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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万东牒屈起右膝,没点正形地歪在太师椅上,无聊地吐了一地瓜子皮果皮。

      初升的太阳已不知何时高到远处宫阙的角顶,光线锐利而刺眼,不复清晨那般柔和,就如炸裂的锋芒。万东牒微眯双眼,只见锋芒之中,有一红衣如火的少年嚣张地大踏步走来,拽得好像整个中州的人个个都欠他黄金百两。

      那是五王子冕。

      如万东牒所料,人王病重,各王子均想侍疾,其他人是想在人王薨逝前尽可能为自己谋多点后路,唯独王子冕不是这样,他的目的向来简单直白,直指主题,那个主题十余年不变,不外是想要万珩死之前多看自己几眼。

      不枉他在这候了几日。

      只是忽然之间,万东牒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他还是个孩童,王子冕也是个孩童,他们之间相差没两岁,万东牒却长得比王子冕高和壮。跟他这种野草一样自生自灭的孩子不同,王子冕精细得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透着千娇万宠的富贵气。他从小长得像个姑娘,唇红齿白,目如点漆,肤如白玉。不知道是他过世的母妃夏夫人的嗜好,还是远在河西的鹤焰侯独特的审美,王子冕从小就被人一身红一身红地打扮。那红与红之间是不同的,绛红玫红桃红胭脂红宝石红嫣红血红火红正红。这孩子长得好,竟然什么红都能驾驭得住,寻常人要整日被重重叠叠、热热闹闹的红色这么包裹着,早就显得颜色黯淡俗气横生,他不,五王子万冕仿佛天生就合该诞生在一望无际的红色海洋之中,他生机勃勃,炫目耀眼。

      确实,炫目耀眼到万东牒头一回见到他,就觉得眼晕。

      他居然忘了那个女人耳提面命的那些谨慎小心,天真而好奇地问,你是女的?

      回答他的是王子冕挥着小拳头扑过来像个狼崽子一样野蛮开打。

      谁曾想长得像小姑娘一样娇娇怯怯的王子冕,身体里却终究是鹤焰侯夏氏的血脉占了上风。夏竦自己就是一个疯子,嗜武如命,能为河络锻造的神兵利器舍弃一整座城池的盐铁赋税,能为虚无缥缈的剑术匀出最心爱的姬妾,坊间一直传闻,他还曾参与晋北长廊狙截羽人第一个高手雷修古,八十一名人族剑客尽数陨落,他却不知为何在阿桑提剑下活了下来。

      夏氏一族,癫狂成性,小崽子王子冕不用学就像了个十足十。

      旁的王子没人敢跟王子冕动真格的,一来惹不起,二来正常人谁乐意陪个小疯子癫?万东牒却不,他天性中自带的狠戾与王子冕的凶猛意外合契,两个小孩厮打起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打到最后,指甲牙齿能用上的全上,被强行分开时两人都狼狈不堪,万东牒的脸被抓出好几条血痕,王子冕的手被狠狠咬出血来。

      打得这么狠了,照理说后面才是万东牒讨不了好的时候,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事,王子冕什么也没做。

      这大概是后来万东牒不那么厌恶王子冕的原因。因为他是那帮异母兄弟中唯一一个说打架便真打,自己动手,不假于人,亲自跳过来撸袖子开揍的人。比起陷害他无须有的罪名,把他锁进闹鬼的偏殿,命内侍拿棍棒对个小孩出手,自己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那些卑鄙小人们,王子冕实在好上太多。

      打完那一架之后,他们甚至有过短暂的时间和平共处,尽管方式古怪,但两个小孩之间确乎对彼此有了些微妙的好奇心。王子冕甚至还别别扭扭给了万东牒不少东西,其中包括一把他的小匕首。

      那是鹤焰侯夏竦特地命能工巧匠为这个年龄的小孩打造的武器,精致有余,锋利不足,可做工之精良已属难得一见。据王子冕讲,他自己有很多这类的玩意,旧了也要丢,给了就给了,也当废物利用。他说的话虽难听,可万东牒却天生敏锐,能硬是从中听明白话里话外的未尽之意,那柄小匕首其实是王子冕的心爱之物,刀刃边缘篆刻一个冕字,谁会拿刻有自己名字的东西当垃圾随手送人?

      他记得那是自己小时候最珍惜的玩具之一。

      可惜没过多久,两人的关系就土崩瓦解面目全非。人王万珩不知道从哪了解两个小孩有往来,从来不管事的他,却特地派人当着王子冕的面对万东牒母子百般羞辱。王子冕霎时间弄清了万东牒原来就是人王最嫌恶的贱种。于是他迅速做出选择,回归他该有的本来面目,不仅如此,他还命人搜了万东牒住的地方,把自己给过的那些个小玩意儿全翻出来,能砸能毁的都砸了毁了。

      那柄小匕首也被狠狠砸上好几下,可夏侯给的东西到底质量过好,狠砸之下,居然也没坏。

      万东牒没有阻拦,他只是冷笑旁观,他的笑太过讥讽,惹得王子冕恼羞成怒,恨不得扑上来再打一架。

      为什么不打呢?因为万珩派来的人说:“五王子,您多尊贵,他多低贱,你俩之间身份有云泥之别,要想教训他,只管吩咐底下人办便是,可千万别自己动手,仔细哟,脏了手。”

      如今想来,王子冕也不过是趋利避害、功利世故而已,万氏偏安一隅,血性尽失,宫墙内最盛产这类子孙。

      可谁曾想这个长大了依然像个小姑娘的王子冕,竟然就是自己最该弄死的对象呢

      果然满城宫阙尽是个操蛋的地方,从头到尾,能想起来的就没好事。

      万东牒又想笑了,他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往地上一啐骂:“什么破茶叶,喝起来一股霉味,李守平,你以次充好糊弄本太子?”

      李守平暗叫倒霉,他平日在无梁殿不过是个内侍小头目,连在人王跟前端茶倒水都混不上,万东牒这个煞星来了,其他人个个装死,倒推他近前来受磋磨。李守平心下凄惨,面上却不敢流露半点,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道:“冤枉啊,我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糊弄殿下,这,这确实是今年新茶,我位卑职轻的……”

      他差点就连这是自己拿得出手的最好茶叶这种话都说出来,忙咬住舌头,心底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是实情,不是能说出来的实话,内侍总管当然有好茶,人王万珩当然不是喝这些,给万东牒的茶叶典型当然不是上品,可这些也是他能直说的?李守平深深低下头去,祈祷后面那句没让万东牒听明白,岂知他刚低下头,就听见万东牒轻笑了笑,说出了句更要命的话。

      他说:“我明白了,本太子原以为离开几年,宫里头好歹有些长进,岂料还是这幅鸟样,,外头看着好,里头全是草,你知道民间管这叫什么吗,绣花枕头一包糠,说的就是你们这样。”

      李守平一开始还不太明白这奚落从何而来,直到听见五王子阴沉着脸道:“不就喝个茶么,几年不见,无谓的感慨倒是多。”

      “没办法,谁叫我就这毛病,见到什么说什么,有感而发。”

      哐当一声巨响,王子冕把茶盅扫到地上,茶水溅了李守平半身骂:“不长眼的奴才,没见太子爷不满意你沏的茶吗?自己下去领二十鞭!”

      李守平这才懂了,他忙跪下叩头,一溜烟跑得比谁都快。

      万东牒斜睨了王子冕一眼,像突然发现他一样道:“哟,是五王子啊,这一向可好?”

      “托你的福,老样子。”王子冕讥笑道,“倒是你,摇身一变成了我天启城的太子,这人的机遇啊,还真是一言难尽。”

      “可不是。”万东牒点头道,“我也觉得一言难尽。”

      “就是可惜了,”王子冕恶意满满地凑近道,“可惜身份骤变,底气却跟不上,这才叫绣花枕头一包糠,中看不中用吧?哦,不对,兴许连中看都算不上,民间还有句话呢,穿龙袍都不像太子,可真是形容得入木三分,你说对不对呢?七弟。”

      “哎哟,这声七弟可不敢当,”万东牒笑了起来,“你把自己拾掇得这么精细,自然说什么都对,我就是有件事一直纳闷,还请五王子帮忙解惑,打小你每回来无梁殿都穿得像个唱戏的,父王见了你几次啊?诶,见了,又有没有夸你?”

      王子冕勃然大怒,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一把提起,他手劲一向与外貌相去甚远,长大了更是如此,万东牒面色不变,嘴角上翘道:“哟,这就忍不住了?别忘了,我可是太子,不用等将来,你现下就是我的臣子,以下犯上,五王子,你担当得起?”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低贱的宫女生的贱种,”王子冕咬牙切齿道,“当我的太子?你也配?”

      “没错,我是低贱宫女生的贱种,”万东牒伸手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颊,“那么你呢?尊贵的五王子,你尊贵的母亲在你尊贵的父王眼里,又能比我母亲好到哪去?”

      王子冕脸色一变,挥拳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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