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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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忘机坐在伏魔洞口，把一本温情借他的医书从头到尾看了两遍，魏无羡还没起床。
温情看看天色，吩咐道：“阿宁，去叫他赶紧起来！”
此时不过辰时末。温宁进去半天，出来道：“姐姐，魏公子说要再睡会儿。”
他僵硬的脸上很难做出表情，但全身上下都透着为难。温情一个姑娘家，平白无故不好在魏无羡睡觉时进去，于是一拍桌子，气汹汹道：“你跟他说，再不起来，我就给他熬醒酒汤，灌也给他灌下去。”
似乎这醒酒汤非常可怕，半刻钟后，魏无羡终于打着呵欠衣衫半敞地走出了伏魔洞。
他半睁着眼睛去厨房找吃的，猛然看到洞口坐着的蓝忘机，惊讶地揉了揉眼，磕磕巴巴道：“蓝、蓝湛？”
蓝忘机有点凶地看着他。魏无羡问道：“你抹额呢？”
“……”蓝忘机简直不想说话。
旁边温苑正捧着一碗樱桃吃得津津有味，闻言道：“含光君醒来就找不到他的抹额和仙剑了。羡哥哥，你知道在哪里么？”
“啊？”魏无羡吓了一跳，仔细回想了下，忽地大笑起来，“哈哈，我想起来了，蓝湛！蓝湛你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他越笑越狠，简直恨不得倒在地上打滚。温情眼看蓝忘机脸色越来越冷，担心他发起怒来杀人灭口，喝道：“你拿人家仙剑做什么！耽误了含光君半天功夫！”
“哈哈哈哈！”魏无羡似乎竭力忍耐，但还是止不住地笑倒在地，好半天才说：“温宁……你，你去把床后箱子里……算了，你把那个箱子都搬出来。就是……七叔编的那个！”
温宁领命而去。温苑见他坐下，忙蹭了上去，抓起一个樱桃往他嘴边戳，“羡哥哥，吃！”
魏无羡一口吞了，随手在他头上揉着，“阿苑真乖！”
很快，温宁就抱着一个扁扁的藤箱出来，放在他脚边。那箱子手工粗陋歪歪扭扭，魏无羡用脚踢着也毫不爱惜，蓝忘机都担心会不会被他弄散架了。魏无羡道：“你的东西，都在这里啦！”
蓝忘机揭开箱盖，只见一堆符篆法器上面，非常显眼地摆着他的抹额、避尘、钱袋、玉佩、乾坤袋、风邪盘……
温情见他交出东西，就拉着温宁走了。他们一走，魏无羡立刻笑得更大声，道：“蓝湛，你喝醉酒可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你可是把避尘和钱袋都送我了，我不要你还生气！哈哈哈笑死了！堂堂含光君，还想去打山鸡偷莲蓬，都是我好几年前玩剩下的！被你叔父知道那还得了！”
蓝忘机迅速系上了抹额，眼见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又是尴尬又是忐忑，道：“我昨晚……”
“昨晚如何？”魏无羡努力忍住了笑，作倾听状。
“做了什么？”蓝忘机的声音几不可闻。
“你做的可多啦！”魏无羡板起指头数着，“又要弹琴给我听，又不让我吹笛子！哎对了，刚才没醒时听到琴声，是你在弹？”
“……是。”
“你想叫我起床么？可是我越听越想继续睡啦！”魏无羡忍俊不禁，“不过你喝醉酒实在太好说话了，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哈哈哈哈，怪不得你家要禁酒！不禁的话你早不知道被拐走多少回了！你还差点在我的伏魔洞里——你都不记得了？”
蓝忘机僵硬着点头。
魏无羡继续笑，“你居然不记得了！真好哈哈哈！”
似乎终于笑够了，他改而宽慰蓝忘机，“你放心，我虽然也醉了，但酒品好得很。既没有问你隐私秘密，也没有让你出丑——你醉了以后我就带你回来了。”
蓝忘机将信将疑，魏无羡又保证道：“真的，你喝醉后乖得很，什么都没干——绝对是我见过酒品最好的人！”
见他说得诚挚，蓝忘机也渐渐放心。看来自己醉后没做什么僭越之事，能逗他开心也就随他吧。
其实他并没有任何秘密不能告诉魏无羡，但那些情感说出来只会给对方增加负担，而且他也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把整颗心都敞开在对方面前，却被狠狠推开的感觉。
有那么一次就够了。
他把自己的东西一一收回，乾坤袋拿起来后，露出了箱底两样东西——沾满灰尘的随便，以及两块纹路精美的小巧铁精。
刹那间，仿佛阴风扑面，魔音灌耳，无数人凄厉的惨叫声充斥着整个乱葬岗。
蓝忘机睁大了眼。
阴虎符！
血洗不夜天的罪魁祸首！
魏无羡奇怪是什么教他露出这种看到杀妻夺爱的仇人般狠厉的表情，伸过头一看，懂了，“哦，原来它们在这里！”
他把阴虎符拿了起来，玩味道：“蓝湛，你真的很讨厌这些东西呀？”
想到十几年间因为阴虎符展开的一些列诡计掠夺、以及填进去的那些人命，蓝忘机几乎没收住自己的情绪，他敛下眼睫，慢慢站起身来。魏无羡道：“你要走了？我送你。”
他把阴虎符随手丢回箱子，拍拍衣服上的灰，带着蓝忘机一起往山下走去。
浓雾消散，林间小路依然昏压压一片暗沉，蓝忘机走得极慢，忽道：“魏婴，如果不用在乱葬岗，温家的人也安全无忧，你会如何？”
魏无羡道：“啊？那都不知何年何月了……”
蓝忘机道：“你会如何？”
魏无羡看他问得认真，想了一会儿，道：“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会想去很多地方吧，寻访深山古林看有没有仙缘？路过姑苏的话就找你喝酒——哈，你不喝酒！以后的事情，哪里说得准！”
蓝忘机似乎意外，问：“你不回江家？”
魏无羡挥了挥手，“想回的话就去看看呗！可惜呀，以前总叫你到云梦玩，你都没去。现在我们是朋友了，我又不在云梦了。”
蓝忘机道：“魏婴，你可知道，除了江宗主和小金夫人，无人乐见你回江家。”
像是禅钟轰然作响，猛烈地震碎头脑里那一层平和的表象，魏无羡在一地零落中甚至带着些茫然，道：“蓝湛你……”你说话不这么直接会死啊！
在山里闷得久了，距离那些人远了，他反而慢慢地想明白了很多事。那些已经模糊的面容、张牙舞爪的挑拨，明晃晃地欺负他们年少无知，可他和江澄偏偏还掉进去了。然而现在知道这些也用处不大，他和江澄都有各自的路，回不了头。
许多念头一一闪过，其实也不过刹那，蓝忘机已继续道：“你与江宗主自小一起长大，情谊不比旁人。若有误会当及早消除，以防世事无常、不可挽回。”
魏无羡听他说得诚恳，笑道：“你刚还说无人乐见我回江家，可你自己并非如此啊！”
蓝忘机自然不愿他回江家。依照江澄的性子，就算这次能跟魏无羡言归于好，也很难天长日久地心无芥蒂下去。不过要解决魏无羡的困境，目前来说这是最有效最容易的方法。
他权衡着利弊，认真道：“若你愿意，我，可求我兄长出面，为你们调解。”
泽芜君的面子，想来江澄不会完全不看，但魏无羡看他半晌，只微微叹气，“谢谢你，蓝湛。但，不行的。”
蓝忘机道：“因为温家的人？”
魏无羡苦笑了下。
江澄对温家人和鬼修的憎恨程度，十几年后整个仙门无人不晓，蓝忘机自是知晓。他不再纠结这个，沉吟道：“若你能与江晚吟和解，自可不必依赖鬼道护着他们。但江宗主既不肯冒着大不韪安置温家人，”他顿了一顿，又道：“你要保护他们，只能另寻他途。”
魏无羡道：“我在这山上不下去，谁还能找上来不成。”
蓝忘机耐心道：“魏婴，金家对阴虎符志在必得，不会因你退居荒山罢手。而百家对温氏余恨未消，绝不乐见你在他们那边。你身怀异宝招人觊觎，身在局中不可能置身事外。若你不想依附其他世家，自立门派也可，无论如何都需有自保的能力。”
魏无羡听他提到阴虎符，脸色沉了下来，半晌，道：“你怎么跟江澄说的一样？我不招惹是非，是非也会招上我。”
蓝忘机目光闪动——这一点上，江澄的眼光确实要高过自己。
“魏婴，江姑娘现在金家，若金光善用她布局，你极有可能踏入陷阱。”
“他敢！”魏无羡的脸色顿时可怕起来，“他做了什么？你知道？”
“暂时还没有。”蓝忘机说着，看魏无羡松了口气，又道：“但他不会对阴虎符死心的。而他也并不见得会顾念父子之情。”
“你……”魏无羡简直都惊讶了。这是蓝忘机？不语人是非的含光君？
“魏婴，我说要帮你，是认真的。”
“我相信你。”魏无羡慢慢说着，像是有无数风浪掠过心头，许久，他叹了口气，“但是蓝湛，我是不会投入别家门下的。”
其实若魏无羡肯投入别家，一切都简单得多，不管聂家还是蓝家，顶住金家压力都还有信心。但他坚持自立，别人想为他说话都有点师出无名。蓝忘机无奈道：“无需投奔，也可以结盟。”
他缓缓看这四周环境，道：“魏婴，这乱葬岗戾气深重，一直让附近居民苦不堪言。你可有想过改善？”
乱葬岗从前属于岐山温氏时，温家就耗费了巨大精力想要把它的怨气清剿干净，虽是碍于声名不想自己地盘出现这种阴邪地方，却也有维护治下百姓的原因。射日之征后夷陵一带归于云梦江氏，江家忙于战后重建也没来得及管它，就又被魏无羡占了去。待魏无羡身故后十几年，虽有玄门百家年年镇压，这地方怨气依然重到教人谈之色变，方圆百里的鬼怪妖兽都比别的地方凶恶密集，附近百姓受其影响，性格乖张暴戾者也越来越多。
魏无羡差点没跟上他转变的话题，想了一下，道：“我以前也想过，凭我一人之力肯定是度化不了的，需要很大投入才行——但现在想也白想，这地方要是没了怨气，我还怎么活？”
要是没了怨气，没了鬼道赖以生存的力量来源，他肯定会被哪个玄门世家一锅端了。
蓝忘机道：“若是你重回正道，自然不必留在这里。”
魏无羡道：“你想说什么？”
蓝忘机道：“若能清剿这山上的凶尸和怨气，必是大功德一件。附近百姓、玄门百家都要承你人情。而你虽修鬼道，却未有无辜人命在身，亦无与人结仇。借此机会重回正道，未尝不可。”
魏无羡叹气，“蓝湛呀，我听说你们云深不知处正在重修，蓝宗主忙得焦头烂额的，你怎么还有空总管我的事呀！”
蓝忘机不接受打岔，“你自行度化，功绩自然易被抹去。如果我能说服赤峰尊，以姑苏蓝氏和清河聂氏两家作保，助你一起度化呢？”
魏无羡呆了一会儿，道：“这就是你帮我的办法？”
蓝忘机道：“正是。”
魏无羡道：“你怎么说动赤峰尊？”
蓝忘机道：“需要兄长帮忙。”
魏无羡道：“泽芜君他？”
蓝忘机对上他“不敢苟同”的眼神，淡定道：“兄长答应了。”
魏无羡真的是吃惊了。
清剿乱葬岗的尸山怨气，说难，也不难。他对怎么控制怨气了如指掌，只要有资源人手足够，那就是花多长时间的问题。
整件事最不可思议的，就是无亲无故的姑苏蓝氏要为他作保，助他重回正道，甚至愿意去说动赤峰尊参与此事。这搭进去的精力、财力、人情，可不是一点半点！不过要说亲故么，也不是完全没有，蓝湛确实是他的那个……故友来着，但朋友能做到这种份上，简直也能感天动地了好么！
这事真成了，清剿怨气都是小意思，他和两个大世家建立起合作关系才是最大的收获。
他眼睛转了转，很快意识到了，“都说金江两家联姻后，金家气焰如日中天。怎么，聂家蓝家想要预防金光善一家独大？不是我谦虚，我可既没那个实力也没那个声望。而且，虽然我很讨厌金光善，但我也不想搅进这个漩涡里去。”
蓝忘机道：“只要你不帮他们。”
魏无羡简直有些迷惑，自己的分量有这么举足轻重？
蓝忘机知道自己有点心急，但这会儿他没办法徐徐图之了。他认真道：“此事，一是我个人私心想帮你，与蓝家无关。二是这乱葬岗怨气日益深重，能将之度化也是善事一件。”
前世他好几次路过夷陵，对乱葬岗为祸一方的情形多有留意，但玄门百家围剿后，乱葬岗已是个三不管地带，哪家也不愿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也无可奈何。重生之后，他又想起此事，蓝曦臣帮他分析了关键点，点明了技术方面魏无羡可以搞定的话，一定要得到四大世家中两家以上的支持才能后顾无忧，而金家不能信，江家有顾虑，声望高风评好的聂家是最适应联合的。
魏无羡认真回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救过蓝忘机而不记得了，竟值得他如此费心回报？但想来想去，不过是玄武洞中他们都从屠戮玄武嘴下救过对方，算起来谁也不欠谁的。
他实在疑惑，问道：“蓝湛，你为什么突然要来帮我？你愿意出手相助，我还不是很意外，但要劳动蓝宗主帮忙，这份人情我可还不起。”
蓝忘机道：“我该早些来的。我以前……我并不知你的处境。”
魏无羡想想他之前说的“你身在局中”，一时五味陈杂。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晰的局面，被人一针见血的指出来，心里的震撼绝不平静。
乱葬岗上住了不到半年，虽然他既没开宗立派也没为非作歹，但早晚会成为众矢之的的不妙感觉一直挥之不去，有机会带大家离开他当然想要一试。原本以为这条路不管怎么崎岖难走，自己选了都没得回头，从没想过，真的会有人全心全意地、想为他铺就一条阳关道。
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从心底漫了上来，他舌底酸楚，眼眶发涩，半晌才轻轻道：“蓝湛，谢谢你。”
蓝忘机身形一顿，略有几分生硬地道：“不必。”
沉默了一下，他强调，“魏婴，你不必对我说谢谢。”
“那怎么行？我是那么不知礼的人么？”魏无羡转头看他，认真思考，道：“你肯来帮我，我很感激。但绝不能白受你恩惠。有什么事是我可以为你做的？”
蓝忘机看着他，没说话。
魏无羡又道：“怎么？你是觉得我做不到？”
蓝忘机道：“不。只是没有。”
魏无羡道：“含光君，你还真是无欲无求、不食人间烟火啦？但人力有穷时，总有什么是你不方便做或者不想做的，可以让我代劳的吧？”
蓝忘机很不喜欢他这种“报恩”的心态，但眼看坚持拒绝的话这合作就谈不下去，闷了一会儿，道：“目前没有，以后，再说。”
魏无羡托着下巴瞅他，问道：“此话当真？”
蓝忘机严肃道：“当真。你需允我一事，只要不违背侠义道德，无论多难，若我提出，你定当做到。”
他知道越是难办才越显得正式，越能打消对方疑虑。果然魏无羡神色放松了点，拖长了声音道：“你含光君的人品我是放心的，我就是担心……”
蓝忘机道：“担心什么？”
魏无羡道：“我担心万一你好多年都想不起来，而我就死了，你岂不是很吃亏！”
蓝忘机脸都白了，厉声道：“魏婴！”
魏无羡忙笑道：“好了好了不开玩笑。那我们说好了……”他收了笑容，认真思索道：“你呢，帮我和温情他们重回正道；我呢，答应你三件事——一件不够，三件。只要不害人，不让我有负于人，不违背侠义道德，就是赴汤蹈火，我也会为你完成。”
他三指并起向天，说得豪迈又正式。
蓝忘机心里一万个不情愿这事被他谈得仿佛一桩交易，却只能无奈点头，道：“好。”
魏无羡伸出手来，“君子一言。”
蓝忘机与他手掌轻轻一击，“一诺千金。”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