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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皆有定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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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头不那么沉,庆幸着没像往常那样一直昏昏沉沉的睡,有些费力的撑起身体,拥着被挑起了帘子,屋子里明晃晃的,我不禁皱眉,微眯着眼适应。
立冬从外面进来,见我已经坐了起来,便赶紧放下水盆,走到炕边,“福晋,您醒了?”然后将帘子收到两边挂上,蹲下来给我穿鞋,“福晋,今天好些了吗?”
我浅笑的点点头,“先给我倒杯水,口干。” 喝了几口水,方觉得好些,这时小雪端着托盘进来,还没等她近身,就闻到让我恶心的药味。其实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大毛病,就是最近头总是发沉,人也恹恹的浑身无力,十四请了太医过来,说我是心气郁积,十四的脸一下子便沉了下去。于是除了吃药,全家卯足了劲想要给我化瘀。
强忍着一口气将药喝下去,立刻含了一块桂花糖。真怀疑如果再这么喝下去,是不是到最后我连甜味都会尝不出来了。
“外面是不是下雪了?”见窗外透进来的光格外的白、亮,忍不住问着立冬。
立冬伺候我更衣,“是啊,福晋,这是今年第一场雪,也不知什么时候下的,早上一推门就有这么厚了。说着用手比划起来。
真快啊,又是一年冬天,突然想起那句“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什么都比不过时间的流逝。
用过早饭后,想着瑾萱也快生了,趁着今天有精神,让立冬将针线拿过来,给孩子做些衣服,小被子之类的。
“福晋,您这已经缝制了这么多,估计小阿哥换天穿都不能重样。”立冬对着装满了小衣服的箱子揶揄着我。
我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总想着要多做一些,趁着身体好的时候,怕什么时候就动不得手了。
小雪的注意力都放在绣面上,“福晋您这手是越来越巧了,这肚兜上的小老虎就跟真的一样。”这孩子几乎是看一次说一次。
我用针将细小的线头别进去,笑着摇头,“雪儿,耳朵都让你磨出糨子了。”
小雪不由得脸红,便不再言语,专心打下手。
立冬倒是接过话茬,“福晋,奴婢突然想起那个洋人给您画的画,真就跟个真人站在面前似的。您说这洋人也真厉害。”感慨完似乎还有些惋惜,“只可惜那时爷不在府里,要不然给您跟爷画张一起的,那该多好。”
小雪也附和着点头。
是啊,那时十四在西藏打仗呢,那个下午府里的人是多么开心啊,从没见过的新鲜事物,八福晋兴致高昂,如今物是人非了,徒留着画像静静躺在箱子里。
立冬见我突然不说话,估计猜到些什么,轻咳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福晋,炉子上煨着补汤,奴婢让人端过来。”说完看了一眼小雪,小雪立刻会意的往外走。
我放下绷子,轻叹了一声,“回来吧,现在还不想喝。”现在补汤和中药汤在我心里是划等号的,听见都难受。
抬眼看向窗外,由于这些日子身体不舒服,大夫说近日恐邪风入体,导致十四严禁我出屋,难得今天天气这样好,十四在书房一时半会也不会过来,与其在屋子里伤春悲秋,不如出去走走,“咱们出去走走。”
我起身,而立冬和小雪两人却你看我我看你的一脸为难的站在那里,“怎么还不动,把我那件大裘拿过来。”
两人见我坚持也没办法只好将我全副武装,看这架势我忍不住揶揄:“冻是冻不坏,我就怕到时捂出病来。”
门帘子挑起的瞬间,一股清洌的冷风扑面而来,忍不住深呼吸,整个人顿觉舒爽。阳光正好,也许是因为地上的积雪都已除尽的缘故,不会那么晃眼,但抬头看屋檐还是要伸手遮挡,那厚厚的白,昭示着昨夜那场雪到底有多么大。
“第一场雪就这样大,明年收成一定会很好。”我心里感叹。
信步往花园的方向走,没有踩雪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少了些许的趣味。其实我没有那么风雅,不会像诗人那样赏雪作诗,目的不过是透透气罢了,所以打算绕着花园走几圈便回去,可没曾想,有人告了密,十四一脸不快的走了过来。
“怎么如此不听话,不是让你在屋里好生歇着吗。”
我不得不陪笑脸,“今天感觉好多了,老那样在屋里呆着,没病也生病了。”然后伸出手讨好的挽住他的胳膊,“难得雪后空气好,爷陪我走走吧。”
十四轻叹一声,一脸的无奈,拉住我的手,眉头骤然隆起,“小禄子,去取个暖炉来。”然后严厉的扫向站在一旁的立冬她们。
“等等。”我赶紧叫住小禄子,“就别折腾他了,我拉着你比暖炉可暖多了。”
十四忍不住轻笑出声,“你啊。”然后看向小禄子和立冬他们,“你们都下去吧。”说完拉着我往前走。
我和十四就如同平凡的夫妇,手拉着手在花园里散步,这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在现代也许这很普通,人人都可以如此,每天晚饭后,或者周末时,散散步,逛逛街。但在古代这就是一种奢侈。而我从没想到愿望实现竟然是在被圈禁的时候。
“最近都在书房做什么?”书房里的书十四几乎都看过了,现在却还能整日的呆在那里,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
“整理一些东西,希望将来它能有些用处。”
“什么东西?”我忍不住追问。
十四略微顿了一下,“关于对西藏作战的一些东西。”拉着我的手紧了紧,“那头都是些不安分的,早晚还是会出事。”
“你现在这样,即使写好了……要交给谁?”就怕十四的一番苦心,会被一些人利用,说他是假忠心。
十四咂吧了下嘴,看着远方,“交给老十三,那个人……我想他会知道该怎么办。”说完侧头冲我笑笑。
我也笑着看向他。康熙了解他的儿子们,而他的儿子们也互相了解彼此,也许他们彼此之间有着某些误会,但在对待大清这个问题上,他们始终保持着一致。我有时忍不住在想,是不是因为他们都太聪明,太能干了,整个爱新觉罗家的智慧都集中在了这里,才导致以后的清朝皇帝越来越无能。
我正在神游,十四却突然在我前面半蹲了下来。
“做什么?”
十四斜了我一眼,双手往后一摆,“上来。”
虽然四下无人,但我仍旧有些不好意思,伸手要拉他起来。
“快点上来,走一会就行了,想透透风,我背着你一样。听话。”十四很坚决。
看着他一脸的认真,我笑着伏在他后背上。十四直起身,把我往上颠了颠。
我忍不住调侃他,“我重不重?爷还背得动不?”
十四半天没有说话,我正觉得奇怪,刚要开口时,十四却低声道,“毓宁,跟着我让你受苦了。作为补偿,背你一辈子可好?”
十四的声音低沉,略有些暗哑。
我身子往上蹭了蹭,贴着他的侧脸,“好。”
我的承诺还在耳边回响,可过了春节,我的身体却突然变得很糟糕,我开始越来越肯定之前一直在心里盘旋的想法,我几时来的,是不是就要几时走。今年我已经三十了,现代时三十不觉得怎样,而现在我有了丈夫,有了孩子,还有孙子。是不是因为太圆满了,所以该收的都要收回去呢?
因为这种担心,我对十四的依赖也越发的重,以至于十四整日的跟我呆在屋子里,他整理东西,而我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但每次醒来,看见他就在身边,我就庆幸的叹息,还好,我还在这里。
十四越发的消瘦,脸色比我这病着的好不到哪里去,我不忍将心中的猜测告诉他,总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但有些事,应该做些打算。让人叫来弘暄,把属于他的箱子给他时,弘暄脸霎时变了颜色。
“额娘,放在您这里吧,儿子心粗的很,指不定……”弘暄似乎说不下去,低着头不肯接那箱子。
我摸着他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你也长大了,额娘别的话都不说了。只是要改改脾气,想去草原,以后有机会就去吧。额娘会跟你阿玛说的。”
弘暄肩膀一耸一耸的,半天呜咽着,“儿子哪里也不去,陪着额娘不好吗,儿子以后什么都听额娘的。东西还是额娘帮忙收着吧。”
我什么也没说,伸手把弘暄揽到怀里,眼泪成串的往下掉。我的儿,额娘也想帮你收着,看着你成婚,看着你当阿玛,但是……没办法啊,额娘真的是没办法啊。
只觉得有什么在胸口翻涌,只觉得喉头一股腥甜,一滩血就喷了出来,咳出了这一口血,却觉得浑身轻松。
立冬本是端茶进来,结果茶杯子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弘暄惊恐的大声叫着额娘,我想告诉他没事,可意识渐渐模糊,闭上眼睛栽到一旁。
醒过来,竟是在十四怀里,抬眼便见到他下巴上新生的胡茬,看着它就好象已经扎到了我的脖颈一般,痒痒的,我想抬手去碰触,却发现半点力气也没有,不禁自嘲什么时候身体竟糟到这种程度。
我正兀自哀叹时,手已经被人执起,放到某人的下巴上。
我知他定是我睁开眼便醒了,却装作不知道,而我叹息,让他心里不好受,竟猜出我的心思,继续了我的动作。
十四的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我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说也是无用,我觉得我的大限快到了,原来人在快要死的时候真的是能够感觉到的。我只能更深的埋首在他怀里,吸取着属于他的味道,我不想扔下他,这短短的一年里发生这么多事,我不想再让他难过,可偏偏身体不争气,竟病成这个样子,我越想心头越堵,还是没能忍住的哭了起来。
十四一下下的顺着我的头发,另外一只手臂把我圈的更紧。不知道是谁的身体微微的颤抖。
“胤祯。”我低声唤他。
“恩。”
我使劲咽了咽口水,“咱们皇家是不是有画像的规矩。”
“恩。”
“那你答应我,让他把你画的丑些,好不好?”
“恩。”
“胤祯……胤祯……改了名字吧,不要……太执着,这名字……就留给我吧。”
“好。”
“胤祯……”
我还有好多话要说,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的十四越来越模糊,我拼了命要睁开眼,可视线越来越暗,越来越暗,终于,世界不再我的控制下,变得好安静。
“贾毓宁,贾毓宁”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唤我,我已经死了,怎么能听见有人唤我?!我忍不住自嘲,紧闭着双眼,回想着十四的模样,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心里哽的难受。
“睁开眼睛吧。贾毓宁。”
我这次很肯定有人在叫我,我以为会很费力,但没想到就仿佛是睡醒了一般,眼睛自然而然便张开。
眼前的一切,让我惊呆,忍不住轻呼出声,“菩萨?!”
菩萨悬在空中,面容安静祥和,只看了我一眼,那因想念十四而翻滚的情绪便得到了平息。
菩萨将目光转向另一边,我顺着它看过去,一个年轻的女子低垂着头,双手合十的跪在那里,她的样貌很熟悉,我努力在记忆里翻找,终于眼前一亮,她分明与奶奶年轻时一模一样,我见过照片,不会错。我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好似看不见我一般,只跪在那里。
“银狐,你可知错?”菩萨沉声道。
“弟子知错。请菩萨降罪。”银狐俯下身子,整个人跪地不起。
菩萨定定的看着她。略微沉思,“银狐,因你妄自改动命盘,令贾毓宁的魂魄到了清朝,以至于因此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但……世事总有意外,完颜•毓宁与爱新觉罗•胤祯本有宿世姻缘,但由于牵线童子的疏忽,以致二人不能相守。”
“银狐,你误打误撞,圆了此结,也算将功补过,所以,本座从轻处理,免去你五百年的修行。切记,以后定不可再犯,否则定将你打回原形。”
银狐听到,连连磕头,“弟子谢过菩萨。”但她抬起头看向菩萨,哀求道,“菩萨,弟子有一事相求。弟子想坠入轮回。”
菩萨脸上依旧平静,“你可想好,坠入轮回要经历世间的种种苦难,你的千年修行也会毁于一旦。”
“弟子已经想好了,希望菩萨成全。”银狐一脸的坚定。
菩萨抬起右手,掐着指头,只见嘴巴一张一合不知说些什么,然后叹息着摇了摇头,“孽缘啊,算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去吧。”说完右手在空中轻轻一弹,银狐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没等我缓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菩萨已经看向我。
“贾毓宁,善缘自有善果,因当日你救了银狐一命,这孽畜为了报恩,才有今日你的缘分。那银狐便是你的奶奶,它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你带到清朝,你心里不要有怨恨。”
我还是不太明白,如果说奶奶是银狐,但我要是不到古代,又怎么救得了她,到底是我先到的古代救了她,才会有现代的我,还是因为现代的我,才会有古代的救她呢?
菩萨能看穿我心事一般,“贾毓宁,天机不可泄露,孰为因,孰为果,并不是你能参透的,只要记着,多做善事,便有善缘。”
我忍不住恳求的问道,“菩萨能不能告诉我,告诉我……胤祯他现在怎么样了?”
菩萨许是可怜我,衣袖一挥,眼前便开了一个小口,如同幻灯片一样播放起来,那是十四,他在浇花,他在看书,他在指导永忠和永宗,他的头发一点点的变白,背也越来越驼,那是他的画像,我忍不住伸手捂住嘴,哭着笑了起来,真的好丑。最后他安详的躺在摇椅上,手里抱着郎世宁给我画的画像,那一摇一晃间,我好似看见他嘴角微微翘起。
十四的一生在菩萨的衣袖下就这样快速的闪过,我们觉得漫长的,其实不过就是那一瞬的恍惚。不管如何,他并没有被雍正迫害,而是平静的一点点老去,直至安详的睡去。即使不能陪他老去,我也知足。
“多谢……菩萨成全。”我哭的话已经说不完整。
“去吧,继续你应该走的人生吧。”
耳边传来安静慈祥的禅语:“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