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王 未尽之蓝》約單查

15、生与死

　　海贼，起初只是于白纸晕染化开的一丁墨，一朵蛰伏天边的幽小阴霾，随着时光浸染左拉右拢、日渐茁壮，最终如黑压压的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令香波地诸岛梦幻的树脂泡泡变了颜色，滋养人们的恶梦。

　　抵达六十号红树——海军地区总部的出入口，安丝塔希雅一身西装短裙纯白如雪，肩披正义大衣，意气风发率领增援部队步下军舰，官兵脸孔清一色严肃不苟，军靴整齐划一的踢踏渗进动脉鼓舞人心。素雅白高跟踩上濡湿草坪，一粒伏于丛间的微小泡泡像是打了气一般徐徐芃大，而后“啵”地脱离地面，摇摇晃晃往高耸树冠飘去，日光穿过浓密林荫，于弹性丰盈的弧面抛出一道彩虹光芒。

　　拥有天生胜于人类的超然感官，安丝塔希雅能感受土地的不同之处，和其他库赞领着她待过的岛屿相比，这座由七十九棵世上最大的亚尔基曼红树构成的群岛充满了强烈的“生命力”。它以丰沛的呼吸和树脂打造得天独厚的文化，兴筑经济繁荣的乐园，优越的地理位置却沦为犯罪者的天堂。

　　如今树根正在腐烂，一切始自“海贼王”哥尔多．罗杰的遗言。君临新世界的三位皇帝，曾是洛克斯船员的他们正是时代浪潮下的最大祸患。

　　“给我闹事的地点，军人。”

　　她眼神坚定望着前方，步伐如风掠过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地区总部负责人，他识趣的快步跟上，递交一叠小有名气的悬赏单。

　　“安丝塔希雅少佐，海贼们现正在一号红树的人类拍卖会场大打出手，似乎是因为拍卖价格的问题起了冲突。”

　　趁她专心审视名单的空档，负责人不太信任的打量她。他听说过这名甫参加测验便破天荒挂阶少佐的女性，通常这类人不是靠关系就是真有实力，看她一副弱不禁风的花瓶样态，似乎是前者可能性更大一点。

　　“少佐，需要调派多少人数？”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他开口询问，考虑要不要传第二封求援讯息。看来她被破亿的赏金惊到哑口无言了，这一季的海贼异常凶恶，就算动员全部军力也不一定能将他们全数逮捕，这就是为什么他向本部请求支援的原因。

　　“调派人数？”

　　似乎被男人忧心忡忡的表情逗乐，安丝塔希雅挑起一边眉毛，噙着笑意当他的面将通缉令往半空一扔，满天纸张乍如雪花翩翩飘落。

　　“没这个必要。我的军队便已足够。”

　　纤细鞋跟刺穿凶恶脸孔，她胸有成竹踩过满地狼借，领着库赞派给她指挥的菁英前往海盗猖獗的无法地带，留下下巴几乎快撞到地上的负责人。

　　为帝国出谋划策多年，她从不打没有胜算的仗。

　　◇

　　苍天树荫之下烟尘滚滚、杀声四起，刀光剑影铿锵作响，泥壤鲜血将叶缘染红，伤者瘫然倒地咽了气息，瞪圆眼睛死而未暝。看望惨遭攻破一垣的非法会场，安丝塔希雅严肃半举右手示意，有条不紊发布指令，训练精良计程车兵如开枝散叶般各就各位，绷紧神经最高戒备，只待指挥官手势落下，便举起刀铳将海贼包围绳之以法。

　　见海军在旁虎视眈眈，那些杀红眼的海贼似乎有了先攘外后安内的默契，对视一眼后中气十足大喝，雷厉风行的抄刀劈砍过来，如同倾巢而出的蚁。安丝塔希雅打下暗号，几支队伍遂趁机移动至场内搭救饱受折磨的奴隶们，而后抽出佩刀擦出一串细碎的金属音，刃尖气势万钧指向半空。

　　“攻击！”

　　清亮音嗓回盪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三千精兵呼啸上前，撩起火红发丝，年轻貌美的指挥官举手投足一如三百年前那样豔丽持重，半点没因岁月褪了颜色。有了公正势力介入，难分难舍的局面更加扑朔迷离，安丝塔希雅重新将打磨锋利的刀收入鞘壳，张开双臂彷彿拥抱空气一般，纤细手指如演奏钢琴灵巧动了动，成千上万伏流湿润草丛的水滴遂缓缓飘浮而起，彼此不断凝聚茁壮，于空中织成肉眼可见、似水球一般目不暇给的幕，如同一场规模宏丽的魔术秀不可思议。

　　她来自深海的呼唤，佩刀不过是彰显身分地位之用，必要时成为军队的指引，手起刀落便是攻陷敌国城池的象征。

　　“鱼人空手道，击水．群．噬虎鲸！”

　　口诀初落，一颗颗无害圆滚的澄澈水晶彷彿在大气里蓄势已久，脱缰化身成凶猛的杀人鲸扑跃而去，速度快若离弦之箭。它们彷彿拥有聪敏智慧，灵巧钻过人与人混乱拼杀的缝隙，张开血盆大口咬上与海军对立的那方。

　　一个人的力道假设使得好，一发击水即可比拟一枚飞翔的砲弹，而当巧劲与破坏力完美相生，那真可称之敌人的梦魇，焚烧半壁天空的太阳。

　　砰轰、砰轰、砰轰——

　　“呃啊啊啊啊——！”

　　遭受轰击的海贼或滚离十尺开外，或蜷缩倒地哀嚎，连绵不绝的砲击声声迫人、震耳欲聋，就连浪涛也巍巍颤颤撞上岛岸，碎成千万白沫。如此反复不下数次，海贼们负伤累累，看清眼前的海军将校不是省油的灯，如丧家之犬丢枪弃甲、连滚带爬方为上计。

　　“逮捕他们！”

　　安丝塔希雅不疾不徐指挥部队追击，众人才大梦初醒，不再震惊长官出神入化的能力开始行动。沙尘烟霾弥漫之际，唯有一人身影屹立不摇，阻去正义的大道。

　　“你们这是想做什么，海军？”

　　那人音嗓沙哑阴沉，明明是大好晴天，却如万籁俱寂的恶灵令人不寒而栗。待烟雾消散，一名身形高大的男性罩着比夜色还浓的斗篷，兜帽阴影遮去半张脸，仅仅露出高挺鼻樑与冷酷薄唇，海军之中不知何人率先发声，声音干涩透露恐惧。

　　“是……悬赏金三亿的超新星，『秃鹫』布兰登．巴洛！”

　　听见自己的名号挫了海军的锐气，布兰登似乎心情很好扯动嘴角，拧出比恶鬼更叫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举手“哟”了一声，漆皮手套折出乌亮的光，像是昭示恶梦到临。

　　感受对面那个不论衣着言行都怪异无比的家夥怀着巨大的恶意，安丝塔希雅没有丝毫犹豫的抬起臂膀，八方水流如绸缎汇聚掌心，形成曲线流利的弓与锋利箭头。

　　“鱼人柔术，穿杨．水之弓矢！”

　　她架势十足搭起长弓，灿亮金瞳专注生辉，飞腾箭矢发出尖啸，生出狂风劈开草路，身周鬈发张扬纷飞，蔚如红莲焰火燃烧大地。

　　箭镞雷霆万钧锁定一身漆黑神秘的海贼，目的只为取他心窝。斗篷料子剧烈劈啪飞舞，布兰登又勾起让人惴惴不安的笑容，徐徐脱下手套露出指爪，骨瘦嶙峋的指节好似已经死去多年那般毫无生气。

　　“分解……归元。”

　　布兰登低声呢喃，宛如只是漫不经心提了一句说词。当枯燥指尖触及威力强大的箭尖，说也奇怪，那瞬间就像安抚了一只盛怒的猫，蓬松毛皮收得服服贴贴，不见一丝扎人分岔。

　　箭羽消失了。

　　安丝塔希雅垂下臂膀，精致无瑕的面庞流露震惊与不敢置信。从来没有人能挡下她压倒性的射击，就连她骁勇善战的兄长都没能做到，那个海贼的能力如此神祕，难道是泽法老师在学堂提过的……

　　恶魔果实？

　　“我是『分解果实』能力者，能把碰到的一切实体分解消除。”布兰登握紧拳头又舒展开，干枯五指如蛛脚快活舞动，低沉声线裹着洋洋得意。

　　“不管是子弹、刀刃……任何实体攻击都对我无效，如果妳还想保安双手双脚的话，最好不要轻易被我捉到。”

　　全场无一人应话，只剩饱含威胁的语调在空气里发酵。他阴阳怪气的满意哼笑，从兜帽阴影内环视束手无策的海军，他们战战兢兢的模样带给自己莫大的娱乐。他以恶为食，喜爱品嚐人类的无助与恐慌，翻越颠倒山进入伟大航道直到现在，拥有超凡力量的他没有尝过败仗，一次都没有，然后不知从哪天开始，交手过的海贼给他起了称号——

　　“秃鹫”巴洛，凡看中的目标无一能逃出生天，是天性凶猛、狡诈而残酷的分解者。

　　“我从没说过要碰你，布兰登．巴洛。以你的身分恐怕会玷污我的双手。”

　　被人轻视的不悦积聚于眉心，帝国荣耀尚未蒙尘，镶在海军少佐的肩章上，她绝不允许自己再次失败，败于作恶多端的叛乱者手里。不论对方悬赏金额多高，她定会亲手了结他们的未来。

　　既然操纵水流的柔术行不通，安丝塔希雅正经摆开姿态，双手紧握成拳收于腰际，虽然鱼人的优势在海中才能获得最大发挥，但以她的实力要对付那些小有名气、有些份量的海贼已是绰绰有馀。

　　“鱼人空手道，五千枚瓦．正拳！”

　　无色无味形而上的能量最让人难以防范，蕴含庞大杀伤力的冲击波动正面击飞了没搞清楚状况的布兰登。他如破碎的幽影横亘草坪重重摔落滚了好几圈，手脚被迫扭成奇怪的形状，还听见大腿骨“喀嚓”戳进血肉的声音。氧气被迫挤出肺叶，胸骨与内脏翻搅成一团，巨大的疼痛剥夺布兰登的视觉，眼前所见净是晕眩的黑，几乎快给喉间的腥气堵塞窒息。

　　“呼……咳……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布兰登嘶声喊道，滴滴答答的血液与泥巴将唇齿染红，屈辱不甘的感觉翻江倒海，将心捲入漩涡绞成碎屑。怎么回事？“鱼人空手道”？“鱼人柔术”？他居然会被这种低等动物使用的技能击败……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机灵点的海兵们抓紧时间，上前以海楼石手铐粗鲁反囚他的双手。布兰登狼狈盘腿而坐，疯狂嫉恨的瞠视迈步而来的安丝塔希雅，犀利冷酷的金色束瞳昭然若揭，他忽然明白真理，血色尽失的脣洩了惊恐的气味。

　　“这不可能……妳、妳是……”

　　大海之上人人皆说鱼人都是形态丑陋、卑劣野蛮的物种。他从未见过真正的鱼人，然这名看着皮囊似人、肤色苍白的红发女郎却轻易引出他灵魂深层的恐惧，张大闪烁寒光的獠牙将他撕扯碎裂。

　　他哆哆嗦嗦弯下身子，额头紧紧贴着潮湿的泥壤，汗水滑过脸庞彷若被梦魇缠身的人。他能从那双不属于人类的漆黑瞳孔瞧清轻蔑的嗤笑，嗤笑自己滑稽的丑样。

　　长睫在颧骨打下阴影，安丝塔希雅神态高贵典雅，居高临下凝望被恐惧吞噬的男人，沈默半晌以后旋身迈往拍卖会场。

　　正义衣襬被风撩起，没有人发现她眼里滑过一丝悲伤，那悲伤极淡极轻，就像破晓前的稀星，当曙光降生便退至云翳里掩去风华。

　　鱼人与人类，都应是生而平等的存在。

　　◇

　　“安丝塔希雅少佐！被抓来非法贩卖的人数都已清查完毕，其中还有数名遭到通缉的罪犯！”

　　甫跨进砖瓦碎屑、狼借一片的会所，小队长赶紧夹着资料迎上前来，一五一十的报告。安丝塔希雅眼神扫过台面上灰头土脸的奴隶们，红脣吐出婉转动听的音，丝毫听不出先前受挫的岔。

　　“先帮伤者医疗，平民护送他们回家，通缉犯押往推进城……受害的鱼人、人鱼在哪里？”

　　若非亲自走一趟香波地诸岛，她真不知道陆地上除了人类还有形形色色的族类，不过怎么就没见到同族？据她所知，漂亮年轻的人鱼是海洋里最常被拐卖，被人类视作珍稀的商品，十分受贵族欢迎，拍卖价格屡创新高。相较之下，鱼人因天生怪力，长相又不得人心，往往跟巨人族一样被当作做粗活的最佳选择。

　　光是脑袋冒出这些想法，她已为他们的悲惨命运感到心如刀割、悲伤难抑，实在无法想像那些高坐在席位的人们，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举牌竞价。

　　他们不是供人娱乐的商品，而是活生生的一条命。

　　“这个……少佐，他们都在后台。您知道人们一向歧视鱼人，要是他们也在这里的话恐怕……会引起骚动。”没料到新上级会关心这件事，小队长先是有些迟疑，慢慢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

　　“士兵，你不需要为此担忧。”安丝塔希雅斩钉截铁斥责，见他表情呆楞半晌，意识到自己的身分似乎在这点上露了馅。

　　“……是的，你说得有理。”

　　她低垂睫羽，心脏的裂隙又悄悄深了几寸。对方一番看似顾全大局的言谈其实早已选择立场，人类总会站在有利自己的一方，无一例外。

　　这是上岸以来第一次，她觉得有点疲倦，两族之间的和平就像虚无缥缈的烟波——看得见、摸得着，但遑论拥有它。不管自己长得多像人，流着与人类互通的血缘，她自始至终不是人类，而是活在人类印象中那个可怕丑恶的鱼人。

　　库赞一派轻松的笑意浮现脑海，驱逐层叠密布的乌云，为发冷的身体注入暖流。库赞不就是个例外吗？他毫无保留接纳自己的特别，称讚自己有多美，鼓励她完成共和的理念……她从没像现在如此这般殷切想得到他的拥抱。

　　等任务结束之后，她定要再次询问他的答案。

　　“继续行动，我去看看他们。”

　　悬弔在心口的沉沉大石得以缓解，安丝塔希雅点头示意，步履轻盈拐过堆满杂物、肮脏偏僻的径，眼前景象却令心火于风中凋零。

　　三个雌人鱼、两位雄鱼人套着铁项圈彼此紧紧相依，挤在不见天日的牢笼里。他们正处上好的年纪，精神虽颓靡了些，可鱼鳞平整滑顺、光鲜油亮，看上去没受到什么虐待，不过地上到处是呕吐的秽物，散发阵阵难闻的恶臭。

　　细碎线索拼凑成章，安丝塔希雅心尖发颤，为了确保商品以最佳状态亮相，凡是绝食的家夥，商人通常会采取最暴力也最有效率的手段。

　　灌食。

　　倘若反抗，就在隐蔽的部位留下施虐的痕迹，只要卖家看不见，这场交易就算皆大欢喜。

　　从前对付具有谈判价值的战俘，帝国也是处以相同的手法，残酷的划面并非人人都能接受。她不愿继续追忆，赶紧以惊人的力量将铁栅栏拉出缺口，踱近同族的身旁。他们像群羔羊瑟缩了下，或惊惶瞪视地面，或抬头看清来人，漆黑的眼眸混合燃烧着愤恨与惧怕。

　　她矮身与他们齐平，眸子盛着软琉璃，试图抚慰他们饱受煎熬的心灵。

　　“别怕，你们是哪一国的子民？”

　　纵然虎鲸鱼人的样貌与他种鱼人截然不同，自远古延续数千年的血脉是不会绝迹的，他们很快便认出她实乃同源……虽然样子与用词遣字都说不出的怪异。

　　她拥有一双海族的眼珠，然外貌特征与人类不出一二，女性人鱼只有过三十岁尾巴才会分为双股，但她明显还没到那个年纪。再者，现在的海洋居民全都来自鱼人岛，她这样的问法听上去彷彿是……穿越时空的人一样。

　　“……龙宫王国。”

　　空气凝结几秒钟，一名年轻漂亮的雌人鱼终究还是打破种种顾虑，绞紧双手诚实以答。

　　帝国宿敌之名铿锵响亮，安丝塔希雅沉下脸色，并非因为囿限偏执肤浅的见解，而是那名居于珊瑚皇宫，治理四方海洋的统治者。

　　“尼普顿……你以为与艾德华．纽盖特称兄道弟能换取鱼人岛的和平，但实际情况还是没有变化。”

　　她喃喃低语，“三皇”自神之谷事件后各奔东西，培养出来的旗下势力远胜当年，成为政府不敢撼动的存在。即便如此依旧安不了狼子野心，以暴制暴不是深谋远虑的办法，根本便是消灭海贼，所有不公不义之事自然会烟消云散。

　　从前她为帝国而战，今她为政府而活，服从政令才是她唯一奉行的正义。

　　“你们已经自由了，回大海去吧。”她温柔打捞行动不便的人鱼们——没有泡泡浮圈辅助，她们软弱无骨的姿态比新生儿还要惹人垂怜。

　　“不。有这个在，我们哪里都去不了。”雄鱼人面色憔悴，生满蹼的指比划栓在颈子上的项圈。

　　“这不是问题。”

　　安丝塔希雅不假思索，纤手俐落一起一拉，沉重的铁项圈完整擒进掌中，众人脸色扭曲惊恐，声音拔尖八度。

　　“小心！项圈是炸——”

　　火药点燃大气，将绮丽世界揉成细细微微的一道光，从那之中诞生出浩瀚宇宙。惊天动地的爆炸震破耳膜，安丝塔希雅身子被火神亲吻，随高热强风跌落万丈深渊，眼底流失光彩之前，她只感有些后悔。

　　她终究还是小觑人类残忍的心肠了。

　　天际冒出一朵蕈状云，火光妖豔冲天，整座会场张扬燃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