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3 ...
-
几乎同时，空中一道剑光疾向西去，显是有人御剑离开。
浔阳和常山都在东边，往西去的肯定是练尸的鬼修。
蓝忘机微一停顿，不见有人追击，心知叶长天他们出了事，便御剑下山。
避尘带着他们稳稳地飞下，十余里山路倏忽而至，还未落地，就听林中一阵嘶哑地凶尸嚎叫，还有数人惊呼声，惊得群鸦乱飞，鬼哭狼嚎。
蓝忘机刚要取琴，就听身边两声尖锐的笛音，漫山林木随之一震，凶尸叫声立止。
村边一片开阔的道路旁，横七竖八倒着十来个人，周围血涂满地、断肢散落，还有一具缺了腿的凶尸抓着个少年，正要一口咬下，却被陈情笛音所摄，僵在那里。
待避尘冰蓝的剑光将那凶尸劈开，那满身鲜血少年才哇得一声哭出来，叫道：“大哥！”
魏无羡瞥了眼，这少年不过十四五岁，衣着华贵跟寻常弟子不同，只怕是叶家哪位小公子。再找叶长天，却见他极为狼狈地倒在几个弟子身边，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庞泛出青紫色，日光下分外诡异可怖，他双目微合原本意识昏沉，此时却叫了声：“阿明。”
那少年手足并用爬了过去，想要扶起他，却根本没力气。
“中了尸毒。”魏无羡查看着情况，颇有些许讶异。这群年轻子弟修为并不低，而叶长天几乎能跟江澄一争高下，照理说不会让走尸近身的，但居然都中了尸毒，真是奇怪。
“嗯。”蓝忘机也认了出来，过去为他们检查，好在除了中尸毒，人倒没怎么受伤，地上血渍多半是凶尸的。
其中几人中毒稍轻，还柱剑起来要帮助同门，魏无羡淡淡道：“不想加重毒势就别动。”
那几人将信将疑，蓝忘机道：“静坐休息。”
于是众人纷纷坐好，商讨解毒之策。程元礼是唯一受了剑伤的，好在意识清明，说起遇到的练尸人也很镇定，“以前没见过，是个年轻人，十五六岁，笑起来邪里邪气的，出手特别狠。”
旁边一人道：“他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蓝忘机面色陡转严厉，“薛洋。”
早在山上看到那些走尸时，蓝忘机就有所怀疑，此时更是确认了。前世他在义城跟薛洋交过手，当时数名少年子弟都中了尸毒，若不是他夺到解药，只怕那些少年都要折在那里。想到薛洋的毒辣手段，他不免忧心。
魏无羡留意到他看向薛洋逃脱的方向，心知以他嫉恶如仇的性子定不甘心这样放了人去，便道：“含光君，你放心，有我在他跑不了的。”
他从没正经叫过“含光君”这个称号，总是微带戏谑调笑，但此时这语调却让蓝忘机莫名放下心来，专注眼前。他取出随身带的解毒药剂给这些人服下，却并无效果。
魏无羡道：“他们中了尸毒后跟凶尸相斗，血流加快毒素已走遍全身，这些灵丹妙药都是没用的。”
那叫阿明的少年闻言，差点又哭出来，道：“含光君，请救救我大哥！”
蓝忘机看魏无羡并不紧张，知他肯定有办法，问：“那要如何？”
魏无羡慢悠悠道：“算他们走运，遇到了我。不过要劳烦含光君你去城里一趟，买些东西来！”
说着他报了一堆材料，除了药材还有颜料、香料等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又嘱咐安寿只是个小城，有些东西买不到的话可以用其他替代。蓝忘机一一记下，也不多说，御剑而去。
地上一堆或重或轻中了尸毒的人，为免中毒更深都不敢动，这时意识到面前只剩下一个最会驱鬼练尸的魏无羡，想起关于他那些抓活人制作傀儡的传言，个个不寒而栗。
魏无羡在一众惊惧莫名的眼神注目下，走到叶长天身边，拍了他几处穴道阻止毒素蔓延，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那叫阿明的少年中毒最轻，求教般看向自家修士，最后慢慢说道：“我们在山里发现凶尸的踪迹，一路跟着到了这里，正撞上薛洋。那时我们不认得他，却被他突然偷袭洒了一头粉末，后来就冒出一堆凶尸，大哥为了保护我就成了这样。”
他这几句话说完，又是满眼泪水。魏无羡心道浔阳叶氏鼎鼎威名，这孩子也是嫡系子弟，怎么如此娇弱跟个小姑娘似的！叶家也是野心勃勃想挤到世家前五位置的，这样教育子弟真没问题？
叶家和江家东西毗邻，百余年来时不时有些小摩擦，虽无仇怨但关系算不上多好，尤其叶家在射日之征后风头很足，跟江家有点竞争关系。他对叶家没好感是由来已久的。
众人七嘴八舌补充了些细节，原来那薛洋偷施暗算只毒到一大半人，还被程元礼伤了两剑，落荒而逃；他们这些人是在之后与凶尸搏斗时毒势加重，才无力追击的。
“这些粉末？”魏无羡沾了一些闻着，断定，“便是让你们中了尸毒的东西。那薛洋年纪不大，本事倒不小。”
“这金家竟私下研制这么歹毒的东西！真是枉为世家名门！”
“用心险恶，包藏祸心！”
一想到有被这尸毒粉变成尸傀儡的危险，这些年轻弟子们顿时义愤填膺、大骂特骂。
金家驱逐鬼修、悬赏薛洋的事也是这段时间的仙门谈资，程元礼他们刚才没想到，这会儿很快把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当然不少人心里更是埋怨起了眼前这个鬼道的开山祖师，但没人敢当面说出来就是了。
这会儿功夫，温宁也跟了过来。魏无羡带他去村里转了一圈，片刻后抱了只锅子回来，道：“村民知道你们是为了除祟受伤的，都特别热心，死活不肯要钱！”
说着揭开锅盖，只见半锅清水糯米，还撒着一把辣椒。叶家一个有见识的门生道：“这是要用糯米拔尸毒？”
魏无羡赞许地点头，“不错！不过你中毒太深，是不行的。你们小公子和这几个人喝粥还是可以的。”
很快温宁就用石块围了个灶，拾柴点火，煮起了粥。
几个人面面相觑，传说中无恶不作、穷凶极恶的鬼将军，居然会煮粥？这粥敢喝么？
蓝忘机回来时，已经有四五个年轻人解了毒，正用借来的锄头铲子在路边挖坑，准备掩埋散落一地的尸块。
魏无羡道：“还有几只漏网的凶尸，已经被温宁解决了。那个薛洋行迹败漏肯定不会回来，这里闹凶尸的事算是了结了。”
他又费了半天功夫细细熬了锅药，给这些人分食下去，观察道：“你们的毒都解得差不多了，只是叶大公子中毒比较深……”阿明忙道：“那怎么办？”
魏无羡道：“放心，同样的药，今晚再煎一副，喝了就没事了。”
叶长天喝了药后，原本紫涨的脸皮已恢复了些白净，只是身体发热，额上见汗，显是没有痊愈。他刚才虽意识模糊，却也知是魏无羡救了自己，当即在弟弟搀扶下对魏无羡深深一拜，“多谢魏公子救命之恩，日后必当登门拜谢！”
叶家累世大族，数代人才辈出，叶长天自小也是高人一等的性子，尤其经历过射日之征后，他的实力远非寻常年轻修士可比，今天却差点稀里糊涂栽在一个名不经传的薛洋手里，简直是奇耻大辱，最后还要一向不怎么看得惯的魏无羡道谢，这感谢说得简直有些咬牙切齿。反而是他弟弟一揖再揖，那谢意实实在在发自肺腑。
魏无羡看到这个以往对他颇不客气的年轻人在自己面前低头，心情大好，笑眯眯道：“客气了，举手之劳！”
蓝忘机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头微动。
前世，叶长天和其父都死在了不夜天那场誓师大会里，叶家也随之衰落下去。而如今，魏无羡却是救了这位叶公子一命，前尘因果，真是难说。
众人先后向他们道谢，均觉这一趟夜猎实在有够灰头土脸，被人暗算，被凶尸围攻，最后还要一个“邪魔外道”来救！他们不约而同把救命之恩更多地算在了蓝忘机身上，围着他攀谈不休。
只有两个比较年轻的弟子偷偷议论。
“哎那个真的是传说中狠辣无比、灭绝人性的鬼将军？可我看他烧火做饭好熟练呀！”
“是啊，而且一点也不威风！”
“那个夷陵老祖除了脸色臭一点，也没三头六臂呀！”
“可惜没看到他的控尸术，回头跟人说起来，我们就见到夷陵老祖煮了两锅解药？而且那味道……”
“……终身难忘。”
“…………”
“不过他也指挥鬼将军了，这也是控尸术吧？”
“指挥他垒锅灶？”
“……”
“不过他为什么会跟含光君一起？”
“含光君仙门名士，肯定是要度化他的。你看他跟含光君在一起，都不敢做坏事了！”
“哦……”
魏无羡听他们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咳了一声。他从战场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冷厉气场，只散发不到一成，足以压得那两个少年浑身一震，受惊的兔子般瑟瑟地看着他，退到了兄长身后。
魏无羡微微不屑。这样的弟子都带出来夜猎，叶家是没人了么！
跟两家修士分别已经半下午了，蓝忘机问他如何找薛洋，魏无羡道：“根据程元礼说的，薛洋修为一般又受了伤，御剑只怕半个时辰都撑不了，肯定要落地。落在地上，那可不就是落在我手掌心了么！咱们先御剑追一会儿，到地上再说！”
他手一挥叫温宁自己往西边走，就踩上了悬在脚边的避尘。
蓝忘机带着他腾空而起，却没立刻出发。
魏无羡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新线索，“蓝湛，怎么了？”
蓝忘机慢慢回头看他。高空中风比较大，他还没有用灵力设屏障，两人的发丝衣角都随着风势烈烈飞舞，魏无羡脸上更是落下了他两根抹额带子的阴影，忽上忽下急剧变化着。
凌乱一如蓝忘机忽轻忽重的心跳。
此处地属安寿。夷陵在西，姑苏在动，相距同是千里之遥。
那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这是多少年来魏无羡距离姑苏最近的距离。而要带他去云深不知处，正是个绝好的机会。
高空中，不管温宁还是其他鬼物都构不成威胁，而要出其不意制住没有金丹的魏无羡，他有十足把握。
只要把人带回去，他能保证魏无羡无法离开，也能强制他放弃鬼道，至于其他人对阴虎符的觊觎，怎么都要先掂量一下蓝家的分量！
而乱葬岗上的温家人，逃脱而去的薛洋，他都可以自己去安排去追捕，解决地妥妥当当。
唯一让他犹豫的，就是魏无羡绝不会接受被人安排的命运。
自从魏无羡定义他们是“朋友”后，他明显感觉到对方态度的软化。那些从射日之征就开始的、对他的抗拒和疏远都慢慢消失，甚至很多时候让他感受到少年时期两个人相处时，魏无羡那热情又主动的态度。
那样的信赖和亲近，弥足珍贵。
甚至在今天，魏无羡已经能毫无戒心地丢下温宁跟他独处。
而如果他辜负了这来之不易的信任，无疑是在魏无羡逐渐袒露的心怀里插刀。这情谊也会分崩离析，再也拼不回来。
魏无羡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又道：“你是还有别的事，不能去么？没关系，我自己可以去的。”
强烈的渴望让他心底发疼，藏在袖中的手指都微微发抖。
根深蒂固地不强人所难的理念和对魏无羡处境的关心在蓝忘机心里迅速交战了几番，最终，他只是垂下了眼，道：“无事。”
调转方向，径向西行。
魏无羡对他这一番天人交战毫无所觉，还使劲夸他，“蓝湛你御剑水平可以呀，带一个人都飞得又快又稳。”
又问：“一般修士飞一个时辰总是要歇一下的，你能一口气飞多久？”
“……一夜。”
“那你可以一口气从姑苏御剑到夷陵来了？”
“是。”
“你真厉害。这年纪的修士里面难有第二个了！”魏无羡由衷赞叹。
蓝忘机心中不乐，只简单回应两句，没再多说。
在他脑海里翻腾的，却是十几年前属于上一世的那些回忆。
在血洗不夜天后，他也是御剑带着魏无羡离开，一路不敢稍慢、不敢停留，一口气从岐山赶到夷陵。
虽然此前他心心念念想带人回姑苏去，当时却想都没想过那个选项。蓝家在不夜天的伤亡虽轻，却也是填了人命进去，不说别家，就是自家族人都不会放过魏无羡；更何况，姑苏蓝氏也不可能冒天下不韪护住一个百家公敌。
天地之大，除了乱葬岗已没有魏无羡的容身之处。事态变化如此，也远不是他一个人可以解决的情况。
无边无际的懊悔和忧虑啃噬着他的心。为什么他没有更早一点果断地采取行动，非要等到事情无法挽回，等到这生死关头，才来亡羊补牢！
那时的魏无羡意识不清，时昏时醒，体内怨气乱窜。他也是精疲力尽灵力枯竭。
一路奔逃，宛如亡命天涯。
魏无羡在噩梦中断续地喊过江厌离的名字，喊过温宁，温情，对他的呼唤却只有冷冰冰恶狠狠一个字，滚！
而他坚持不懈输入的灵力仿若石沉大海，生平第一次几乎因恐惧而崩溃，即使当年对父亲和兄长生死安危日夜忧心，也没有绝望到那个地步。
世界都在慢慢坍塌，而他无能为力。
他意识到一切都太迟了，他可能救不了心爱之人，无法把他从那条与世人相悖的道路上挽救回来。
而之后，即使存下同生共死的决心，最关键的时刻，他却依然不在。
然后就是生死两隔，连魂魄都不曾入梦……
蓝忘机猛地闭了闭眼，从那些灰暗的记忆里醒过神来。他不能一直沉溺在前世的失败里。
他内心不平静，避尘也轻轻晃了一下，魏无羡道：“蓝湛？”
“嗯。”
魏无羡想问他是不是累了，但反正也飞得差不多了，他一指前面江边，道：“就在那里降落吧，我问问消息。”
然后蓝忘机就见识到了，传说中夷陵老祖驾驭百鬼的能力。
有时是一段笛曲，有时只是一个呼哨，都能召来各种鬼物问话，被召来的鬼物基本上自己都没见过薛洋，但离开一会儿后，总能给送来有用的消息。
他们走走停停，时时询问，终于到入夜后，在一处码头停了下来。
魏无羡问了一个水鬼，指向前面，“进城了！”
蓝忘机抬头看去，如钩的新月下，巍峨的城墙轮廓高高耸起，几盏灯笼在城门上整齐排列着，照亮了那古朴的两个大字。
他的瞳孔不由微微一缩。
云萍城。
TBC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0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