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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覆水难收 ...

  •   萧染泉没有起身,透过层叠的床帐向外看去,疏疏落落的阳光落入她的眼中,又轻轻地滑落到地板上。清晨已至,窗外有清脆的鸟鸣传来,细碎的暗影投在窗棂间。一株西府海棠在她的屋外开得洒洒洋洋,慵懒的伸展枝条,飞花片片。屋内四下一片寂静,一如她在这间屋子中度过的许多昼夜,都是如此沉寂,沉寂到令人让她希望能够与这种沉默兵戈相见。
      她该起来了。“翠叶……”她低声开口,不期听见另一个女声传来:“王妃,奴婢来伺候您。”
      是谁?她蹙眉,伸手撩开床帐,便看见一个穿着粉衫的丫鬟已推门进来,正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站着。丫鬟紧张的偷偷瞄着萧染泉的神色,补充了一句:“奴婢映月,王爷说王妃不能没人伺候,奴婢是被派来伺候王妃的。”
      他居然还知道翠叶走了,她没人伺候这回事?“真是难为他了,还记得他有个妻子在府里。”萧染泉冷笑,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但是我不需要你来伺候,出去吧。”
      “王妃,这……”翠叶迟疑了一下。
      “哦?”萧染泉挑眉,眉目间尽写着刻薄,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翠叶一抖,被萧染泉慑人的眼神吓得差点软了腿跌在地上。“奴婢这就出去。”
      萧染泉把床帐拨开,翻了个身面朝窗外,悠然地看着斜斜漏进屋的烂漫春光。她眨眨眼,似乎是想再次睡去,可到底还是强迫着自己站起身,走到窗边。举目望去,院内卉木已复凄凄,海棠亦开得靡丽温柔,她几乎想要将手伸出窗外,抚上正与春风嬉闹的花枝。
      可是,当她伸出手去的时候,只触到了木制的冷硬窗棂。这间屋,这个院子,这座王府,就好似囚禁她的牢笼。甚至于她的头衔,有名无实的十王妃,也是施加在她身上的重重枷锁。
      她任由阳光攀上自己的面庞,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料到映月还没有走,执着的站在她的屋外。她把视线投过去,正好与映月无措的眸光对上。映月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看见这个丫鬟,一个伶俐的身影倏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她的丫鬟翠叶,自她回到萧家,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少女,如今也离她而去,可能此生都不会再次相见。
      啊,不对,不是翠叶离她而去,而是她自己让翠叶离开了才对。
      其实就这样过下去也并非不可,可是她不愿意再忍了,不愿意再被这个囚笼困住。她终究还是自由的鸟儿,是适合混迹江湖的江湖儿女,而非庭中花。她等得实在太久了,等到她的心绪竟然都有了波动,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若说当断则断,说得便是此时。
      她露出一丝笑容,轻轻唤了侍女的名字:“映月。”
      “哎?”映月吃惊地转头,再次对上她的目光。她立刻推门进来,见萧染泉只着寝衣站在窗边,不禁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去取一件衣物过来:“现在还在春天,王妃小心着些,莫要着凉了。”
      她的眸光清澈,内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倒是让萧染泉吃了一惊。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先帮我梳妆吧。”
      “好嘞。”映月轻巧的应了一声,挑了一件薄紫的流仙裙帮萧染泉换上,又在镜台前为她梳妆打扮。萧染泉任由她为自己梳起繁复的朝云近香髻,打开摆在桌上的妆奁的第二层,从内拿出一根精美的水晶发簪。那发簪做成垂落的紫藤造型,薄紫与浅黄交织,一如院门外花架上垂落着,即将盛放的串串繁花。她一指那根簪子:“今天就戴这根吧,正好。”
      正好?映月虽有些疑惑,还是小心翼翼地结果这跟发簪,插入萧染泉如云的乌发中。就算萧染泉不说她也知道,这根发簪对于王妃来说,是极为重要之物。重要到,她甚至以往都没有戴着它示于人前,只是万分宝贵的放在自己的妆奁之中。
      萧染泉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张俏丽的芙蓉面分明与四年前别无二致,甚至连眉眼间的清冷都为变过,她却分明知道,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仔细地瞧着镜中人,慢慢抚上自己的脸,眸光微动。
      她其实百思不得其解,到底黎雪落能怎么把这出独角戏唱了那么多年,还痴心不改,丝毫不觉得厌烦。难道他不会因为无望而痛苦吗?
      明明他心悦的那个女子心有所属,他依然义无反顾地执着的爱着她,哪怕将自己置身险境都在所不惜,恰似飞蛾扑火一般。她无法理解,不能理解,这世上为何会有这样情深不悔的爱存在。
      思及自己无法理解之处,她的眉目沉沉。但不管他的这份爱源自何处,又将得到怎样的结果,她今天都该做个了断了。他还未厌烦,她就已经厌倦了守望。
      她吩咐映月道:“帮我通报王爷一声,就说我今天要见他。”
      映月应了声是,又问道:“那您要现在用早膳吗?”
      萧染泉点点头,就算她今天要掀起风浪,也绝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身子。不过这样能胡吃海塞的日子,估计也没几天了。

      虽已是暮春时节,萧染泉却丝毫未因春色满园觉出喜悦。她穿过寂寂深深的庭院,从垂挂着槐花的树下走过,穿过九曲百折的庑廊来到正厅之内。春光尚未撒入她眼前的厅堂,徒留死气沉沉扑面而来,无端让她觉得有些冷。
      尽管她也曾数次来到此处,可像今日般一身轻松还是第一次,恰似她挥剑斩去情丝,也一并将自己的过去斩断。
      她没有坐下,亦挥退了小心翼翼地上前,即将奉茶上前的僮仆。她立在正厅之内,静静等待着她的夫君的到来。
      她太过了解黎雪落,甚至甚于他自己。就像她料定他今日会前来,果不其然,从容不迫的脚步声倏地从庭园的另一边,庑廊的尽头传来。来人的每一步都踩得极稳,丝毫不显慌张。
      萧染泉垂下眼,心中暗道:这可真讨厌。
      每一次,在他面对她的时候,都是这副云淡风轻,什么都不放在眼中的模样。不管发生何事,她都为见过他失态的模样。可是他愈是对除了温静言以外的任何事都不为所动,她就越想狠狠撕下他的那层表皮,看看掩藏在他面容下的到底是水还是血。
      “出了何事?”黎雪落穿过院内的重重光影,终是走到她的身前。他稍稍比她高些许,她需要微微抬首,才能与他的视线相接。黎雪落对上她的目光,却是愣了一下。还未容他剖析她这一眼中所含的意味,她的声音就已经先他一步,雷鸣般落在他的耳畔。
      “与我和离吧。”
      黎雪落还未从怔愣中缓过神,便听见了这么一句。他面容上所紧绷的平静终于被打碎,稍显讶异地打量着自己的妻子。她的目光中好似淬了冰,面容也一并被霜雪覆盖,好似往日中如藤萝般的温婉都是大梦一场,如今彻彻底底飘忽无踪。
      可是惊讶归惊讶,他的反应却是极快:“你今天是怎么了?凭空说起胡话来。”
      旧日的温和假象在这一刻被萧染泉亲手撕碎,如同她的希望一般。她面露嘲讽,显出自己最真实的模样:“我怎么了?这世上难道还有比黎雪落更清楚答案的人吗?”
      她的话语化作扎进心坎的尖刀,一把一把向黎雪落刺去:“或者是,是黎雪落你装傻装惯了,连自己对此一清二楚这件事都想装作不知道吗!”
      黎雪落神色一变,面上露出隐忍之色来。他望向她在身侧攥紧的拳头:“我从未装过傻,从前未曾,以后也不打算如此。”
      “哈?”萧染泉似是听到了这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你时至今日还心心念念着六王妃能回心转意,那可不就是骗自己吗?”
      “我……” 黎雪落欲言又止,被一刀扎到了痛处。他开口欲道反驳之词,可是在宣之于口的前一刻,却想起对自己刀剑相向的是自己的妻子。她将她的幸福托付于他,原本应是他在这世上最不该辜负的人之一。
      代表着愧疚的沉默让萧染泉怒极反笑:“这出戏,王爷你还愿意唱,我却是唱不下去了。今日我别无所求,只求能做个了断。” 萧染泉步步紧逼,扬起那张薄薄的纸。尽管这张和离书在她手中再轻巧不过,却已承载了她四年的时光。
      黎雪落摇摇头:“可是染泉,如果你与我和离,难道萧家还有你的容身之地?”
      萧染泉猛地捏紧了她手中的纸张,眼底燃烧着不快。每次这个男人呼唤她的名字时,都好似呼唤他的一个仆从,而非他的妻子。这种轻飘飘的态度从他们正式见面的第一天起,直至现在从未变过,似乎是在无声地嘲笑着她:哪怕过去四年光阴,她也未在他的心头增加一点分量。
      她说不清此刻在她心头讶异的沉重究竟是愤怒还是嫉妒,只知道这份情感的的确确给她的头脑火上浇油,竟是让她无比清明。
      “我的归处在何处不用你管,倒是你,看看你这副虚伪又深情的模样。”她嘲讽道:“明明心中心有所属,府里却又摆着一个王妃,夹得你两边不是人。若是与我和离,你又能恢复清白之身,”她着重咬了“清白”两个字,眼中是无尽的嘲讽:“我也能获得自由,王爷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你不在意,我自然也不会在意。”黎雪落定定地看了她半响,最终接过她手中的和离书:“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也不会拦着。”
      看着他毫无踌躇的模样,她从未想过的悲哀忽然袭上萧染泉心头。尴尬的身份,无足轻重的地位,遥不可及的爱,正是这些要素组成了她这个空壳一样的十王妃。哪怕她身上还有一丝可留恋之处,无论权势地位还是利用价值,他都不会如此没有半分犹豫。
      落笔的沙沙声传来,她抬手将自己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或许她当年的那个决定的确是错了,当她远观时,她满心憧憬,一心一意地相信那定然是美好之物。可是当她来到近处,深陷其中,却未能为她的心头添上哪怕一丝欢欣。
      如果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不要靠近,如此还能留下一个美丽的憧憬。
      到底是……可惜了。
      签了名字的纸张被递到她眼前,黎雪落三个字苍劲有力地落在纸上,似是山水画中的一笔。她没想到自己到这时候还有心情欣赏他的字迹,缓缓接过他手中的和离书。黎雪落沉默地看着她将和离书收到怀中,轻轻说了一句:“以后……你多珍重。“
      “不劳王爷操心,我自会如此。“萧染泉镇定地与他对视,但是她自己还不知道,她的眼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红了。就算说了那么多次不会动心,可是到真正分别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伤心,哪怕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
      铺天盖地的沉默压倒而来,黎雪落似是无法面对来自对面人的无声谴责,转身便要离去,在二人之间划下再也无法弥补的鸿沟。萧染泉望着他渐渐被淹没在槐花中的背影,只觉风穿堂而过,也带走了她对他的最后一丝留恋。
      一时寂然无声。

  • 作者有话要说:  火葬场就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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