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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月下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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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的非人间,因为刚下过雨,透着一股清冷。清舞自上次一别,至今已是近两年没有再回来。这个在外界传闻中十分神秘的地方,此时也鲜少人再去关注。自夏水心身死,冰念失踪后,本来就人烟稀少的非人间,人散去了大半,只剩三两老仆,硬是再次过上了世外桃源的农耕生活,而当时夏水心的徒弟,只剩冷冰思一人。他便是当年魔界挑选24使时,淘汰掉的那批人之一,后被夏水心收留,便一直待在了非人间,冰思很有潜力,功法不再二十四使之下,甚至可以同青池匹敌,但是生性怯懦,不敢提剑杀人。之前一直受冰念照拂,因此一直也未曾离去。
夏水心与北堂淼葬在北堂焱夫妇旁边,冰念未将二人合葬。墓地打理的很干净,想必冰思经常来打扫,这是清舞第一次来祭拜,她环顾了四周,终是没有发现别人来过得痕迹,但还是不甘心的问了声:“此地没有其他人来过吧!”
“非人间本就偏远,之前也是鲜有人来,近一年便更少人来了。”冰思没有明白清舞指的其他人,最后还反问了一句:“还是没有师兄的消息吗”
清舞笑笑,将那瓶杏花酒打开,蹲在坟前,似有一声叹息,轻飘飘的传来:“是啊,没有消息!”
似有若无的香味随着湿泥土的香气散开,清舞轻轻撒在坟前,郑重声道:“师父,清舞来看你了。”随后,在坟前跪了下来,身后的冰思也跪了下来,“此一去,再回来不知何时了,最近我的琴技长进不少,等一切结束,清舞回来奏给你听。”随后,又是重重三拜。
冰思没有随清舞一同离去,清舞觉得这样也好,万一,他回来呢。
刚刚回到清明街,清舞便收到了沈家的喜帖,清舞这一去,不过三日,看来这形式又变化不少。桑柔称,是沈云乾亲自送来的,但是因为清舞没在,他也未曾多做停留。
桑柔说这段话还有些小心,似是生怕清舞伤心,大概许多人都认为沈云乾会和清舞走到一起吧,还好,清舞并没有相信,她接过随手翻了下,便让桑柔收起来漫不经心道:“帮我选个贺礼吧!”随后突然想起沈云乾赠自己的手链,又折回对桑柔道:“算了,我自己来吧!”
“师姑娘!”清舞还没坐定,便听到了这个久违的名字,她转身看到了请柬上刚刚扫过的那个人,褚纤离。她孤身前来,一身修身干练的已装,头发随意扎了个马尾,像是偷偷跑下山的小厮,手中提着只食盒,只是那脸仍是遮着一半。
“水姑娘?”清舞脱口而出那个名字,随后觉得不大合适,立刻改口道,“褚阁主!”那人笑笑并不介意她怎么称呼。
“我也是无事,想找姑娘讨杯酒喝!”那人晃晃手中的食盒。
清舞看着这位刚刚在褚阁站稳脚跟的阁主,下个月就要大婚的说自己无事的新娘,忽然觉得她可能有点孤独,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也很久没喝酒了,随即道:“那……地久天长?”
此时夜幕已临,两人坐在后院的杏花树下,清舞让桑柔退下了,不要人打扰,酒已上桌,宴将开席,褚纤离终于将面纱摘下,清舞第一次看见了那张脸,显眼的三道刀伤划在最显眼的地方。
“师姑娘是不是很好奇。”褚纤离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带的食物摆开,清舞察觉到自己的失礼,颔首带着笑意做歉,但还是道:“在杏庄之时,我已猜到一二。说来,可能此事应该与我那叔父脱不了干系。”
“师姑娘不要误会,我今日来可不是来再揭这已经愈合的伤疤的。那未免也太无趣了。”“我自然不会误会,”清舞似将斟好的酒推至褚纤离面前道:“此酒当启封即饮,方可体味最佳口感。”纤离先清舞也未曾在意,便再示意下饮了那酒,入口温热,入喉醇香,自当是好酒。在纤离饮酒的间隙,清舞又道,“清舞出生至此,也如纤离姑娘,历尽坎坷,承恩颇多,孽债也不少。不论这恩怨是否系出于己,清舞明白,有恩当报,有罪当赎,但我终是凡人一个,顾不了那么多人,也只能尽己所能,不愧于心。至于旁人怨我,还是敬我,我并不在意。”话落,又为褚纤离斟了一杯,同时也为自己斟了一杯。
“师姑娘可不是一般凡人,当年的我要有师姑娘当今一半的沉稳,也不止于此”说着又饮下清舞为自己斟的酒满不在乎道:“但我,不后悔。”
“纤离姑娘可以向旁人一样唤我清舞,因为坐在这里的早已不是‘师景幽’了,或者她二十多年就死了。”随即似是不愿再提,拿起杯中酒道:“你可知这‘地久天长’的故事?”
“略有耳闻,听闻与当年酒阁之主北堂焱和她夫人的故事有关。听闻此酒极难保存,今日还多亏清舞姑娘,纤离才能饮此一壶。”纤离在杏庄同北堂淼习了不少酒的知识。
“此酒因‘天然温’而受到推崇,原因是因为它水取自极冷之地的一个泉眼,当年这水北天堂的主人,正是在那里与北堂夫人结下良缘,而后北堂夫人为它取名‘地久天长’,虽然后来世事弄人,两人未能白首至老,但是因两人的故事此酒一直被寓意‘情比金坚’”。
“地久天长,长长久久。好名字。”说着又饮下一杯,似是终于开启正题道,“我与沈云乾的故事,姑娘应该有所耳闻。”清舞点头,饮了一口酒回敬,褚纤离又道,“姑娘觉得沈公子此人如何?”清舞被问得猝不及防,心里猛地一个念头,莫非纤离也误会了,未等清舞回答,褚纤离紧接着又道,“当年的沈云乾,要比清舞姑娘现在认识的他更有魅力,他有智谋,但不世故;知礼数,却不囿于礼教;才情俱佳,容貌不凡,最致命的是,眼比天高。”纤离说最后一句时,尾音带着笑意,似是那才是真正吸引他的地方。的确,清舞认识的沈云乾,温润如玉,幽默风趣,什么时候都是平易近人,但比起当年的他似乎少了许多真挚。而清舞听着纤离口中的沈云乾,她忽然觉得,这段描述,像极了年轻的北堂淼。
纤离并没有意识到,她继续道,“人就是这样啊,人家越不在意你,便越要往前凑,当时的沈云乾比现在可爱多了,他不喜欢我,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便躲了起来,他多到哪我就追到哪儿。”清舞忽然想到在惊风谷回音潭那盛开的鲜花,不自觉笑了笑,而后又掩饰的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示意纤离继续。
“想想自己那时候,冲动是冲动,也是很可爱啊。后来,父亲看在眼里,想要帮我一把。沈家与褚家本就交好,也是门当户对,长辈没有意见,但沈云乾不愿意呀,我当时气急道,我要嫁给江榭陵。”
这个久违的名字,从纤离口中再提出,让清舞握着杯子的手紧了一紧,随即又一杯入喉,但已有醉意的纤离并没在意,她拿起酒杯起身继续讲道:“那天后,褚阁受当时弄墨轩的掌柜商音所托护送金老夫人西入赤岭,我拒绝了沈云乾陪同,让江榭陵同我去,路上遇见了魔界的杀手。”清舞这段故事,很多当事人同她讲过,清舞明白,这一程,影响了太多人的命运。
“当时父亲已将褚阁诸事交由我决断,我本来这一程走得便不顺,而后,又途中生变,我气急之下,称要灭了魔界。沈云乾拦我,劝我不要冲动。这一劝,我就偏要去了。”纤离说道此时,抬眼看看头上的杏花道,“当时,我也后悔了,但是为时已晚,我一意孤行,没带多少人,而同时认出了商音正是魔界尊主。他留不得我,要杀我。却被当时的婢女青璃拦下了,她说,与其轻易杀了我,不如卖入西域为奴为婢,让我永生不敢回中原。魔尊犹豫之下,答应了,但还是划伤了我的脸。这一伤,我是真的不敢回去了。”
“青璃?那时她就是杏庄的人了?”清舞大概猜到,她的脸是被师岳峙所伤,当时还以为是为北堂淼所救,不想竟是被青璃。
“并不是,你可记得当年七命的寻剑之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青璃的父亲也参与了那场寻剑之路的比试,而后因内力受限受困于兽,被同样内力受限的父亲所救。她感恩于此,才救我一命。她知道,杏庄的主人是中原人,势必会给褚家一些面子,于是买通了西去的商队,将我丢在了杏庄,阴差阳错,我入了杏庄。”此时月已当空,正如她当年初入杏庄,大漠的天,要更暗一些,月亮要更亮,偌大的杏庄,并无多少人,她拖着重伤的身体,遮着半边脸,跌倒在门前,她听到脚步声向自己走来,她睁开迷离的眼,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形,唤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那时她刚刚学步,也有一个这样的人,隔着风沙走向她。
讲到此处,清舞已经明白之后的故事,褚纤离脸受了伤,而又负气于沈云乾,自己任性出走,又害那么多门人丧命,开始时,定是有愧不愿回去的。而后,褚纤离的伤好之后,可能便有不舍了吧,北堂淼于她,两次救命之恩,每一次都是在她人生至关重要的阶段,一次,救她性命,教她人生第一步;一次,护她周全,教她走之后的人生路。这样的男人,可遇不可求,谁又不爱呢?
北堂淼也因救下纤离推断出这一切可能与师岳峙有关才有了后来杏庄的一场困局。而于褚纤离而言,大概直到北堂淼身死,她才意识到,这个人于她,很不一样,只是她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
“姑娘,回去睡吧!”清舞是被桑柔叫醒的,睁开眼时,天刚蒙蒙亮,她听到了桑柔在唤自己,发现纤离已经不在了,自己身上披着一件披风,却不向自己的。“褚阁主呢?”她揉揉眼问道,桑柔一边一边道 ,“沈公子昨天在正堂等了一夜,早上才把褚阁主接走。”清舞示意明白了。随后桑柔似要退下,又不忘补充了一句:“您身上的衣服,也是沈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