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心往事》田可心

13、12、

　　原本从北美回到国内的人，通常都会觉得国内太闹腾了，需要一段时间去调适，曾宇浩却是相反。
　　那边是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职场，这边却是因为有个病人而越发显得冷清的家。
　　曾家虽大，但由于主人爱清静的缘故，佣人并不多，尤其是当年那场变故，让曾母觉得颜面尽失，就此落下心理阴影，防着以后再有什么家丑，只盼家里从耳目到口舌都尽量少才好，于是越发减少了帮佣人数。而她在家里也将管理才能发挥到了极致，开出高一点的薪水，聘请最能干可靠的人，并且把每个人的时间和能力都用到最充分。
　　本来曾母平常就很忙，这段时间因为曾宇瀚的事，耽误了不少工作，有曾宇浩在家，她便比以前还要早出晚归；佣人们没事也不会到处乱晃，所以平日里大多数时间，整座大宅都是静悄悄的，空旷得寂寥。

　　刚回到家这天，曾宇浩洗完澡果然困意上涌，于是狠狠补了一觉，起来时天都黑透了。
　　曾宇浩下楼，只有李嫂还在等着给他准备晚餐，他问了一句，得知大家都已经吃过晚饭，他便边看新闻边吃了顿一个人的晚餐。
　　因为下午睡太长，他晚上倒是如同龄的夜猫子年轻人一般睡得不早，可次日还是五点就已被时差准时唤醒，再也睡不着。
　　他只好起床，先去看了眼弟弟。

　　方灵采和其他人都还没起，而曾宇瀚与一天前并无二致，或许时间就要这样在他身上停滞……
　　曾宇浩看着床头那24小时监控的仪器，因为不是学医，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应该是一切正常，便下去厨房自己弄了套简单的三明治加咖啡当早餐吃了，然后外出散步，消食后又晨练了一会儿，再回到家。
　　此时刚过七点，大家都起来了。
　　曾宇浩陪曾母再吃了些早餐，跟她聊了一会儿，她就上班去了。

　　曾宇浩上楼来到曾宇瀚的房间。
　　方灵采正在给曾宇瀚全身按摩，一边按一边絮絮地说话：“今天温度还是很低，而且没有太阳，如果像昨天那样就好了。对了，昨天下午我出去转了转，发现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一片格桑花呢，在夕阳下特别好看！我记得以前都是国庆期间花开的呀，这会儿都12月了，怎么还能这么坚强？花期也太长了吧！而且看着像野花，没人打理的，本来我还想摘几朵回来，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吧，它们自己长得那么好，摘下来就死了，怪不忍心的。你喜欢花吗？等春天的时候吧，也没多久了，到时我问问医生，如果花粉对你没影响的话，就每天给你弄些鲜花来插在床头，怎么样？”

　　方灵采这番话说得很低柔，很耐心，让曾宇浩有些意外。
　　昨天初见时，她给他的印象是不爱说话，早上陪曾母吃早餐时她也在，他看她全程都只是有问必答地跟曾母说了些曾宇瀚的情况，确实不像健谈的人。
　　但此时她对曾宇瀚说得这么尽心尽力，让曾宇浩听得颇为感动，也饶有兴味。

　　正听着，他看到方灵采开始给曾宇瀚翻身，应该是要按摩背部，连忙过去帮忙。
　　方灵采不妨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她只是口罩之上的一双眼睛略为失惊，身形微微一顿，就连惊呼也被及时扼住，只漏出很轻的一声“唔”。
　　曾宇浩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真是，气质端庄稳重，赏心悦目。

　　以曾宇瀚的身量，即便本就不胖、此时更是迅速消瘦肌肉萎缩，也还是让方灵采大为吃力，不过做了一段时间，她也渐渐独力能支，但有人帮忙总是好的。
　　于是她发自内心地对曾宇浩说：“谢谢！”
　　曾宇浩眼睛里溢出温和的笑意：“照顾我弟弟，应该的，该我们谢谢你。”

　　方灵采垂下眼睫，没再说什么，只指引他配合好她，令曾宇瀚侧身躺稳，她便开始给他按摩和活动关节。
　　曾宇浩凑近了看，自己也学着她的手法：“以后你需要给他翻身都叫我来帮忙，我有空的时候也可以给他按摩，我是男人，力气大，你每天做这些挺累的吧？”
　　方灵采轻声道：“没什么，这是我的工作。”

　　曾宇浩侧首看她，本来就憋着的好奇心，此时终于找到适当的出口：“你工作几年了？”
　　方灵采答：“五年了。”

　　不知道为什么，曾宇浩觉得她回答这个问题时似乎有些戒备，是觉得在被主家盘问工作经验以判断是否称职吗？
　　他连忙将气氛往轻松上带：“那你可够面嫩的啊，看着就跟十八-九岁一样！”

　　这话他倒不是故意奉承，而是真实想法。他昨天就觉得医院应该不会安排一个新人来这么个高门大户独自值守吧，毕竟责任重大呀，妈妈也不可能同意。可方灵采看着真的最多不超过20岁，而如果已经工作五年，她应该比他还要大上至少两三岁吧。

　　曾宇浩还保持着不询问女士年龄的西方礼仪，尤其这位女士还比自己大，又还不太熟悉。他也看出来这个话题确实让方灵采面露窘迫，于是没再继续，而是望着曾宇瀚，叹了口气：“这个傻小子，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这个话题确实换得好，方灵采立刻被抓住了注意力：“一直都不知道原因吗？他没有留下遗书？”
　　曾宇浩摇摇头：“不知道……我这段时间也很自责，一直以来太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没太关心他，如果能多跟他联系，陪他谈谈心，或许就能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我这个哥哥，很失职！”

　　方灵采有些失措地看了看他一脸懊恼的样子，似乎小心斟酌了一番，才谨慎开口，试图安慰：“你在国外很忙，能顾好自己最重要。曾太太也一直说都怪她，可能是她压给你们的期望太重了，她作为一直陪在宇瀚身边的母亲，却完全不懂儿子的心思。
　　“其实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他身边的人可能都会很自责，但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很好的人，都在尽力做好妈妈和好哥哥，现在不用多想，有空就陪陪他，多跟他说说话，也许他哪天就听见了，也会努力醒过来的。”

　　曾宇浩心里好受了很多。
　　其实方灵采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很普通的安慰词罢了，但她那样语调柔沉地娓娓道来，就如温泉水在心上熨过一道似的，令人舒畅又安然。
　　他看着她，郑重点头：“嗯！”

　　这天下午，方灵采护理好曾宇瀚，一时无事，往日此际，正可以出去走走。
　　窗外天色越发阴沉，看着竟似有雪意，好像不太适合散步。
　　不过总在屋里闷着也不好，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上外套，又翻出帽子和围巾，想来当是够了。

　　下至楼下，方灵采依稀听得厨房里有动静，不禁有些纳闷儿。平常这个时候屋里都是没人的，难道是晚饭要做什么特别麻烦耗时的菜，所以李嫂现在就得开始忙活了？
　　她好奇地走到厨房门口，惊讶地发现是曾宇浩。

　　听见她的脚步声，曾宇浩转过来，对她一笑：“中午吃好了吗？没吃好的话我可以请你搭伙。”
　　方灵采问他：“你怎么这个点儿做饭吃？”
　　“我这不是……时差倒得生物钟有些紊乱嘛，”曾宇浩有些赧然，“早上起太早，中午还没吃饭就困得不行，也没胃口，就直接睡了，起来饿得厉害。”他嘴上说着话，手下也没停，看起来兴致不错。
　　方灵采想起什么来：“但我记得你早上喝过了咖啡？”
　　“不光喝过，而且是两杯！”曾宇浩看着她，眼睛里神采流转，他还没顾得上去咂摸自己心头闪过的那个念头，“原来她连这样的细节都注意到了……”，又给她提供了更多的信息：“你们还没起来的时候我就喝过一杯，后来陪我妈妈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杯了。没办法，咖啡对我基本上已经没效果了，以前期末熬夜就喝惯了的，后来上班更是当水喝，也就能起个心理作用吧，真的困起来一点用也没有。”
　　“哦……”方灵采看他拧开水龙头洗菜，“要不要叫李嫂来？”
　　曾宇浩摇头：“不用，这个点儿是她的休息时间，让她休息吧。我在国外这么多年，常常自己做饭，我手艺还不错的，有时候还有点做饭的瘾头，工作忙只能顿顿在外面吃的时候还有点手痒。你等着，一会儿我做好你也尝尝！”

　　方灵采看着他边说边要将沥水篮里洗好的西兰花放到烧热的油锅里去，不由有些不信：“你……确定你手艺不错？这个西兰花会好吃吗？”
　　曾宇浩顿住动作，扭头看她时，眼睛里闪出一丝疑惑：“我手艺是不错啊……不过的确，我老觉得我做的西兰花没有饭店里做的好吃，也不如李嫂，不知是什么原因……火候不够？时间不够？”

　　方灵采抿嘴轻笑，摇了摇头，将外套围巾帽子往餐椅上一搭，便走过去拧灭了灶火，接过他手中的那篮西兰花重新放回水池里去，用只小汤锅接了小半锅水放到旁边的灶眼上烧着，然后去找来两瓣蒜，麻利地用刀身拍扁剥开再切碎。
　　曾宇浩连忙提醒：“咳！那个……我不吃蒜的。”
　　方灵采看了他一眼：“你过敏？”
　　曾宇浩有些难为情，揉了揉鼻子：“那倒没有，只是吃过蒜之后当天嘴巴里气味不太好，刷多少次牙吃多少口香糖都没用。”
　　方灵采手下不停，将切碎的蒜茸放到重新开火烧至微温的油锅里：“一会儿挑出来别吃就是了，蒜能杀菌，也能让菜更香。”

　　曾宇浩笑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却见方灵采将西兰花放到水开了的小锅里。
　　他连忙又提醒道：“我是要吃炒的，不是煮的。”
　　方灵采拿起锅铲翻炒了一下油锅里的蒜茸：“这就是为什么你炒的西兰花都不入味了，要先煮一下再炒才好吃的。”

　　说话间，曾宇浩已经闻到了一股诱人的浓香，忍不住耸动鼻翼食指大动，方灵采刚说的蒜能让菜更香，果然不错，原来平常李嫂做饭时偶尔闻到厨房传来的香味竟只是普通的蒜香啊！他看她动作熟练地用漏勺把煮了一小会儿的西兰花捞到油锅里去，大火炒了一下，加盐拌匀，而后起锅。
　　曾宇浩半信半疑地夹起一朵西兰花放进嘴里，登时眉眼都舒展开了：“味道果然很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