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投机家》玫瑰成灰

13、十三、

　　把那五十万还给一枝花以后，我忽然觉得我成了穷光蛋，钱，的确是有，但是那是我报复那个坏男人的资本，一定是不能动用的。我摸了摸包里剩下的六百块钱，在菜市场逛了一圈又一圈。我从来未曾想到，我这样的一个人，会有一天要在这样满地是菜皮和污水的菜市场里面打转，想的问题不过是如何才能精打细算地过日子，用省下来的钱去赚更多的钱。其实，我是有点崇拜一枝花在生活上的小精明的，这一点上，我永远不能和她比。我在等公共汽车的时候，眼前浮现过一枝花把那包钱收回去的样子——那样讪讪的，抱歉的笑容，似乎我在强迫她收回去一样，但是，我的确知道，她心里就跟中了彩票一样高兴。那样的表现，我做不出来，不过我想，要是把我们俩一起放到荒岛上，能活下来的一定是她。
　　回到家，唐恺在电脑面前记录着他要记录的行情。平心而论，他非常聪明，以前念书的时候，专业选得明显非常非常适合他。他四年专业学习和天赋以及遭受上次打击后能够沉静下来的心态，让他在这几天的交易中稳健地赚了一点。我煮上咖啡，摆上饼干，闻到味道，他乖乖地转过轮椅过来喝下午茶。他拨弄着那两块苏打饼干，小声问我，“你是不是没钱了？”
　　“为什么问这个？”我抬头看着他。
　　“以前你一直吃那家店的手工曲奇，是不是觉得太贵就不买了？”
　　我不禁失笑，这果然是个太多心的小孩，“我只是喜欢吃这种苏打，以前我小的时候，在幼儿园，就喜欢吃这样的饼干。”
　　他再没说话，拽过沙发上的双肩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存折，“那个，这个是还给一枝花的钱……”
　　“哦，我忘记了，你是大少爷，自然不心疼这点钱，家里也不缺这点钱。既然家里有钱，那也不喜欢我这点便宜咖啡和饼干。”
　　“我没问家里要钱，”他急了，“这钱是我自己的，真的，我自己的，以前存的。”
　　“你是在用我的名义给一枝花做股票的时候亏的，在你在我这里工作的时候，所以，这是我的亏损。我一向不指望任何组织或是公司或是任何人，这是我自已的风险我自已会承担，就像做人，要做什么样子的人，只在于自己。在我这里工作，这一点拜托你一定要牢记。”我把存折退回给他，“这，我不会要，你应该想，怎么把那些亏的钱给挣回来。”
　　他沉默了很久，闷着头，瓮瓮地说：“我这几天找了以前的笔记看，也看了下行情，我可不可以做外汇？”
　　“可以，不过别只看着你的笔记，全部按照书本上的东西是不行的，老师教的，当然有他的道理，但是世界变化很快，实践才是最好的检验。等你有了理论，有了知识，你就可以从我这里离开，自立门户了。”
　　“我没说要自立门户——”他急急分辨。
　　“算了，我说的是事实，你还能跟我在一起一辈子？——你的咖啡还要吗，不要的话我收走了。”
　　他默默把轮椅调了个头，不再说话，而那个存折，也依旧放在桌子上。
　　我无暇去关心臭小子在想什么，想做什么，心里一直在惦记躺在我提包里面的一张请柬。黑色砂金的请柬，银行家俱乐部一贯的沉稳多金作风，以前我曾经跟默存八卦过，这每月的银行家俱乐部沙龙的请柬印刷绝对能养活一家小制作公司，天晓得这张纸要多少钱，它绝对不便宜。但是，所谓银行家俱乐部的宗旨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人变得变态得有钱，有钱到你一下接受不了的时候，往往就会变成有一种暴发户心态。好比这张请柬，一次比一次精致，当然也一次比一次昂贵，所起到的作用不过是去通知你，什么时候去什么地点，进行一场各怀鬼胎的约会而已。那曾经是我向往的生活，那样的华服美食，那样的名利场，那样的谈话内容，而现在，这张请柬已经快被我捏到变形——去？还是不去？那里的人们想必已经知道了我的事情，我应该已经被摒弃出他们的圈子了吧，应该会被他们像躲避瘟疫一样地躲开的吧！默存也许不会告诉那些人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身边的人，他的行动，他的表情无一没有引导着人们这样想——我已经不是他们中的一个。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不再留恋那样虚无的生活，只是，如果我要让林默存罪有应得的话，我一定要回到这个圈子，从那里失去，就要从哪里取回来。我再一次说服自己——闭上嘴，睁开眼，用心看世界，平息怒气，找到问题，给予敌人致命的一击——对，给他致命的一击！我决定了！
　　“小子，”我对唐恺说，“这个周六我们去中银大厦的俱乐部参加银行家俱乐部的沙龙。”
　　“我不去，”他连头都没回。
　　“干吗不去？”
　　“没兴趣，不喜欢，没必要……”
　　“那是你的工作！”我不高兴了，我一向认为男人的逻辑和决定能力都要比女人强，从上回他去送钱给鼻涕龙还有跟我吵架之后能厚着脸皮回来这个事情上我认为臭小子在这两点的天赋上的确不错，我相信他能在沙龙里那些无聊人的无聊话里面分析出最近的市场行情。而且，那些人里面大有对女性智力持怀疑态度的人，这样的场合当然是臭小子去更加合适。
　　“你的工作是替你挣钱，这和我没关系。”
　　“你去了才能挣更多的钱。”
　　“我可以帮你扫地，擦桌子，洗衣服，做饭，挣钱——别让我跟你出门，像个跟班一样，真没腔调。”
　　“哦，我忘记了，你是个少爷，少爷当然不是跟班。我不要你扫地，擦桌子，洗衣服，做饭，挣钱——做我男伴——这是你的工作。”
　　他没有再回驳我，过了许久，才说：“是不是要正装出席？”

　　所谓正装，就是NIGHT DRESS，男人至少是西装，女人要穿礼服，这对我以前的我来说，一点不难，可是现在，对于现在要把钱用在刀刃上，而且刚被这臭小子玩掉一大笔钱的我来说，的确有点麻烦。
　　一个名字跳进了我的脑子，对了，我不是有个好姐妹叫KK的吗，他上次帮我回原来的房子收了不少东西回来，如果没来得及处理的话，里面想必有我要的衣服。立刻拨一个电话给他，果然不出所有，我那些东西他都留着呢。鬼知道我发了什么神经，居然问他那里有没有男装，我想那臭小子应该没有那么正式的西装，我可不想带着个穿牛仔裤运动鞋的小子去那种场合。
　　KK带着大包小包在星期六中午到了我家。他从我以前的衣服里面找出一件暗红软缎加了同色电光片的旗袍，死活要我穿上。我手里拿着这件衣服，怔怔出神，这件衣服是当年和默存一起买的，当时我在宝蓝和暗红之间选了很久，最后默存拿了主意说是暗红的好，反正快结婚了，多点喜气。言犹在耳，当时的人已经变了太多。凉凉的电光片捧在手里是沉的，向下坠的，套到身体上，因为摩擦还发出沙沙声响，是酸而脆的声音。KK把我拉到镜子面前，兴奋的告诉我，perfect ! 真是太完美了，他从随身的包包里面找出一双茶色水晶的晚宴鞋，再塞给我一个同色的包包，把我在镜子面前像人偶一样比来比去，我也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人偶一样，眼神空洞……
　　三点，门口传来钥匙的声音，然后是轮椅压过地板的声音，我从镜子里面看到唐恺。
　　他的样子完全变了，头发剪短了，刘海不再恹恹地搭在眼睛前面，还用了一些定型的东西把头发搓得乱乱的，显得很精神，这样就露出了他挺直的鼻子，我第一次发现他居然是个大单眼皮——眼睛很大，却居然是单眼皮；而他的下巴，当中有一条浅浅的凹槽，就是以前我们说的那种Ω下巴，铁灰色加了点亮亮的涂层的修身西装，白色折领的衬衫，茶色的袖口和胸针，正巧和我的鞋子和包包搭配。这样他，看起来，成熟不少，更加符合他二十七岁的实际年龄。
　　“你让我带默存的西装来就是给他穿的？”KK掩嘴一笑，“我还以为你想把那些衣服剪了，烧了解气呢！”
　　“我要真解气的话就把那些衣服都卖了，用那笔钱去找个好神棍打他的小人！”
　　“原来是要给这个人啊！我猜对了没有？”KK饶有兴趣地盯着轮椅上的人，眼睛里面流露出来的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欣赏。
　　唐恺看着床上放着的黑色西装，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望着我，像是等着我说话。
　　“这个，我以为，你没准备正装，所以——不过，你既然有了，这个我就收起来——这位，我介绍一下，我的好姐妹，著名服装设计师KK，你看电视你就知道……”
　　“你好，KK，昨天我在电视里面看到你了，是你在点评这界奥斯卡女性的红毯礼服吧！说得很专业，也很有趣。我是唐恺，在关琳这里打工，也是她今天的男伴。”说着，他把轮椅转到KK跟前，向KK伸出手，“我觉得我穿这套黑色的西装，比我自己这套更加适合女伴的服装，你说呢？”
　　KK被他表扬得笑成了一朵花，“过奖过奖，唐先生的SENCE很不错啦，你原来的搭配很不错，当然，黑色的也可以。”
　　这见鬼的臭小子，他什么时候看了昨天KK的节目了？他干吗要穿我给他准备的衣服？可是他偏偏就动手拿起床上的衣服，自己穿了起来。
　　KK是个很温柔很仔细的人，他看到唐恺的不方便，连忙迎上去，唐恺把西装套在身上，居然大小正好，KK帮他找了块暗红的丝巾做袋口巾，这便和我的衣服更加配称。KK拿着他原来的外套一阵研究，然后大叫，“啊，你这套衣服是DOLCE & GABBANA08的款式，这个收的腰身的工艺原来是这样的！”这件衣服绝对比林默存的旧衣服昂贵得多，少爷的家里果然是不在乎钱，可是他为什么要穿旧衣服呢？
　　“你出去一下好不好？”唐恺忽然对我说，我猛然醒悟过来，他要换裤子了，对他来说换裤子比衣服难得多。KK却不走，讨好地凑上去，说自己留下帮忙。我只好退出去，去厨房煮我的咖啡。零落地，听到KK的声音：“你的腿好长，有一米八五吧！”
　　“一米八七，以前是，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
　　“你好有CAMERA FACE，想没想过做模特？”
　　“我，算了吧……”
　　KK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刻闭了嘴，“你的腰身要比这条裤子的小一点，我帮你把裤子的腰身收小一点，裤子的贴边放下来一点，很快的……”
　　咖啡已经煮好，香味溢满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