唉，这个人，就算嫁作人妇，也还是没改掉她那些坏毛病。

　　“你的嘴巴就藏点拙行吧？这么矜贵的人，不是应该悠哉的喝着茶等民女来拜见么？怎么丫头也不带个自己直奔到人家寝处来了？”

　　我挪了椅子给面前的贵夫人，她安稳的坐了，眼珠滴溜溜一转，看见我那一床的衣衫，便八卦婆似的笑起来。

　　“啧啧，我以为你是个不同的，可还是存了别的女人一样的心思。这下子我倒放心了，我那个栋鄂表嫂，你随便穿一身也就压过她了，何必费那么多心思。表哥知道你这个样子，不晓得得意成什么样子！”

　　丹若麻利的把散乱的衣裳收进橱柜，生怕我再扑过去翻捡的样子，我脸上有点挂不住。

　　“青衣啊，世上不止你表哥一个男子！我是一朝被蛇咬，就怕穿着不当惹那些个尊贵的福晋忍不住往我身上扎眼刀子，我消受不起那么多美人恩。”

　　她说的没错，女为悦己者容，自己终是没有跳出这个框框，但那又怎样呢？我也只不过是一名平凡的女子。

　　“我看我那个四平八稳的四嫂倒是很喜欢你，她既如此，又有我看顾你，其他的人倒也不必理会。”

　　我心下隐隐酸了一下，她的话让我不得不联想到将来的夺嫡，她和四福晋，八爷和他。我在他们中间，又会是什么角色？情谊在将来又是什么样子？我没有跟四贝勒亲近倒也好啊，这样就不用眼见着难受，因为没有能力，便也可以不用作为……

　　“你不必担心她，有表哥护着你，她也不会太张狂。”

　　青衣伸手拍拍我手背安慰我，想必我刚才的脸色有点不好，让青衣以为我怕九福晋。

　　“知道了知道了，有八福晋给我撑腰呢，我横着走都没有问题。”

　　我摆出一副狐假虎威的小人嘴脸，末了绷不住跟青衣笑成一团。

　　我曾无数次远远的观望过他的府邸，看着贝勒府的仆佣在晨曦未盛之前洒扫庭院，一次次从那不可攀的墙垣外绕行而过，可是我，从来不曾触摸过他府门前的石兽，此时手指从那里不经意的划过，心内竟然如夏风吹过一望无际的麦穗，起伏成浪。青衣见我在门口磨磨蹭蹭，伸手拉了我进去。

　　“书书，你是怎么了？进了门便抖成这样儿，前两回你到我府上不是挺自在的么……”

　　我也不想这样，只是那身体胳膊就是控制不住的颤抖，纵是咬了唇也不顶事，青衣拉着我的手，自是察觉了我的异常，我慌乱的摇摇头，心里直想挣脱青衣的手逃出这四贝勒府，说不清内心交织的那些复杂的感觉是什么，又兴奋，又恐慌，想哭，又想笑……

　　“请四贝勒爷安！”

　　正惶然不知所措时，身边的丫头小厮恭敬的声音响起，像是使了定身法儿，我双足钉在地上，抓紧了青衣的手，眼睛却瞪得大大的瞧着前面负手而立的胤禛，青衣和他的对答好像是响在天外，与我隔得很遥远，我抓不到要点，狂跳的心脏终于达到极限似的一下子爆裂，以至于青衣如何示意我、我如何慌乱屈膝又如何磕倒跌至他脚下，我根本搞不清楚，魂魄回体时便见得我的左手紧紧抓住他的脚踝处，脸堪堪贴着他的外袍下摆……我用行动证明了我的倾慕。一只骨骼分明指节修长的手掌伸到我面前，我讶然仰脖，看见他微皱眉头拉长的脸便在我半尺之外，再次呆愣，任他捉了我的胳膊将我拉了起来。

　　“谢谢！”

　　面如火烧声如蚊蚋，我用牙齿咬紧了唇，止住那急待溢出唇齿的笑声，我真的真的想哈哈大笑，因为心里突然觉得快活得受不了。

　　“素心，秦姑娘，你们可来了。咦，爷也在这里！”

　　乌喇那拉清颜，他的福晋，恬静而温婉，面上泛着如同四月天气的浅笑，与严肃不苟的他并肩站在我们面前，那是怎样和谐自然的画面？刚才他握住我手臂所带来的骚动鼓噪，就那样声不可闻的沉入心底最深处，再没一丝荡漾。

　　“你陪八弟妹她们进去吧！”

　　说完这话，再看了我们一眼，便从我身边错身过去了，带过一缕辨不真切的香气，这就是他身上的气息？贵族果然是贵族，以冷面传世的四大叔，原也带着幽幽一缕香，若在他的怀里……

　　“秦姑娘这是怎么着了？这衣裳上怎的污了？”

　　听到四福晋关切的问话，我收回快要滑向万恶深渊的YY，身后跟着的丫头子细碎的笑声也传了来，青衣拍着我的后背，面上泛着可疑的笑容。

　　“刚才老鼠见了猫似的，对四哥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这四哥才走开，又傻乐上了？”

　　我怨念的看了青衣一眼，刚才一堆人没一个上来扶我一把。

　　“可摔疼了没？身上有没伤着哪？”

　　那拉迎上前来，拉了我的一只手，我手常上全是泥灰，被她握住，倒又不好抽手，只得露了四个牙的灿烂的笑。

　　“谢福晋关心，只是手肘有点儿疼，不碍，衣裳穿得厚实着呢！”

　　另一手掸掸衣裳上沾的灰色尘土，想起还没给四福晋见礼来着，转瞬又想起刚才他纡尊降贵拉我一把，我好像只是顺口说了句谢谢……算了，我又不是天生贱骨，谁愿意动不动就躬身半硊的，能蒙混一回就混一回。到得厅堂中，并未见到那日在青衣府上那些酸唧唧的女人，唯一的熟人便是十三未来的福晋，兆佳玉想同志，据说是代宫里的德妃娘娘给弘晖阿哥送礼物来的，此时也拿了样子，端着杯子细细品茶，只那乌溜溜的眸子生动活泼的背叛了娴雅端淑。那拉将屋中端坐的几名妇人一一指给我认了，幸好四贝勒大人的美妾不算多，但也足够让我腰酸背痛腿抽筋了，更别提还要承受几双意味不明的眼睛探视。

　　“这就是在八贝勒生辰上唱曲子喝醉酒的秦姑娘？”

　　面前这如花少女是谁？现在MS你还在蛰伏期啊，不过还是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怎的说话这么蹦豆子似的都不歇个气儿？按照小说界主流说法，汝应该含羞带怯、老实文静才是，除非，丫是穿来滴……

　　“回格格话，正是民女。”

　　我低眉敛目，做羞赧状。四贝勒治府严谨，那日跟他们去的人，应该都是有身份的仆从，想这些八卦必是从其他府上传来的，我秦书低调六七年，甫一出山，便将自己弄得名声大噪，这就是天份，半点容不得我的低调的生活本意呀，啧啧！

　　“呵，秦姑娘倒是个有胆色的，竟敢盯着爷不错眼珠子，光这副胆色也比人强十倍。”

　　凭良心说，此女笑声其实很清脆，少女嘛，一般都是珠落玉盘，可是此刻在我听来就像是火鸡——火鸡的叫声我没听过，只是我习惯了用这词来形容最销魂的声音。

　　“哪里哪里，秦书是没见过场面的小女子，那日托八福晋的福乍得见这么多皇子、福晋，便失了分寸，本是罪过，倒博了贵人们一笑，秦书心下稍安，只是这哪算得上什么胆色，格格万莫再如此夸赞，秦书惭愧！”

　　瞧那说的什么话，若四贝勒要有胆子才能瞧，那你把他拖入罗帐岂非要色胆包天才行？

　　“这些话切莫再提了，没的臊着秦姑娘。妹妹们且陪八弟妹四处转转，玉想晚会儿还要回宫，也去玩儿会子，莫拘在这屋子里白费了辰光，十三弟他们也差不多了吧……”

　　那拉肃言，青衣闻言早爽快的起了身，只玉想呵呵笑了道：

　　“我知道福晋心里欢喜秦姑娘，把我们都支走了，好说体己话儿，倒连十三爷也扯上来了！”

　　那拉瞪了玉想一眼，想是觉得这丫头真真嘴上不饶人，我原本以为玉想就是活泼了一点，原也是个精怪又没顾忌的率性的主儿。

　　“成，那你倒是别走，在这里陪四嫂说话吧！”

　　那拉招招手，指指椅子让玉想坐。

　　“唉哟，我可不是那样没眼色的，赶紧儿观景去，没的在这招人烦……八福晋，且等等玉想！”

　　一路笑着追青衣一行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