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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血染宝鉴显通灵,小塘春深栖双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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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白的晨雾下得有些迷离。人们大多不喜欢雾,那一团又湿又白的水汽挡住了视线,路人失去对周遭事物的判断,无法辨识前行的方向。雾是属于梦境的东西,它抹去平庸甚至丑陋的现实的轮廓,幻生出撩动人心的神秘感。但是探秘求知的欲望总是令人知进不知退,故而他们希望浓雾快点消散。其实,有的时候,好比一个人想要翻过一座山,看看山那边的风景,而当他翻过了山,才发现原先那边风景更好。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妙。然而,雾总有散去的一天。
沈阆凭窗伫立,若有所思。他一整宿都没有合过眼,想起昨晚在剧院发现艾柯横躺在剧院楼梯旁,身下一片怵目惊心的血水,他就痛心疾首,为什么自己没有照顾好她呢?他回头望着病床上躺着的苍白娇弱的女子,她已经醒了。
“是你啊。这是哪里?”
“这里是医院。昨天晚上你昏倒在剧院里。”
“我的孩子有没有事?”艾柯一下子紧张起来。
“没事,放心吧。你要好好休息。”沈阆柔声安抚她睡下。她的睡态仿佛淡雅的百合,纯洁端丽,纤尘不染。“这样至善至美的女人,为什么要遭受这么多的凌虐?”沈阆看着她痛惜不已,“难道是天妒红颜,让她饱受折磨之后再面对失去孩子的残酷事实?她仅只是一个弱女子而已。”
由于过度惊吓和摔伤,艾柯的身体经过一个多月才逐渐复原。
一天晚上,她倚靠在床头为沈阆削着苹果。
“有件事情我想问你。纳西是谁?”
艾柯的脸一下子白了:“你怎么会知道?”
“你昏迷的时候念了无数次。你好像在埋怨他。”
“我……”
“你一定要说。看看你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我敢肯定都和他有关吧。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我怕会永远失去你。”
艾柯仍旧缄口不言。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弄清楚的。没猜错的话,他的全名叫做文纳西,是著名的学者作家,同时也是声名在外的花花公子……”
“你不要再说了,我自己来说。”
“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不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暮春午后的天气变得阴郁起来,如同纳西此刻的心情。泰戈尔说,当爬上名誉的顶峰,才发现那里空无一物。当世界呈现出所有它能给予的精彩后,日复一日的空虚和寂寞将蚕食饱餍的灵肉。对人生的厌倦会使一个人变得麻木,这未尝不是一种境界。“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凡事不动心,才是真隐者的胸怀。纳西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这片宁静最终被一声铃响打破。
纳西开门,来者是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
“您是文纳西先生吗?”
“我就是。先生,我想我并不认识您。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和您商讨,可以进去谈吗?”
“对不起,我从来不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登堂入室。”纳西正要将这位不速之客拒之门外,竟然发现一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的脑门,“你是谁?想干什么?”
“我不是江洋大盗,我只想要你的命。”男子逼入房中,用脚踢上房门。
“是谁派你来的?”
“没有谁派我来,是我想杀你。”
“我们无怨无仇,为什么呢?”
“因为你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我爱她。”陌生男子就是沈阆。
纳西沉默良久,多年以来,他一直埋藏着的罪恶感猛然间如排山倒海般地袭来。他知道自己总是一错再错,但是当犯错已成为一种习惯,也就分不清对与错了。或许他生来就是为爱情而存在,注定一生不停地追逐爱情。但是,他偶尔也会想起过往的情人们,她们的生活是否因他而改变?他不敢往下想。
“是哪一个女人?”
沈阆从来没有想象过一个人可以如此邪恶,在做过那些道德沦丧的丑事之后可以忘得一干二净。他一怒之下扣动了扳机,纳西竟没有闪躲,一股鲜血泼溅在他身后的镜子上。
“你为什么不躲开?”
“当人生走到我这一步时,对生活已不存眷恋。人生中可以成就的事业都已成就后,等待的是枯萎凋零和被人遗忘。今天我感到了生命最后时刻的宁静,而你就是那个带给我永恒宁静的人。在这里,还有一枪,来吧。”纳西指向自己的心口。
“你成就了一些什么呢?徒有一世虚名和一身情债罢了。”
“说得没错。比起我来你幸运多了,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值得你心甘情愿地拼上性命……”纳西话音刚落,一颗子弹就打穿了他的心脏。在生命最后的几秒内,纳西自问了一个问题:这辈子他最爱的人是谁。当他面对着偌大的落地镜倒下的时候,镜子里出现了那些曾经走进他爱情故事的女人,或风姿楚楚,或娇羞可人,或妩媚妖娆,或清丽娴雅。临了,所有的女人都一晃而过,镜子里空荡荡地只剩下一个人——他自己,一个垂死的男人。他满足地一笑,溘然西去。
“我在案发后一个星期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包括死去的孩子。我一度绝望得昏死过去,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在我的生命中有许多苦难的日子,加起来都及不上那一天。沈阆向警方自首时对一切供认不讳。当然,杀人偿命,他也死了。这个天真的傻瓜。然而他的尸体却离奇的失踪了,至今仍下落不明。”艾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我的面前,“后来,我来到这间屋子的时候,人们告诉我纳西死的时候就躺在这里。”她指着那条软缎长椅,顺势躺倒在长椅旁边。此时,这面诡异的镜子又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我在镜子里看见了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躺在地上,生命的血色正在从他的脸上渐渐消褪……
在故事的尾声,我和女主角都有一些困惑没有解开,而这些秘密都在一个月夜被永远地埋葬了。
那个花好月圆的夜晚,在一间临水而结的水榭里,坐着一个古怪的人。他一身浅绿色的风衣,戴着一顶藕玉色的礼帽,像是位混迹上流社会的小开,却怀抱着一具死去的男尸喃喃私语:“你竟然可以为了她豁出性命,可她根本不配拥有你。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精心设计的,原来恨可以使一个凡人成为天才。只有你死了,我的恨才会停止;可是你死了,我的爱也一同消逝。你看,今夜的荷塘多美啊。”他脱下礼帽,竟然垂下一头长发,一抬头,原来是一位面若芙蓉的美女。
忽然,“扑通”一声,惊吓得水边的沙鸥飞到岸上。待一切复归平静,池塘里的漩涡停止了最后的回旋。古老的水榭独自依傍在小塘边,仿佛在等待又一个荷风销魂的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