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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晨昏忧乐每相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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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的天愈发阴晴不定,连续下了几夜豪雨后,天气又变冷了些许。翁一然在寒日里起了个大早,本想着向父亲请安之后,邀他一起用早膳,却不凑巧,翁冶华将她驳了回去。
翁氏家规严格,讲究“冬温夏清,晨昏定省”,只是翁一然自归家后,每日于翁冶华房外请安时,他却总是闭门不见。总的算来,归家几日,却是连他一面都没见着。她暗自反省,是不是这几日在家哪里做得不好,惹他不快了?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大概。
翌日早膳时,仍旧没看见翁冶华的身影,翁一然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了一句:“阿爹今日又不同我们一道吃早膳了吗?”
翁一棂正喝着粥,着急回答妹妹的问话,难免有些气喘,接过婢子递过来的药包轻嗅了几下才缓过来,解释道:“许是临近年关,族内事务繁忙……”话未说完又用手帕掩嘴咳了好几声,“然然不必忧心。”
“长姐已连喝数月药汤,怎的这上气之症还不见好转?”翁一然皱紧了眉,轻抚着翁一棂的背部给她顺气。
“我没事。”翁一棂推开她的手,“这病就这样了,好不全的。”
这病症是翁一棂从娘胎里带来的,每年换季之际极易发热恶寒,冬夏复有先后,伴随着气喘,更相重沓。翁冶华寻遍世间名医皆是无法根治,看着日渐羸弱的大女儿,只恨不得天天将她捧在手心,藏起来守着护着,生怕出个意外将大女儿从他身边夺走。
“要不还是派人送请帖去林府,请林老先生来看看吧。”翁一然拿出帕子替她拭去额前的细汗,“我回来这几日,瞧着长姐咳嗽愈发频繁了。”
“莫要替我忧愁。”翁一棂看她焦急,便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生死有命,长姐早已看开。”
翁一然闻言沉默,有些情绪恹恹。
正说着,忽闻廊上一阵环佩叮当声响起,却意外见到翁冶华推开了门走了进来,两姐妹一齐喊道:“爹爹!”
翁冶华笑着坐下,问道:“姐妹俩聊什么呢?”
“没什么,然然在同我说她在云梦的见闻呢。”翁一棂嘱咐侍从给翁冶华添置碗筷。
翁冶华听闻哈哈大笑了起来:“听你妹妹的见闻?那可不妙。”
翁一棂笑道:“何以言此?”
翁冶华无奈摇头,笑着回答:“这第一日刚到云梦码头时,你妹妹就用葡萄弹了人家江宗主的脑袋,把我吓得寒毛卓竖!所幸江宗主未同她计较。”
“用葡萄弹江宗主的脑袋?竟有这事!”翁一棂惊讶万分,转而又开始担忧,“他可有为难你?”
“没有没有,长姐你别听阿爹夸大其词。我那是失手!才不是故意的。”翁一然瞪了父亲一眼。
翁冶华不理会她,喝了一口粥,又缓缓道:“不过你妹妹倒也识相,那江宗主只稍稍瞟她一眼,她便乖得同只小鸡崽似得缩着脖子。你想想,我们在家中几时能得见她这副乖巧模样?”
翁一棂憋着笑,十分配合地摇了摇头。
翁冶华忽视一旁炸了毛的翁一然,继续道:“后来我先她一步回到家中,也是日日担忧。只愿她在云梦安分守己,万万不可似在家中这般肆意胡闹,惹人家嫌恶后将她给我——”他曳了翁一然一眼,“丢回荆州。”
翁一然被他说得万分羞赧,怒嚎一声:“阿爹!”
翁冶华好笑地看着她,抬手用手比作剪刀,绞了一下翁一然高高撅起的嘴巴。
翁一然拍开他的手,“还说我呢!阿爹近日忙些什么呢?躲在屋子里不出来,连早晨请安都不让我进屋。”
“怎么?以为爹爹闭关就不知道你这几日是如何在家混日子的了?”他又夹了一箸咸萝卜,咬得咯嘣响。他分明还什么也没说,翁一然却预感自己就要大难临头,不自觉地开始心虚。
自小,她与姐姐翁一棂就似两个极端。姐姐翁一棂自小知书达理,待人温柔和顺,族中事务处理得十分妥帖,照翁冶华的话来说,大女儿就是他一生的骄傲;而翁一然整日里同许菀在院子里上蹿下跳,掏鸟蛋、爬屋顶等各种混事数不胜数,男儿家自小嬉闹的玩意儿,她一样也没落下过,让翁冶华头疼不已。
自她有记忆起,翁冶华便总爱拿她与长姐做比较,只要一提起大女儿,就愈发凸显出她的顽劣。对此,翁冶华没少惩罚她,希望她能改一改这性子。可翁冶华越是罚她,她反而越起劲,以致养出如今这一身反骨。
翁冶华沉声道:“我看你这几日在家歇也歇够了,玩也玩够了。正好昨日收到邕宁镇楚家的拜帖,言一柄出自翁氏的灵剑不知为何沾染了魔气,搅得镇上不得安宁。”
翁一然皱眉思索道:“我们翁氏向来以灵铸剑,以主之血灵开刃,非剑主之人不得驱使。怎会轻易沾染魔气?”
翁冶华不慌不忙地“嗯”了一声,说道:“你去替我查查这魔气究竟因何故入剑,也好借此机会历练一番。”
“什么?我?!”翁一然大吃一惊,看了一眼翁一棂,对着她比嘴型:怎么回事?
翁一棂也愣住了,有些无措地看向翁冶华:“以往也有过灵剑出问题的事,可不都是弟子们去探查吗?这回为何——”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翁冶华打断了,“怎么?别人去得,她便去不得?你早些年同林家定了亲,林家小儿性子又沉稳,我是不担心你的。可你妹妹如今十七了,也该懂点事了!同她一般大年纪的姑娘都早早许了人家,她却整天像个孩子般玩玩闹闹,待我身去,如何肩负得起翁家大业?”
“阿爹,然然她——”翁一棂皱眉,欲再劝他。
“好了好了,莫要争论了。”他摆摆手打断翁一棂,又看向翁一然,嘱咐道:“你尽快收拾一下行装,我会挑几个机敏的弟子与你一同前去。此次下山切记行事周全些,万万不可玩忽职守!要记住你肩上担着的是翁氏的颜面与荣耀,明白吗?”
“……女儿知晓了。”
饭后翁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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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没别的了?”许菀一边磕瓜子一边看着翁一然收拾行李,“翁伯伯就说了这些,然后把你赶去查那劳什子魔气?”
“还能怎么办?除了我以外也没别人可以去了。”翁一然绕过她走到书架前,挑拣了一些有用的章法古籍带去,以防万一。
许菀叹口气,“你爹也真是的,一面说你没个姑娘家的样子,一面又把你当男儿养。”
“长姐身体不好,我和她之间总得有一人来做这些事。”翁一然把东西打包好,双手一插腰轻松道:“好在腊八节就快到了,正巧可以赶上邕宁镇历年的庆典。据说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呢!”
许菀见她模样无异,心下也稍稍放心,顺着她的话接道:“这样一想,我倒有些羡慕你了。唉,若不是我得替我弟守着西堂的事宜,我就同你一起去了。”
翁家铸剑门位于后山,分为东西南北四堂,由翁冶华统领:东堂主铸造仙门世家的一品灵剑,暂由许菀的父亲许岸代管;西堂主锻造上等灵器,现如今仙门百家所用最广的缚仙网便是出自翁家西堂之手;南堂为青铜、玄铁锻造所,为东西两堂提供上等青铜玄铁材料;北堂弟子则负责绘制所有器物的图纸。许菀的弟弟许琰,于舞勺之年便承了父业掌管西堂事宜,上月随父亲许岸前往姑苏蓝氏洽谈蓝氏弟子环佩锻造的事宜去了,归期应当就在这几日。
许菀拍了拍她的肩,“不过你放心,等我弟一回来,我就出发来寻你。”
翁一然展颜一笑,“好,若是我得见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就买来给你留着,等你来了再给你。”
二人正聊着,门外已经有子弟收拾好了行装,敲了敲门,轻声问道:“小少主,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怎么就来催了?”许菀嘟囔一声,“这也太急了吧?”
翁一然推开房门,只见那五名翁氏子弟身着灰色衣衫,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自成一排整装待发,一个个神采奕奕的。等她一开门,众人便迫不及待地看过来,将站在前方的一名推了出来。那弟子虽身着翁氏子弟的灰色布衫,却气宇轩昂,又看一众子弟在他面前老实的样子,便明白了,此人便是这一行人里的领头人。
那人上前行礼,语气恭敬:“小少主,弟子周愠,禀堂主之命领众弟子护小少主周全。我们都已准备好了,静待小少主吩咐。”
“我拿上行李稍后就来。”翁一然答道,复又折身回去,向许菀嘱咐:“我这便走了。长姐的病需于每月中旬请林医师过来瞧瞧,她的药记得先用武火煮沸,再用文火炜着才能保效,你若记不得,便唤小医官写在每张方子上。还有我阿爹,他有白虎历节,在冬季最是难熬,你记得嘱咐侍从于傍晚将地龙烧热,以免他晚间腿脚疼痛。噢,还有——”
许菀忙打断她:“啰啰嗦嗦。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放心去吧!”
翁一然点点头,这才放心离去,一步三回头,朝自己的好友招手告别。
许菀叹了口气,看着翁一然渐渐远去的背影被身旁一众子弟衬得万分矮小,想起她同自己一般大,明明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如今却要扛起一个家的责任了。不知怎么的,心底忽而生出一股子不舍之意,许菀鼻子一酸,又朝她喊道:“打不过就逃!别学别人逞强!该怂就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哎——你记住了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