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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胜 ...


  •   黑压压的军队驻扎在山脚二十里地远的平地上,周围驻扎的营帐将山脚四周团团围住,尤村落周围最是水泄不通。

      这等时节,严寒不已,村民偶一得空,俱会上山拾柴火,或者是朝村子附近的林子里探探,看能不能寻些松鼠窝或是冻僵的蛇,用以补贴家里。

      而现在——令缺远远看着崖下营帐,她同一队人马伏在崖上,这是斥候探到的视野绝佳之地,下头是一处规模较小的驻军。营帐里显然是比较热闹的,此时正是傍晚,空地里支起来不少铜锅,正要煮些吃食。

      不远处,树枝上挂着好几具尸体。

      令缺攥紧了望镜,抿住唇,将手里的望镜递给副将,神色难辨。

      副将悚然一惊,观那尸体的打扮——莫不是村子里出来拾柴火的百姓?

      铜锅底下的火正旺,被雪水浸过的柴火噼里啪啦烧出来浓浓的黑烟,又散在风里。

      守着锅子的人有说有笑的往锅里放些干巴巴的野菜和菇子。

      副将没敢看令缺的脸色,只是往后摆手示意撤退。

      当夜,令缺手下的人摸黑靠近,从崖上缀绳而下,悄无声息的抹了守夜的士卒的脖子,使了暗号后分散开来,钻进几个不起眼的营帐杀了不少人,直到已经有淡淡血腥味儿了,才一把火把装着粮草的营帐给烧了。

      只是——

      副将心急火燎的查看一番,向令缺复命,“大君,人数不对。”他看向崖下的火光,“照理说这处当有八百人左右,您瞧,这哪有八百人!这分明也就三百人不到!”

      “不好!”

      副将面色一变,“村子!这群杂碎竟然早就偷梁换柱把营地里头的兵力调过了!”

      令缺眼里映出火光,她眯眼片刻,提剑挥了挥,“杀下去。”

      她带了一百个人,留个一百五在村里。

      这一百人跟在她身后,冲进这个营地,挥刀而进,见人就砍。

      也就一刻钟不到,二百七十三名敌军被尽数斩杀,有的甚至是被活活烧死的,而趁乱屠戮的令缺这边,也就堪堪折损三人而已。

      副将小心翼翼的跟在令缺身后,避开地上流淌的血水,令缺问他,“你可知此番带队的是何人?”

      副将道:“回大君,是何在舟,李观安手底下的一个小将。”

      “吩咐下去,就地整顿片刻,往回走。”

      “是。”

      ————

      才舒坐在床上,黑暗里看不清神色,只能听见她平缓有节奏的呼吸声。

      她没有睁开眼,默然的端坐。

      屋外头守着不少全副武装的士卒,皆是隐匿在黑暗中,静候命令。

      许久,有人叩门。

      才舒无声的笑了笑,将衣带系上,想了想揉乱了头发,才站起来去开门。

      门外的人头目森然,目光隼利,见她出来,低下头颅视线回避,规规矩矩的给她汇报——

      “村外集结不少人马,目测六千左右。大君临前吩咐我等皆听候您的差遣,大人您看……”

      才舒深吸一口气,“我们有多少人?”

      “一百五十人左右。”

      汉子想了想,“马匹五十匹,火铳三十副。”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工部新出的轰天雷十颗……但是还没正儿八经实验过。”

      才舒手指轻点了几下门框,“大概何时会进攻?”

      “说不准,但定在两个时辰之内,子时人的精气神最是乏累,大抵会趁我们不备攻进来。”

      “那些村民……撤的走吗?”

      汉子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时间不够,要挨家挨户的叫人,还得把人带走,要费不少时间。”

      “你点二十个人,去把他们叫醒,叫他们往后山上面撤,动作轻点。”

      汉子欲言又止,还是领了命去。

      才舒看着他的背影眯起眼睛,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火铳,把玩片刻后,阴沉着神色将门合上。

      随着她的动作,四周隐匿的暗卫也钻了出来,整整齐齐的立在她跟前。

      才舒吩咐他们将轰天雷带好,每两人一把火铳,方便装弹……也方便在一人身死后,另一人立马顶上。

      随着命令的颁布,才舒逐渐适应了这样的节奏,她将腰间的饰品随手放在地上,零零碎碎的东西也俱是扔了,免得叫她手脚不便。

      而头发……才舒攥住头发,用剑割了下来,将剩下的短发用布条团起来,方便了许多。

      她当然不曾指挥过战斗,现代安逸和平的生活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但是此刻,赶鸭子上架也好,狐假虎威也罢,令缺不在,她总得挑起这个担子来。况且……她眯了眯眼,思虑起令缺的打算。

      她自身并不是什么将才,她也很清楚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那为何还要将指挥枪全权赋予她?

      她脚尖点了点地,回屋提了一把刀。

      那就是,令缺已然有备无患,能够确保此地的安全。

      又或者……她眯起眼睛,眼中露出森然的寒光———她们都是令缺留下的诱饵。

      年轻的臣子熟读史书权谋,即使面临自己也许被当作诱敌的靶子情况,也只觉再寻常不过。

      只是这是令缺。

      她下意识心生不满和委屈,却按耐住心中酸涩,努力盘算着形势。

      以少胜多的例子当然数不胜数,但她们区区一百五十人,被数千有备而来的敌人围困,用脚趾头想也很难脱困。令缺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她沉着极了,一边迈步跟着暗卫身后去最佳的地势,一边脑中推演此次的情形。

      很显然的,胜算太低。

      这将是一场艰难的抵抗,要用生命和鲜血堆垒的反击。

      林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人带动树叶、脚踩在落叶的声音。

      一溜轻甲步兵整齐有序的往前推进。

      围住才舒的步兵像狩猎般惬意轻松,在打完最后一颗火铳的弹药后,暗卫将才舒团团护住,虎视眈眈的看向敌军。

      一溜儿的步兵,手里捏着白锃锃的刀,刀上往下滴着殷红的血。

      才舒干呕两声,偏头又瞧见被火铳轰碎的脑袋里流出的白浆,脸色更加惨白。

      很显然对面的人并不准备钝刀切肉,为首的将领打了个手势,就有人团团围过来,才舒吩咐后撤,而敌军紧追不舍。

      “轰天雷用完了么?”

      她压低声音。

      “将将一颗了。”

      才舒抿了一下唇,有些干涩道:“好。”

      她回头看了一眼,眼里透着一丝狠意和决绝,“寻个敞亮的地方罢……怎么着也要体面些。”

      旁边人明白她意思,倒是有些想不到瞧着像个娇小姐的才大人有这样的气魄和胆量,心里更加敬佩,也就有条不紊的把令给传了下去。

      撤到山腰的村民原本心里不满得紧,任谁大半夜被吆喝着赶路,都要不乐意的,只是这群大汉别着大刀捏着火铳,瞧着就凶神恶煞的,没人敢顶撞,一个一个乖觉得紧。

      直到不久听见下头的火拼的声音,火光经久不息,轰天雷爆炸的声音有如惊雷,他们这才明白过来,这群官老爷救了自己的命,看向他们的眼里才带了感激和畏惧。

      此刻安顿好村民,为首俩人对了一眼,便恶声恶气的要村民们莫要到处走动,刀剑无眼,才领着十几号人匆忙往下赶。

      血腥气弥漫整个林子。

      当令缺和卫聃纵马赶到时,才舒正与十几号人齐齐坐在崖上,满脸狼狈,形容枯槁。

      才舒怀里抱着一颗轰天雷,手紧紧攥着拉环,只等矮崖下的人爬上去,就是拉响这颗雷的时候。

      令缺远远看了一眼,拉弓射箭,一箭刺入离崖口最近的士兵的眉心,而卫聃麾下的轻骑兵纷纷纵马入峡道,以摧枯拉朽之势冲进敌军阵营。

      峡道本不适合骑兵作战,只是何在舟手下的兵和才舒拉锯了一个晚上,已是强弩之末,更何况他的兵死的死伤的伤,有的人被那雷炸得连手都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蹄踏过尸体,直冲而来。

      这都发生在才舒眼下。

      而她只是抱着轰天雷木木的坐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崖下的厮杀。

      何在舟并不是庸人,双方战况逐渐有些胶着,但好在卫聃亦是将才,更何况精锐对残兵,天然占了优势。

      等最后一个人头被斩于马下时,才舒才动了动手指。

      她周围十几号人也早没了动弹的力气,纷纷大口大口的呼吸喘气,挣扎的爬起来列队。

      才舒也站了起来,怀里那颗雷也被手下抱走。她勉强甩了甩发麻的手臂,她怀里的小巧火铳紧紧挤压着她的胸腔,让她觉得呼吸困难。

      卫聃井井有条的吩咐军队,而令缺此时纵马来到她身边,低头审视着她。

      随后令缺翻身下马,领着她朝林中走去。

      卫聃无意间瞥见她二人的背影,沉了沉眼。

      二人并肩而行,林中有许多斑驳的血迹和硝石味儿,才舒面色惨白,显然是一夜未眠精神紧绷的后果。

      她此时大脑一阵一阵的钝痛,头皮发麻得紧。

      但她只是镇定的跟在令缺旁边,随着令缺的脚步往前走。

      许久,令缺才顿住身子,回过头打量她苍白得不像话的脸,慢吞吞的眨了眨眼,“爱卿没甚么想要问孤的么?”

      才舒端详着她无辜的脸,征征道:“臣想知道,昨夜,大君权衡过么?”

      她舔了舔干裂得起了死皮的唇,眯起眼睛,笑了笑。

      令缺便从怀里掏出一张丝巾,轻轻擦了擦才舒的脸,才舒没有避开,心安理得的承受君王的服侍。

      于是令缺慢条斯理的叠好丝巾收入袖中:“这同孤的设想有些出入。”

      她耐心的解释:“本想着逐一击破,只是那领兵的将领是个聪明人,早早调了兵力围住了那村子。”

      “孤只得将计就计,先同卫卿汇合罢了。”

      “况且孤留下来的人,原本足以自保。”

      她没说的是,她留下的皆是暗卫营最忠心的死士,领了她的令要拿一切去保她才舒的命。

      才舒只是安安静静的听她解释,听完又笑了笑,只是她眼底含泪,显得水光婆娑,然她只是低着头等眼中的水意褪去,才慢悠悠的看向令缺。

      “大君,臣——差点死了啊。”

      令缺面色一变。

      “再晚来那么一点,臣就要抱着轰天雷往那下面跳了。”

      令缺抿住唇,心里有些慌乱。

      但是才舒没再说什么,反而主动牵住了令缺的手。

      才舒摩挲了一下令缺的掌心,眼睛眯起来,“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臣这心里头竟然通透了许多。”她顿了顿,喟叹一句,“臣观此战,都能载进史册了。”

      令缺紧提的心并未放下,见才舒神色无异,无端的有些紧张,憋了半天,也只是挤出干巴巴几个字,“爱卿说的极是。”

      才舒对着她温和一笑。

      她设想过许多场景,亦想过活下来之会要怎样述说自己的痛楚,只是此刻,她想起那个持刀挡在她前面的汉子,被刀砍中也只是咬牙叫她快撤,还想到齐齐做人墙为他们断后的好几个大汉,头颅咕噜咕噜冒血的场景。

      她想,她的痛楚,何足道矣?

      她前头还会因为见血感到不适和干呕,后头她却也能面无表情的将刀劈向被重伤的敌人的脖颈,冷眼看着对方断气儿。

      那脖子汩汩流出来的血水,在她眼里都没了颜色。

      令缺怎能明白这样的感受?她想。

      因此她闭口不谈昨夜,虽然只要令缺想,那些事情都会详细的呈上她的桌案。

      令缺静静的注视着她,许久叹了一口气。

      她勉强揉了揉才舒的手,“那个庄子……”

      她抽出手比划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那对沉塘的男女,那个男人曾经被女子家的长女看上过。”

      “但是那男人家中有妻有女,”令缺顿了顿,“因此被人设了计,趁他出去做工之时将他的妻子迷.奸,连同幼女一起骗卖,等他做工回来,家里甚么也没了。”

      她吞了吞口水,喉咙因为干涩而发疼,“东窗事发,那长女寻了个外地的好人家嫁了。而他忍气吞声到那家人的小女成婚,诱骗了那个女子。”

      令缺看了一眼才舒,有些艰难的开口:“孤知此事繁复,令人调查了许久才知全貌。”

      “小女无辜,但其妻女更是无辜,因此他这般行径,孤觉得情理之中罢了。”

      才舒张了张口,又听见令缺的声音好似有些委屈:“更何况,最先权衡的人,分明是爱卿。”

      才舒一愣,便见令缺撇着嘴看向她,“是你一直在权衡利弊,取舍再三,却怪我不够坦诚。”

      才舒神色不变,她握住令缺的手,半晌诚恳道:“是我的错,我给您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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