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江阔云低

1、[楔子]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林焰终于站在了上海的街头。脚下就是南京路，人群熙熙攘攘。她知道，这条路延伸向江边，但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她知道，再向前，在写着山西南路的牌子那儿向右拐上一条小一点的路，走过一排破旧的密集的楼，走过报童小学，在一个有些灰暗的小院的一角，有一条窄窄的黑黑的楼梯攀上她阿太的家。那是个很小的，但光线总是不能充满的屋子。阿太，就是她外婆的母亲，九十来岁，跟小舅公和小舅婆住在一起。她很慈祥，总是张着没有牙齿的瘪瘪的嘴笑成弯月的弧度，只会用带着宁波口音的上海话不时说几句话，并不唠叨，脑子也很灵光。
　　她忆起，曾经每天坐地铁到不远的人民广场，再走几步路，先上三外婆家坐坐，再去书城转上几圈，心甘情愿地在迷宫里晕头转向一回。
　　她想起她的家，植物园旁边，上海南站附近，埋藏在徐汇区的大住宅小区里的小房子。她把那称为家，其实那不过是她父母买下的一个小房子，二层，阳台连着客厅连着洗澡间连着厨房连着北屋。那样小，偏偏到处堆着杂物。
　　对于这个城市，她熟悉而又畏惧。她心里不排斥这个城市，甚至有些迷恋它，但她熟悉的范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缩小，或者她认识的街道和房屋都像拆开的画片，零零散散，总是被蹩脚而错误地拼贴在一块。她害怕，有一天，她会在对这座城市的相思而死，她又害怕有一天她会迷失在它迷宫般的街道，她害怕，有一天，她与它的联系只剩下身份证和户口簿上的“籍贯：上海”，一个空落落的名头。
　　但现在，尽管她不肯承认，她对于上海，只是一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