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投机家》玫瑰成灰

14、十四、

　　黑色改装的GL18，在把我们送到目的地后悄然离开。我顾不得细问唐恺这辆车的来历，反正这个人身上的谜团已经够多，多一个两个不是问题，我的心需要鼓起勇气，重新踏入我原来的世界。
　　宴会厅在黄浦江畔一座办公楼的会所里面，正对着江面的一边有整扇的落地窗，把有着各国瑰丽建筑的古老外滩尽收眼底，让人有种君临天下的错觉；而到了晚上，灯光璀璨的不夜城，犹如一个琉璃的蜃楼，就算知道前面是妖怪的幻景，而人们总是甘愿被迷惑。
　　站在两扇皮质包裹的大门面前，我深吸了一口起，唐恺伸出他的右手，用里捏了捏我的手掌，像要给我勇气一样。我推着他，走进了那个名利场。
　　迎面看到的我是刚入行的时候的公司的老板，Andy Wan和他永远美丽的太太著名化妆品公司总经理方唯。我忽然有点胆怯，我怕他们见到我会像看到什么传染病人一样装做不认识转身走掉，然后在我背后窃窃私语，或者当面就带着鄙夷的神气看着我，不说话。我知道，那一刻我的脸一定僵硬得像傩剧的面具，发青而且神情狰狞。Andy夫妻并没有避开我，他们向我走来。
　　“好久没看到你了，你身体怎么样？家里还好吧！”Andy太太问。
　　“都过去了，我现在还好。”不知道怎么的，我的声音忽然有一些哽咽，许是方唯毫不造作的关切让我忽然悲从中来。
　　“好好过下去，会好的……”方唯搂住了我的肩。
　　“我介绍一下，我的同事——”为了掩饰失态，我把唐恺介绍给他们。
　　“唐恺，也可以叫我Anthony，幸会！”他不失时机地伸出手，“抱歉，我不良于行，只能坐着问候两位了。”
　　“希望你能好好地帮到Liliana，她太累了，有你帮助，我们相信会好很多。”Andy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有点遗憾地看着唐恺的轮椅。
　　远处，一个人端着香槟走过来，他是日本松叶银行的董事迟泽准，他看到我，非常高兴地紧握了一下我的手，用日本味道浓厚的英语表达着他的高兴。他是我的一个好前辈，在以前的很多个案当中给过我很多好的建议，我出了事情之后，他也给我打过电话，可是我都没有接。我这次的出现显然让他出乎意料地高兴。我着忙要介绍唐恺给他认识，没想到唐恺已经用日语跟他聊了起来。他的日语非常好，好到你听不出这不是一个非日语母语的人说的语言，而且措词声音都是那么雅致温柔。他又给了我的一个意外，天知道这臭小子究竟要给我多少个意外。
　　我拿了一杯果汁给唐恺，然后在他的左手上带上增强摩擦力的指套，这样他无力的左手能更好控制轮椅——他总是不愿意用电动轮椅，我想那是因为他不愿意让人看起来更加无助吧！
　　我端着杯子，躲到角落里面，今天我认识的人并不像我原来想像的那样看到我避之则吉，他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我的那个伤痛，说是社交礼仪也好，说是出自真心也好，我还是很感谢他们的。
　　沙龙还是沙龙一定的意义，于是，这次关于谁谁谁被审查机关查了，所以和这个人相关的项目都不能碰；哪个集团哪个项目资质还不齐全，股票一定会跌等等的小道消息立刻如雪花一样落在耳朵里面，令人目不暇给。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在我的耳朵，其中夹杂着某人大惊小怪的声音：“是吗？那些孩子太可怜了，我准备四月份组织我以前的那些大学同学，她们现在都是名人的太太了，去四川看看那些孤儿……”
　　我瑟缩了一下，故意不去注意那个声音，可是眼睛却管不住地望向那个地方——妥帖的深灰色立领小礼服，宝蓝色的袋巾，无边眼镜，儒雅的，优秀的，温柔的，没有一处不另人春风化雨的男人——林默存，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你就是这样让我爱你，恨你，怨你，眷恋着你，就算为你死了都忘不了你。
　　他的声音，低低的，充满的磁性，只是一句“是这样吗？”就让我的心微微一痛，如今这样的语气，这样声音，永远都不会对我了。
　　“真是难得，我一直以为这里的会员资格不是那么容易取得的，下次要让委员会仔细修订一下章程，别让不明不白的人也成了会员。”Anna娇滴滴的声音在我的耳朵边上响起。
　　我转回头，看着她保养得没有一根皱纹的脸：“有吗？这里有不是会员的闲杂人等进来吗？我怎么没看见。”
　　“我以为关小姐不会来这里了，毕竟现在这个信息社会消息传得很快的，更加何况是谁坐牢，或者是，谁畏罪自杀之类的事情更加是这样——哎呀呀，不说了，不说了，这种不愉快的事情多提是很没意思的。不过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可是要遵守的哟！”
　　“这个你放心，我说的话一向算话！”
　　“哎，人常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倒是有趣得很，现在是‘新人穿旧衣’，不知道跟‘旧瓶装新酒’有什么关系？”
　　我一下子没明白她的意思，没回答上来。
　　她笑笑，手指上的大钻石在水晶灯下闪烁着，“喏，那个人是不是你带来的，我不知道你的口味怎么变了这么多，连个残废也要……”
　　我抓起手边的杯子，想把杯子里的香槟波到她精致的发型上去，可是，她优雅地朝我一笑，按住我的手：“别发小孩子脾气，一个淑女可不会用酒泼一位长辈。再说，这里的东西可是很贵的，砸坏了要赔，你会心疼的。”
　　我脸色煞白，浑身颤抖，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动作表情和动作去回复我面前的这个女人，我能感觉到他的儿子在注视着我，可是他毕竟什么都没有做，连最起码的阻止他母亲对我的侮辱都没有。这还是曾经把我揽在怀里说要一辈子爱我宠我，永远不离开我的那个人吗？我感受到那个注视的冰冷，我在这种冰冷下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失去了自己的思想……
　　一只稍凉的，有些拳拳的手搭上了我的右手，我低下头，看见唐恺的轮椅，他伸出右手，向着Anna：“你好，我是唐恺，Anthony Tang，Lillian的Partner，您就是她常提到的那位阿姨吧！你们好像在谈我呢，是不是？”
　　Anna被他这样友好的招呼搞得有些意外“你好，真的是经常谈到我吗？她说我什么了呢？”
　　“她对阿姨您的评价可高了，说阿姨您是知识女性的代表，优雅，大方，虚伪，恶毒而且假慈悲，可真是不多见的女性。”刚还陶醉在唐恺的礼貌和温柔里面的她猛然发现自己掉进了对方的陷阱，脸色忽然变了，可是唐恺还在继续说，“阿姨保养得真好，真是一点都不象六十岁的人，不过听说就算用了再高级的化妆品，再昂贵的整形手术，对那些刻薄恶毒的人来说都是没用的，人在做，天在看，哪天老天爷万一也看不下去给一点小小报应的话，一定很好看。阿姨，你说是吗？”
　　Anna的脸青青白白，半晌没说出话来。唐恺看到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拉着我的手继续说，“我很累了，我这样的人是很容易累的，我们回去了好吗？”他有礼貌地和几位刚才聊天的客人道别。

　　终于又坐在了那辆黑色GL18上了，我坐在那里，任泪水在我脸上肆虐，我还是不应该去那里，简直就是自取其辱，还连累了臭小子。
　　一只微凉的，拳拳的手伸过来，贴在我的右手上，另一只手把我和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一路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