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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纸短情长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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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大孩子说完话,再看向丛欢,看向丛欢手里的饼子。
丛欢看舅舅高兴很欣慰,看陆医生的视线懵逼。
“要一张吗?”她打开包饼的纸袋。
两张大粗饼子,粗面的,磨得也不均匀,颜色不怎么好看。
陆俭也不客气,伸手就拿了一张饼子出来。
饼子看得出来和得很好,筋性韧性都不错,陆俭拿削好的筷子在边沿戳个洞,往外一撑,勉强能灌进去馅儿。
鸡肉闷得入味,嫩得脱骨,随便一夹纷香满满。陆俭把饼口子拢好,往里面塞整块整块的纯肉,大半只鸡进去了。
鼓鼓囊囊浸着荤气儿的饼子,穷苦年代梦寐以求的美食。
整理好,让肉饼尽量美观。
陆俭走到蹲在河边的两人身边,鸡肉饼子放回去,另一张饼子拿出来。
?
丛欢有些无措了。
另一张饼子照样处理好,陆俭又放了回去。
用河水打湿还烫着的柴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陆俭回头,丛欢提着袋子,傻傻看着自己。
“早上……早上……好吃的……”陆医生说的是这里的语言。
“什么?”丛欢没反应过来。
“早上……你……中午……我……”早上你请我吃东西,中午轮到我请你啦。
“这不行!”价值完全不同,而且早上明明是谢礼。
丛欢忙拒绝。
陆医生却不等她靠近几步,转身就跑。
医疗队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不是普通人能追上。
“陆,糖。”舅舅笑呵呵的。
“这……”丛欢看看舅舅,看看手里的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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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人世温暖的力量暖了心,或许是荤食增长了气力。
丛欢第二日比平时精神多了。
“一,糖,二,糖……”舅舅今天很卖力。
今天的天气阴蒙蒙的,来出摊儿路上见到的人情绪都不怎么好,也许就他俩精神饱满了吧。
“昨天的椰子糖吃了吗?”刚到这边桥头,首先听到熟悉的声音。虽语调奇怪,但的确是完整的一句话了。
陆医生好像专门等在这里,坐在栏杆上气质潇洒。
路灯的照耀下,油画般的质感。
丛欢一时有些愣神。
“椰子糖。”舅舅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掏,两张干干净净的糖纸,光下纸面巧克力的颜色。
“好吃吗?”陆医生从栏杆上下来。
“甜……”舅舅简短地答。
“好,今日份。”陆俭变魔术般一招手,刚刚空荡荡的手心里,这会儿出现一枚椰子糖。
舅舅惊喜,一个劲儿鼓掌。
“陆先生,我们不能这样收你的东西,昨天那么贵重……”丛欢不等陆俭把糖递出去,拦在了两人中间。
“什么?什么意思?”一长串话说得快,学习新语言的陆医生有点儿翻译不过来。
忘了这茬……丛欢一摸脑袋,逐句逐句慢慢说,垒起的重视气势也跟着消失。
“这是我的礼貌,我的家乡是这样的,我的母亲教我的。”听了丛欢话里的意思,陆医生很不解:“社会上的美德就是乐于助人,你怎么能把昨天早上的蔬饼作为给我的答谢呢。你请我吃早饭我就该请回来。”
“不是,陆先生,你对我们的帮助……”丛欢不同意。
“糖?他表面上是成年人,心智上是小朋友,我要照顾小朋友。”陆医生解释自己的每一个动作义正言辞。
他转了个半圈绕开丛欢,把糖递给大孩子,顺便一起像昨日那样推车。
“陆先生!”丛欢着急。
“好的,你不能阻止我乐于助人,我以后不给这么大压力给你了……”陆医生退了一步。
只能这样了。
丛欢话都说干了。
她又感动又亏心又害怕,感动本是陌生人的陆医生对自己的好,为人家又帮又送而亏心,微小地害怕他是有利所图。
从前很羡慕人家大大方方收受帮助,正降临在自己头上心却慌得直抖。
丛欢是家里的顶梁柱,她要考虑好所有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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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面糊,放菜蔬,压压平。
天气的阴造成许多人情绪的阴,舅舅又开始哭了。他控制不住自己,但好像多明白了些事理,没像之前扯着嗓子。
“嚎!嚎!当谁不会嚎似的!”
“日子都这样了,吃个饭还得添堵……”
“吵得心烦……”
……
舅舅眼泪不停往下掉。
“欢欢,你看你瘦得,早点嫁个好人家摆脱这些拖油瓶吧。”新排上来的是曾对她表达过好感的二流子贵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三不五时来调戏调戏看好的妹子。
“不许说我家人。”丛欢态度冷硬。
“凭啥不说啊,就一个傻子,白痴,趁早送前线送死吧,你跟他说什么他也听不懂……”贵子是真不明白,就丛欢这俩剩下的家人,用来干嘛,每天还要为他们花费。
“你再说一遍!”
“我……”平时他都退让了,今天真不想:“我还就要说……”
“买完了还不走?”衬衣白大褂的陆医生抱着只老猫从桥头空地那边走出来,被打扰的模样。
人多,地儿小,一支友国医疗队要在这里逗留几天的消息人人都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大家心里也知道。
“下回再说。”贵子飞快遁走。
小摊儿前恢复了规律。
陆俭干脆抱着猫靠在了桥头,侧头看下面的河水。
抱怨的声音也几近于无。
随着空气安静,舅舅也越来越安静。
“陆糖。”他扯扯丛欢的袖子,两眼放光看陆医生。
仅仅是这样的程度,在他眼里像个英雄。
“舅舅,别,先放手,待会儿陪你玩儿,乖。”丛欢被他拉着,动作凝滞了几秒,等不起。
陆俭回头见这幕,吹了声清脆的口哨,对大孩子招招手。
“陆糖!”舅舅征求地看着丛欢。
“唉,想去去吧。”丛欢思考了一个饼子的时间,点头。
舅舅欢欢喜喜起身,挤到陆医生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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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站辐射圈内多了个传言。
关于桥头摊饼的姑娘与来支援的医疗队医生。
姑娘勤劳养家,医生在一旁看她。
他们每日待在一起,距离越来越近。
火车鸣笛长长地响,污烟在此时并不被重视。
裸露的线管粗糙的砖,纯手工与机械在这块土地上各半,既有近代气息,又有现代舒宜。
你在桥上看风景,路过的人在看你。
陆医生安静有修养,他最爱做的事就是倚在栏杆旁看天上地下,四周景象。
微侧着脸的模样,有故事感的文艺。
大家忍不住看他,又不敢让他发现在看他。
有时的脸色,都显出几分滑稽。
只有丛欢知道,陆医生不在乎这些。
傍晚高峰忙完后,她,舅舅,陆医生三个人随意地坐在桥头,喝水休息。
安安静静很舒服,还有风儿轻拂。
陆俭喝下一大口白水,仰头看看天空,他出声问丛欢:“你以后想去哪儿?”
“去哪儿?”除了继续支起摊子养家,她哪里有别的路可走。
陆俭也觉得自己问错了,他又道:“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摆摊儿不是长久活计,总是要安定下来的。
火车站扩建,修整,稍微大点儿的改变就会改变摊贩的前路。
“我不知道……”丛欢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她没有想过。
“你想去学习吗?去读书?去了解更广阔的世界?”陆医生声音温柔。
学习……广阔……这与她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我以前去过一次大城市。”丛欢抱着膝盖:“做了一件很美妙的事情,看电影。”
“大城市离我真的好远啊,那是非常美好的享受。”
丛欢说了就后悔了,身边的陆医生肯定在很好的环境下长大,会不会觉得她这言论好笑呢。
丛欢双手撑着脸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与陆医生在一起,轻松又自然。也许是他那天从桥头里侧出来就再未回去,也许是他对舅舅真的是对小朋友般的关爱……
丛欢想过陆医生为什么靠近自己,对自己有意思吗?她隐约觉得是,又好像不是。再说,她也配不上他。
“马上就要一个星期了。”陆俭没有继续先前的话题。
是,认识陆医生有好几天了,这几天的安全感很充实。
奶奶的病,也快好了。
“我们马上就要去前线了。”路灯光就在头顶,陆俭伸手微遮着眼。
一周……对……医疗小队在这里停留一周,他们很快就会离开。
丛欢才想起来,大股大股怅然若失蔓延上心头。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俭没等到一句话,他转过头。
小姑娘蜷缩着,低着脑袋,看起来弱小无依。
她表面如此,内心却比谁都坚强。
“………………………?”陆医生用自己国家的语言问出一句话。
“什么?”丛欢听不懂。
陆俭沉默了几秒,重复了一遍。
丛欢真的听不懂,她连自己国家的字都没认全。
她不好意思再问,只把那句话的发音,语调,都记进心里。
舅舅盖着大外套小小地打盹。
再过了晚上九点职工下班那一波,他们就能回家休息了。